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七年期(七)
寧钊現在的狀态像在走鋼絲,眼前看不盡路,腳下是萬丈深淵,規則不許他回頭,只能靠着手裏一根橫木保持平衡。
而許明茵的出現相當于抽掉他手裏的橫木,留他一個人在絕境裏掙紮。
寧钊還保持着接聽電話的姿勢,這次是李輝先挂。他低了頭,掩飾住眼裏的暴戾,把手機扔到一邊,就這麽安靜的坐着,在沙發上逐漸僵成一座雕像。
這節課終于下課了,劉嘉急急忙忙夾着課本走到僻靜處給許明茵打電話。她也是老師,教高中。課間聽學生議論才明白出事了,寧钊一定知道明茵回來了。
幾聲嘟嘟過後,許明茵接通電話。
劉嘉火急火燎,等不到她出聲自己先說話:“喂明茵你還好吧?要不是學生說我都不知道寧钊搞這麽大幺蛾子,你怎麽不跟我說的呢!擔心死我了!!”
“我沒事。”許明茵跟往常一樣笑起來,眼睛都彎了才想起來她看不到,忙補了一句:“真沒事。”
劉嘉聽着都來氣,對着牆壁破口大罵,“寧钊腦子不好還是怎麽着,有病看病!在微博上含沙射影什麽呢!真是夠惡心的。”
許明茵的手指無意識地刮過沙發,沒說話。笑臉也慢慢褪下來,左右家裏只有她,也不必強端着給別人看了。
“明茵我跟你說,寧钊就是個垃圾,你不能心軟。”
“他私生活亂得不能看,交過的女朋友數一雙手都得翻個倍。”
“人品不好,又愛泡吧,媒體都不知道拍過多少回了。”
“你千萬不能再跳進火坑聽到沒?!”
“明茵?喂?明茵?”
“明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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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嘉的聲音就響在耳側,可許明茵卻是蒙了一層布在聽。像在海邊,有些遠,隔着沙沙聲,仿佛灰塵顆粒就砸在臉上。
她不禁咳嗽一聲,說:“我在。”
終于聽到她應聲了,劉嘉的心這才放回肚子裏。忍不住再次強調道:“離那個垃圾遠點,聽到沒有?!”
許明茵又笑,說:“好。”聲音輕的飄起來,卻沉沉落在地上。
劉嘉半是擔心半是心疼的把手機挂了。
這一上午耗盡了她的心神,許明茵洗完澡帶着水汽入睡,安眠藥的瓶子一下空了不少。
身體重得像灌了鐵,抖一抖要落下好多粉。夢是青灰色的,暗調,是剛學畫的新手調出的顏色。
許明茵奮力掙開無形的束縛想要往前走,卻是一步比一步更沉,一下比一下更重。她頹唐着,最終力氣被消磨光了,撲在地上被青灰色的煙沒到脖頸。四面八方都湧過來,叫她無處躲藏。
突然哪裏咔嗒一聲,許明茵撐開眼皮又合上,安眠藥的藥效驅使她再次沉入夢裏。
劉嘉走過來坐在她床前,看她在夢裏都是皺着眉的。“明茵?明茵醒醒。”劉嘉輕聲喊着。
“嗯?”許明茵迷迷然睜開眼,腦子和身體都是木的,直直地看了劉嘉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笑得有些勉強:“嘉嘉,你怎麽來了。”她的聲音含混不清。
“你這樣我怎麽可能放心!”劉嘉嘴上說她一句,看她要起趕緊扶了一把。“不舒服麽?怎麽在這時候睡覺?”
許明茵頭痛欲裂,靠在床頭輕喘着。啞聲問:“現在幾點了?”
劉嘉翻過手腕看了一眼表說:“快七點了。我下課就來了。”
“啊……時間過得竟這樣快麽?”許明茵感覺自己才剛躺下,現實中卻已過去了五六個小時。
她擡頭,劉嘉的眼裏是止不住的憂心,許明茵笑一笑說:“我總是要麻煩你。”
“說的什麽話!”劉嘉兇她,用手背貼上她的額。還好,不算燙。“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
“好哦,謝謝嘉嘉了。”許明茵對她笑,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劉嘉瞪她一眼,轉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說:“快起!不許再睡了!”
許明茵這才磨磨蹭蹭起來了。
一樣是出租屋,一樣是她們倆。劉嘉把菜端上桌,忍不住懷念以前,感慨道:“那會兒多好啊。”
她們倆不僅是高中同桌,還是大學同學。劉嘉高中走讀,住不慣宿舍,許明茵便陪她出來租房住。許明茵承包家務,劉嘉負責做飯刷碗,兩個人互相陪伴着度過了大學四年。
大學時期的人多單純啊,還不需要操心別的,天天想着什麽時間上什麽課就行了。等一進入社會,工作啊,職稱啊,就一股腦兒地堆過來了。
上學時的趣事都冒了頭,劉嘉想着想着都能笑出聲,拉着許明茵說:“你還記得嗎?大二有個外院的追你,說點啥不好,非在大廣播裏用西班牙語給你念詩,念到最後沒一個聽懂的,笑死個人。”
許明茵托着臉發呆,影影綽綽記得好像有這麽回事,自己也情不自禁笑起來。他這份勇氣已然難得,不管結局好壞,多謝他喜歡。
說起感情,她們大學同班裏的好多人都結婚了,還有畢業就領證的,到現在孩子都周歲了。許明茵側頭問她:“嘉嘉,你結婚日子定了嗎?”
“定了,五月十八,正好天氣也暖了。”劉嘉說這話時表情憧憬而又嬌豔,看得出來她對未來非常期待,眼裏都冒着星星。
“我結婚你得來當伴娘,我給你買最好看的伴娘服!還有大紅包!”劉嘉握住許明茵的手。
“好。”許明茵應得很幹脆。
兩個人相視而笑,仿佛又回到了大學。
劉嘉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一下,屏幕亮起來。微博推送的标題很醒目,明明白白四個大字:寧钊初戀。劉嘉的臉瞬間變色,滑掉消息的手勁快把手機按碎。
“你也關掉手機,別理那些睿智。”
事情發酵到現在寧钊的部分女友粉已經下場咬人了,言語惡毒不說還将過錯全都推給初戀。
劉嘉來的路上被這些評論氣到渾身發抖,想破頭都不明白怎麽有人會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毫不相幹的人。
許明茵也算半個圈內人,或多或少能猜到他粉絲說了什麽。她搖搖頭說:“沒關系。”
是真的沒關系。
劉嘉剛想說話手機震動起來,是陳豐,想也知道是陳豐在催她回家。挂掉電話後許明茵回絕了她的留宿,在陽臺上目送她離開。
許明茵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索性拿過手機看評論。
這樣的事情,有人罵就會有人誇。粉絲裏竟然出現了磕CP的,抱着過期糖嗷嗷喊甜。
粉絲們找不着初戀正主,就帶着話題tag一遍遍轉發評論,點贊數偏高的幾個熱評底下都撕得不可開交。
許明茵随意滑着往下看,像個局外人。
影院又一次拉起銀屏,放着過去那些破事。只不過這次的觀衆多了起來,那些謾罵詛咒都像在說別人,她站在最後一排,冷眼旁觀前面幾排大打出手。
她早就倦了,厭了,煩了,可寧钊不準備放過。
像一根細細的繩,一人拽住一端,手勒到青紫淤血也不放。寧钊執意要将她拉過來,可許明茵甩手松了繩。這注定是一場徒勞無功。
第二天起來,大瓜一個接着一個。#寧钊初戀#這個話題還沒下去,#寧钊淩晨點贊#的熱搜就已經沖上來了。
起因是一位大V發萬字長文分析寧钊的歌,越分析越覺得能從很多首歌裏捋出一條感情線,描述兩個相愛的人從開始到結束,而起點就是《Moon》。
這位大V從事新媒體行業,偶爾講解懸疑燒腦電影,在網上也積累了一批數量不小的粉絲。當夜文章一出粉絲就把他挂在了熱搜尾巴上,分析出來的結果就是寧钊一直忘不了初戀,甚至私下裏寫歌紀念。
寧钊淩晨三點多點贊這篇文章,一石激起千層浪,不知有多少人通宵不睡就着文章深扒細節。
李輝自作主張給她放了假,歸期未定。鬧鐘響起來,備忘錄上寫着去醫院三個字。
許明茵關掉鬧鐘,下樓去開車。
到的時候剛剛好,比起與林醫生約好的時間早了十分鐘,她敲門進去,未言先笑,标準得如同倒模。
林醫生皺起眉,“你不想笑可以不笑,沒有必要見誰都這樣。”她每次來時就帶着溫柔的笑臉,不論見到什麽人什麽事都能最快做出反應彎起唇。
許明茵往裏走的步子頓了一下,笑容一僵,似乎沒反應過來,等明白他的意思後想立刻垮下臉卻又覺得不妥,只能下意識裏笑得更明媚來掩飾勉強。
她習慣了笑臉迎人,哪怕辱罵嘲諷她都能笑着聽下去。可被林醫生□□裸地戳破後反而不知道要怎麽擺表情才好。
糾結,迷茫,又帶着些游移不定,她褪下殼子後的臉倒是多變。
林醫生無聲嘆了口氣。偶爾見她一兩次的人或許感覺不出異樣,可若要心思細膩的人來看,她嘴上笑眼裏苦,全是撐出一副架子待人的。
他對着許明茵點點頭說:“坐吧。”
許明茵拉開椅子坐進去。
“還做噩夢嗎?”
許明茵開始游神,說:“不,不算噩夢。”
沒有他,那就不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