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七年期(六)
寧钊搭在琴鍵上的手指猛攥成拳,狠狠砸了一下,鋼琴铮鳴一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李輝聽見聲音趕緊從隔壁房露頭走過來。他早就在那等着了,就怕寧钊控制不住把人怎麽着。
許明茵站在門口,寧钊坐在窗下,一高一矮,氣氛劍拔弩張。
“寧钊你別犯渾!”李輝對他吼了一句,往前走幾步把許明茵擋在身後。
“我犯渾?”寧钊嗤笑一聲,吊着眼看她,手背青筋立顯,明明是坐着卻給人一種從上而下的淩視感。
不是他是誰?當自己是天王爺爺的排場什麽都要別人退讓?!七年了他這種高傲自負的性子怎麽還是一點沒變。
許明茵笑笑沒說話,轉身出去了,帶跟的鞋敲在地磚上。李輝瞪了寧钊一眼趕緊追上去。
她來得快,走得也快,整個過程像場夢,噩夢。
寧钊一個人待在琴房,咬緊後牙才沒跟出去。他看着看着門口突然站起來,拎着琴凳就往鋼琴上砸。尖銳的凳腿戳在雲杉木上,咚的一聲響,然後便全是劈裏啪啦砸東西的聲音。
琴房門大開着,連隔壁房間的地板都跟着一起震動。
經過的兩個工作人員互看一眼,
[怎麽了?]
[不知道。]
[又砸東西了?]
[看動靜是。]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交換過眼神,趕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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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過去,評論區還在暴動,不理智的聲音沉了不少,讨論聲多了起來。
[你們說會不會是銀星要推新人,逼着寧哥給新人鋪路?說不定過幾天銀星就有會有素人頂着寧钊初戀的名頭出道了。她啥也不用幹,新星提前就給她草好了熱度,到時候劇本代言走紅毯一條龍,搞不好真能捧出個新星來。]
[樓上滾啊,哪家的粉過來帶節奏?銀星再剝削藝人也不會去動寧钊,拿鑽石打底換玻璃瓶,高層腦子壞了才會這麽做。]
[u1s1,我覺得熱一說得對,寧钊好像在求關注。你看他說初戀的時候,總感覺有賭氣的成分。悄咪咪問一句,初戀好看嗎?]
“好看嗎+1”
“好看嗎+2”
“好看嗎+3”
這條評論的點贊數後來居上,頂掉分析細節的那個成為新的熱一。
琴房裏能砸的東西全都遭了殃,寧钊倚在落地窗上笑得像只惡鬼,尖牙露出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撲倒在地啃食血肉。
明明先走的是她,七年不見卻還能正義凜然地說沒錯。
她口中的喜歡到底有幾分真心?
寧钊順着落地窗慢慢往下滑,坐在地上支起一條腿。褲腳往上縮,腳腕處見了血—那是剛剛花瓶砸在地上,瓷片崩起時刮的。
他仰頭喘着粗氣,怎麽也咽不下那時被分手的難堪。
兩個人的相遇符合少女漫的一切開頭。
那是一個暖陽天,寧钊在去網吧的路上碰到許明茵。她應該是上學快遲到了,腳步匆匆地從他身邊小跑過去。寧钊一向不在意路人,卻被朋友拉住回頭看。一臉贊嘆地說:“剛過去的那個女生,真漂亮!”
寧钊眯着眼尋她身影,已經走遠了,縮成細細一道青綠色。從後頭又看不見臉,頂多能看出胖瘦,他興致缺缺哦一聲,然後就沒了下文。
朋友不樂意了,男生間讨論女生才說明關系好,他不搭不理那就是不給自己面子。“我說真的!你別不信!”
“行!漂亮!”寧钊順坡下驢敷衍着,又補了一句:“你去追試試?”
“那女生一看就是個乖的,惹不起惹不起。”朋友雙手合十拜了拜,一臉菜色。他之前的女朋友跟她一個路子,都分手倆月了還沒倒騰明白呢,說什麽也不敢再招惹別的了。
幾個人一邊走一遍瞎扯,抱怨着乖女孩難追又難甩。
有人提議說:“讓寧钊去追呗。看看是不是還那麽難搞咯?”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寧钊身上。
他吹了個口哨,輕慢道:“人都走了還說個屁。”
說的也是,可那人不依不饒道:“下次見呢?”
“下次見就追!”寧钊玩着手機随口就是一句玩笑話,可兩個月後,他真的又見到了人,在公交車上。
她抱着一大束花上了車,寧钊先聞到甜香氣,然後才感覺到她走了過來。
一切都剛剛好,他低頭看了眼手機,消息欄裏都是狐朋狗友的插科打诨。
寧钊想起之前說的話,下次見就追。
之後就是俗氣得不能再俗氣的情節,寧钊跟着她下了車,留了聯系方式每天一句早安。一段時間後,許明茵答應了他。
從十七歲到十八歲,許明茵藏得極好,表面風平浪靜,父母也不知道她談戀愛,只有劉嘉聽了幾耳朵,心驚膽戰地給她打掩護。
這一年裏她學會撒謊,學會逃課,學會擠出一切時間用來遷就他。許明茵滿心歡喜地以為十七歲的感情能長久,可結局就是她以為。
多諷刺啊,她走的時候甚至連問都不敢問,留下一張字條就匆匆逃了,而寧钊最多也不過是感覺被她掃了面子,下不來臺罷了。
至于後悔,那是四五年後了。
寧钊越往上走越覺得空虛。
錢他有了,名也有了,精神卻是頹的,總有一頭野獸在暗地裏吞食活氣兒。
巨大的精神壓力使他開始追逐感官刺激,寧钊從那時起迷戀上酗酒。整夜整夜的宿醉,第二天從渾噩中醒來時就像新生,雖然疲累,但他無比确信這時候是活着的,這樣就夠了。
有時候,在半夢半醒中他偶爾會想起許明茵,人影那麽一閃,等他撲身去抓就溜走了。再喝一瓶酒,眼前的場景就會變成他十九歲的家。她在廚房煮面,手裏切着肉絲,還準備給他加荷包蛋。
許明茵轉過身,笑起來像夏天加了冰的檸檬水,一口悶下去還會有滋滋的小氣泡。她朝自己走過來,寧钊激動地想要抱住她,可她的臉慢慢變了,一會兒像剛分手的小花旦,一會兒像現任的圈外人。
于是寧钊的雙手僵住,頹然落了下去。她放下面笑着說分手,然後開門離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寧钊交往過的女朋友名單能列長長一條,早年還看不出什麽,近兩年的女友長相卻越來越固化,要麽眉,要麽眼,要麽是脾性,總能看出一些共同點。
他在白天還不願承認,可夜晚卻不得不向自己屈服了。他很想她,很想很想。
寧钊倚在落地窗上許久不曾動作,頭慢慢垂下抵在自己膝上,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他近乎蠻橫地将所有過錯都堆給她,以此來推卸自己當初的漠視。
寧钊忽然擡了頭,眼裏閃過一絲狠。從褲袋裏掏出手機,直接拉到評論區。
寧钊V:好看。//冰水丸子:初戀好看嗎?
他親身下場贊轉評,驚呆一衆人,網絡頓時又炸了。
李輝那邊剛送走許明茵就被工作人員瘋狂call電話,他心頭一抖,趕緊點開微博,看完後整個人差點撅過去。氣急敗壞跑回地琴房,沒人。寧钊早不知道去哪了。
管它外邊兒傳成什麽樣,寧钊一概過濾掉,李輝的電話都連挂三個。他一路壓着車速回到公寓,第四個電話催命一樣打過來。
他睨着眼看了好一會兒,快要自動挂斷時接起來。不用擴音都能聽清李輝的怒吼:“寧钊你要作死別連累工作室!!”
他沒說話,手指捏在鼻梁上。
李輝越說越氣,怒火都能順着電話線燒過來,“你前途不要了?!你下個月的新歌還發不發了?!”
寧钊覺得自己從未這麽清醒過,一字一句道:“不要了。”
他說得果決,李輝的咆哮還沒來得及吼就被掐住脖子,像炮彈啞了膛,只有黑煙蹭蹭往上冒。
這麽多年李輝的确是真心實意待他,發專輯跑代言都是他一手操辦,剛起步時被前輩刁難也是李輝求了以前的關系才能把他拉過難關,可以說沒有李輝就沒有現在的寧钊。
寧钊想到這沒法也跟他硬,自己先軟了口氣,“輝哥,我累了,真的。”
李輝聽了心裏也不好受,他忙着打拼事業,對家裏人都不一定有對寧钊這麽上心。沒成神時盼着他成神,真成神了又過得這麽頹。
而且……李輝哽了一下,粉絲猜的沒錯,他找女朋友的确是照着一個人去找的。許明茵不出現也就罷了,她一出現,寧钊就是想自己騙自己都做不到。
李輝沉默許久後問:“那你知道人家怎麽想嗎?”
“……”
今天搞不好是他倆這麽多年第一次見面,鬧得委實很難看。
李輝嘆了口氣說:“寧钊,你得權衡好利弊。許明茵發聲,你頂多掉一波女友粉,但你如果還困在以前走不出來就是在自斷前程,公司裏百八十號人可就只能跟着你喝西北風了。”
寧钊一向是自作詞曲,風格極具個人色彩。但他最近一年的歌怎麽都透着種極端,又尖又銳,像拿着把刀抵在心上。
這曲風跟主流歌背道而馳,喜歡的人将其奉為瑰寶,不喜歡的說他江郎才盡,故弄玄虛。總之評論兩極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