第10章
“不是……”穆天音下意識就要出聲反駁。
才剛說了兩個字就怔住。
她的目的,主要還是找出對方父親的身份,撇除白安安身上的嫌疑。
她為人一向謹慎,且極少有情緒波動。
不想今天竟三番五次對這小小少女破例。
她表情斂下去,不看白安安,只淡淡道:“沒什麽。”
白安安:“……”
白安安眼角餘光瞥她一眼,眼珠子轉了轉。
她知道想要攻破穆天音的心防,必定要打持久戰。因而沒有因為對方的冷淡而失落。
她走上前去,手指拉住穆天音的手。
穆天音的手指動了動,卻意外沒有掙開。
白安安的嘴角登時扯出一個愉悅的弧度,臉上多了幾分真心笑意:“師姐,說真的,你有見到我爹爹嗎?”
穆天音垂眸盯着兩人相握的手指,再次擡眸向她看去,“不曾。”
白安安抿了抿唇,肉呼呼的腮幫子越發圓潤可愛。
穆天音立刻就想起記憶片段中看到的女童形象。
白安安小時候,飯都吃不飽,臉上自然不可能長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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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她,長得又瘦又矮,小臉更是又黑又黃。
她骨架小,小小的身體撐着大大的腦袋,幾乎可以媲美骷髅。
她那樣的形象,和此刻玉雪可愛的模樣,簡直天壤之別。
穆天音想到這些,有瞬間恍惚,然而峰上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她不能總是耽誤在白安安這裏。
她頓了頓,本打算叮囑一番就離開。
轉身之時,衣袖忽然被人拽住。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抓她衣袖的人是誰。
她回過頭去,不出意外,看到白安安楚楚可憐的眼神。
“師姐,你不會又要一走就消失一個月了吧?”白安安揪住她的衣袖,手指緊緊地糾結在一處,可憐兮兮道。
裝柔弱,裝可憐,一向是白安安的拿手好戲。
她忽然發現,穆天音似乎尤其吃這套。
片刻後,她驟然松開手指,垂下腦袋,黯然地盯着自己的腳尖,吶吶道:“對不起,師姐。是安安逾矩,不該讓師姐為難的。”
穆天音比白安安高了一個頭。
當她垂下腦袋,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發頂。
穆天音一向不會安慰人,更何況是白安安這種嬌弱少女。
她頓了一下,回過身來,擡起手臂,手掌落在白安安的頭頂上。
白安安感受到頭頂的重量,仰頭望去。
就見穆天音一張冰雕的容顏微微舒展了眉眼,看着像是高興的模樣。
她不是很确定,畢竟穆天音臉上的表情一向很少。
“師姐?”
穆天音的手掌落在她的腦袋上,嘗試性地揉了揉,對方太過嬌弱,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氣。
畢竟之前回憶片段中,少女瘦弱的仿佛一碰就會散架的模樣,給她印象太過深刻。
她嘴角微微扯了一下,聲音清冷悅耳:“別擔心,我以後會經常來。”
白安安聞言,頓時綻放一抹春花浪漫的笑容:“師姐!你對我真好!”
別人一點小小的善意,她都小心珍藏着。
并且經歷過童年那一切,她心上似乎沒有一點陰影,依然這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穆天音覺得這少女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卻不并惹人讨厭。
片刻,她慢慢道:“你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來?”
白安安愣了一下,詫異地眨了一下眼睛:“師姐你說什麽呀?安安沒有忘記呀。”
“那你……”穆天音長睫微垂,頓了頓,看她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從那以後,穆天音果真信守諾言,一有空就過來看白安安。
白安安見穆天音竟如此上道,當然更是打蛇随棍上。逮住穆天音就一頓撒嬌賣癡。
而且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本來目的。
必須在宋绮玉出思過崖之前搞定穆天音。
上次看記憶的效果不錯,白安安打算再接再厲。
于是反複提及讓穆天音幫她找爹爹。
“師姐,安安的爹爹到底長什麽模樣,你為什麽不說?”
穆天音聲音平靜無波回複她:“沒還有找到。”
白安安于是奇怪道:“既然沒找到,那繼續找啊!”
穆天音斂眸,複又擡眸看過去,欲言又止。
少女只是凡人,受不住法術。所以只能偶爾為之,一點點探尋她的記憶。
穆天音手指擡起,落在自己胸口處。
想到心髒那處沒有完全吸收的玄陰血,總有陰霾壓在心頭,沉甸甸的。
當夜,她不再猶豫,隐匿身形來到白安安的閨房中。
她無聲無息落在屋內,腳步踩在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白安安幾乎在對方落入房內瞬間就清醒了。
畢竟穆天音高深,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對她來說跟個閃亮的燈泡似的,她想不發現也難。
在穆天音靠近的剎那,白安安立刻戲精附體。
她手指抓住床沿,用力扣着自己的指甲,似乎夢到什麽極為可怕的事情,臉上全是驚慌失措。
“娘,你不要打安兒——”
穆天音稍稍俯下身子,耳邊突然聽到這句話。
她不禁垂眸望去,便看見少女仰面躺在床上,似乎被夢魇住了,慘白的小臉上布滿細汗。
穆天音伸出手指,剛剛點在她的眉心,就被白安安伸出手臂一把抓住。
穆天音眉心一跳,擡眸看去。
就見少女纖細的手指,緊緊拽住她的手腕。
對方将她手臂抱在懷中,死不松手,睡夢中還喃喃自語着什麽。
穆天音知道,她肯定是夢到童年的經歷了。
白安安抱住她的手臂,将腦袋擱在她的手指上。
穆天音即将收回手的時候,猛然怔住。
一滴眼淚從白安安的眼角滑落,落在穆天音的手背上。
穆天音不是沒見過人哭,可是不曾看見過像白安安這種哭法。
對方抱住她的手臂,緊緊咬住嘴唇,沒有哭出聲音,只是洶湧流着眼淚。
那模樣,顯得特別委屈,又特別可憐。
穆天音垂眸低嘆,坐在她的床邊,另外一只手臂擡起來,微微落在白安安的肩背上。
白安安順勢而為,整個人都滾進穆天音的懷中。
她窩在她的懷裏,微微勾起唇角,還在抽噎着呓語:“娘,你別打安兒,安兒以後一定對你很好很好的。”
穆天音抱住少女纖細的身軀,睫毛微微顫抖。
她沉默了許久,才嘆息般回應道:“嗯。”
白安安抱着她,埋首在她懷中,仗着穆天音瞧不見,嘴角的笑容越發肆意。
這一步棋,走對了。她果然對她存了憐憫之心。
沒想到童年乏善可陳的記憶,竟然還有如此妙用。
她想到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那麽也就不排斥在夢中重新體驗痛苦了。
白安安嘴角勾起,泛出甜甜的笑意。
眼前驀然閃爍出朦胧的燈光。
白安安站在原地環顧四周,知道自己又被拉入了記憶片段之中。
她站在一樓大廳處,看身邊人來人往。
二樓不斷有衣着暴露的姑娘,拿着帕子扭腰下樓來,滿臉堆笑招呼顧客。
白安安不帶任何感**彩的瞧着,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她皺眉轉頭,看到一個梳着雙丫髻比她稍微高了一點的小丫頭對她道:“安安,你瞎看什麽呢?”
白安安忘記她是誰,聞言登時扯出一抹笑來,答應道:“沒什麽呀。”
小丫頭看她一眼,眼神飛快掠過她往一側瞟去,壓低聲音道:“快別發呆了,我剛才看到院主盯着我們了。”
她口中所指的院主,就是青樓的老鸨。
白安安轉頭一瞧,果真在一樓大廳處看到院主。
小丫頭招呼聲也不打,突然就拉着白安安的手往二樓跑去。
白安安任她拉着,沒有掙脫她的手。
心裏在思索穆天音那家夥會窩在哪裏看戲。
她可不想讓穆天音全程袖手旁觀看戲。
她想起上次穆天音出現的契機,是她受傷的時候。
一道好聽的女聲打斷了白安安的思緒。
“喲,這不是小桃子和小安兒麽,你們倆這是準備去哪?”女子身着一身翠綠色煙紗,眸光若水,腕上青色玉镯更襯的她膚若凝脂。
桃子原地站好,脆生生道:“翠煙姑娘!”
“诶!”女子笑眯眯應了一聲,垂眸掃了白安安一眼,視線忽然定住。
她上前幾步,手指掐住白安安的下巴,迫使她擡起臉來:“你娘又打你了?”
白安安含糊咕哝一句:“沒呀。”
翠煙打量她片刻,搖搖頭。
她先從袖口裏掏出一些糖果塞進桃子手中,叫她自己去玩。然後才拉住白安安的手推門走進屋內。
白安安低垂着腦袋,躊躇不安地坐在圓凳上,嗫嚅道:“翠煙姐姐,我娘還叫我呢。”
翠煙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乖,等姐姐給你擦完藥,再送你回去如何?”
白安安猶豫片刻,同意了。
不一會兒,有丫頭帶客人上來。
白安安自然不能再繼續呆在這裏,連忙壓低腦袋從房內跑出去。
來的客人什麽樣的都有,就有那種癖好特殊的,喜歡她這種身上沒幾兩肉的豆芽菜。
白安安回到便宜娘親房內時,便宜娘親正結束一場交易,正披着滿頭青絲坐在梳妝鏡前梳理自己的長發。
她聽到門口動靜,頭也不回叫道:“安兒。”
白安安腳步一頓,知道機會來了。
便宜娘不搭理她,視若無睹,就是相安無事。
每次她以這種平靜口吻叫她,就意味着她又要發瘋了。
不過白安安抿起的嘴角卻微微上揚了一些。
為了引穆天音出來,倒是正中她的下懷。
想着這些,她臉上卻是怯懦不安的神情,再次嗫嚅叫了一句:“娘親,你叫安兒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