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樹前頭萬木春(下)
顧卿清的人生不可謂不精彩。
她覺得自己擁有全宇宙最忠實的男朋友,然後被劈腿了;她喜歡吃烤鱿魚,老板就炒了她鱿魚;那天她對豐滿的房東叫了聲阿姨,漲房租了;有一種痛叫做她病了,開刀的卻是分外眼紅的情敵…
有一種更痛,叫做躺在手術臺上,看着情敵磨刀霍霍,然後她大姨媽很趕趟的來了。麻醉針都還沒打完……
展慕揚的手術還早,他卻在病房呆不住了,拽着封勉一起蒙着口罩,在外科手術區外面逛蕩。剛巧一個出車禍的司機送來搶救,血淋淋的推進去手術,哀嚎聲刺的展慕揚的耳朵一動一動的,他緊緊攥着封勉的手,暗戳戳的使勁。
“放輕松,割痔瘡是個小手術,跟割闌尾差不多。”封勉覆上展慕揚的手,悄悄拿離開一點,這小子平時幹活沒啥勁,抓人還挺疼。
“閉嘴!”展慕揚聲音悶在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中,依然聽出傲嬌的聲音。“我待會要去那間做手術。”
封勉看了看,指着隔壁另一間顯示 “手術中”的手術室道,“應該是這間,現在你姐正在給人割闌尾。”
展慕揚瞪大眼睛瞅着手術室的門,那灼灼的目光好像能透視一樣。封勉安慰的拍了拍的他的頭,被嫌棄的一掌扒拉開,封勉笑笑,心說,平日裏打個針都吓得哭爹喊娘,怎麽這次非要做手術。
手術門突然打開,幾個護士推着頭蒙白布的患者走了出來,展雲在最後交代着,“送去病房,通知家屬接回家吧。”
“不是剛進去幺,怎麽這幺快就推出來了!”展慕揚有些驚慌的抓着封勉,他拍電視劇時,醫生搶救不過來的病人,死後都是頭蒙白布,推出手術室,然後醫生再說一句,“我們盡力了。”
想到這裏,展慕揚看向展雲的眼神都變了,“通知家屬接回去?她不就是割個闌尾嗎?不是個小手術嗎……”
“出了點意外。”展雲摘下手套,口罩,“你的手術提前,先回病房準備下吧。”
展雲一向冷面,說話也是不冷不熱,可這會兒,展慕揚聽在耳朵裏覺得可怕,他這會本就不怎麽靈光的腦袋裏全是出了意外這句話,割個闌尾就把人割死了?那割痔瘡呢……
嘤的一聲,展慕揚的雙眼就湧出了淚花,蹭在封勉的胸前,“我不做手術了……”
展雲看着他搖搖頭,“這孩子又犯病,不做就不做吧,本來就不用做。”
護士把顧卿清推回病房,把楊梅驚了一跳,“這幺快就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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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卿清把頭上的白床單往下一拉,從護理床上探出頭,臉憋得比大姨媽還紅,“沒做呢,醫生讓過幾天再來。”
得知了前因後果,楊梅笑的前仰後合,點着她道,“你怎麽這幺倒黴,做個手術還碰上經期,哈哈哈哈。”
“還笑!”顧卿清都快囧死了,主刀的還偏偏是展雲,丢人丢到情敵家了!
“那你準備回家了。”楊梅自然知道顧卿清的心思,既然手術沒做成,她肯定不會花錢住醫院,回家是鐵定的。
“趙阿姨呢?”顧卿清這才發現,同病房的趙阿姨不在。
楊梅撓了撓脖子,道,“沒注意,送你去手術室回來,她就不在。”
“我還想跟她道個別呢。”顧卿清也沒啥東西好收拾的,病號服一換,就可以出院。
“你大姨媽完事,得來動手術,還不得見一面嗎,別弄得跟見不着了生死離別似的。”楊梅看這個顧卿清那張憂郁的臉忍不住吐槽,“我跟你說,過兩天必須來動手,別又想省錢挨過去!”
“知道了,我又不是真傻!”顧卿清嘆了口氣,她這算是小鬼門走了一遭,錢是個好東西,可萬一命沒了……想到這裏顧卿清搖了搖頭,活着沒錢跟有錢有錢沒命花還真不好說哪個更難受。總之她現在應該好好活着,這樣才能去好好賺錢,才有可能體會下有錢沒命花到底是啥感覺。
顧卿清寫了便簽放在趙阿姨的床頭,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趙阿姨,過兩天我來看你,你好好養病哦,我還等着你出院了,做你幹女兒呢。
兩人打了個車回到胡同,一拐彎就要道家門口是,楊梅突然拉住顧卿清,往回閃身靠在墻角,緊張兮兮的問,“清,你瞅瞅着咱們家門口是不是站了兩個人?”
顧卿清不明白她什麽意思,一條腿已經邁出去了。
“你幹嘛?”顧卿清看她就跟仇家上門似的,有些不解,“哎,是有兩個人。你跑啥……”
顧卿清還講完呢,楊梅一溜煙跑出了胡同口,門口那兩深色西裝男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瞬移般到了顧卿清的面前。
“請問你是住在這裏嗎?”其中一個還算是禮貌,開口問。
顧卿清點了點頭,也警戒起來,手伸進帆布包裏抓住了手機。
“封……哦,楊梅是跟你一起合租吧。”男人問道。
顧卿清往後退了一步,并不作答,憑着印象在包裏偷摸摸着鍵盤,想要報警。
“你們是誰?”
“你別誤會。”另一個西裝男,看出了顧卿清的緊張,“我們是楊梅的……朋友,找她有點事。”
她可不認為楊梅一見就跑的人會是朋友。
“哦。”顧卿清眼睛一瞥,發現對方就兩個人,她心裏盤算,從這裏道胡同口就300來米的距離,出了胡同口就是一大片擺攤的老街坊鄰居們。
可怎麽跑呢,她大病未愈加上本來就胖,別看300米不長,她鐵定得拼了老命去跑!
顧卿清盤算好了逃跑路線,假裝驚訝,朝兩個人生一指,“哎,楊梅!”
趁着兩人回頭,顧卿清撩起粗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王大爺,小劉,快來抓流氓啊!”
要說老胡同的街坊有啥優點,那就是好湊熱鬧,熱心。
顧卿清不愧是學過幾年播音,那從丹田之中沖出來的一嗓子,還真把擺攤的大爺大叔等等給驚動了。
那倆西裝男意識到被顧卿清騙了,看來今天是找不到楊梅了,也不想惹事,不等抓流氓的熱心群衆圍上來,趕緊開車撤了。
虛驚一場,顧卿清回到家,一下子就癱倒在床上。剛躺下,還沒回過神來呢,她那老年機響了。
“楊梅,你跑哪了!”顧卿清揉着肚子,從住院到出院,她一直是清湯寡水,醫生也不讓多吃,她這幺個吃貨早餓的難受了。
“清,我跟你說,我要出去躲幾天,那人都走了吧,待會我回家收拾下行李,你給我開門啊。”
挂了電話,顧卿清就納了悶了,楊梅到底招惹誰了,她平時也就賣賣煎餅,咋的還招惹上“黑she會”了?
不情不願的走到廚房,尋思給自己做點吃的,看到前天打的那一碗雞蛋還在廚房擱着,雖然這天氣不熱,但碗裏畢竟有一顆壞蛋,原本還能撇幹凈的蛋液現在完全混在一起,徹底一碗臭蛋了。
顧卿清看着這碗臭蛋,突然覺得像極了自己。她活到現在就像這一碗蛋,曾經也是清澄澄黃亮亮的,可突然就有那麽一顆壞蛋猝不及防的摻了進來。
那顆壞掉的蛋,是她自己質變了還是外入細菌的滋生所致?她現在不清楚。
顧卿清端起碗,把蛋倒進了水池沖了下去。憑什麽她顧卿清就要這幺委屈的活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處處為別人着想,躲着、讓着、生怕得罪人,可最後吃虧受委屈的卻總是她。她不怕吃虧不怕受委屈,但憑什麽她要這樣?
顧卿清,你都快30歲了,古人都說,三十而立,你也争口氣!
顧卿清打定了注意,重新拿了雞蛋給自己蒸了個雞蛋羹,吃飽喝足,又幫楊梅收拾好行李。
楊梅快淩晨才鬼鬼祟祟的回來,顧卿清還沒問清楚怎麽回事呢,楊梅便做賊似的背着行李跑路了。
屋裏瞬時冷清下來,都過了12點了,顧卿清卻睡不着了。這倒黴的一切好像是從聖誕的那場視頻事故開始。
從哪跌倒,就從哪爬起!
顧卿清想趁着手術前這幾天,去找當時的三位當事人道歉,還有雜志社,她也要去一趟,當時她摔壞了鏡頭,被辭退時因為只賠了一半,說好一個月內讓她還清,結果那個前主任直接扣了她年終獎和工資。
顧卿清翻着老年機上舍不得删掉的那些短信。每次信箱提示她滿了,她都會把甄大偉發的信息,用過小本本抄下來再删。現在除了某動發給她的欠費信息,那只能存200條信息的手機再也沒滿過。
手機下挂着一個小小的牛頭挂件,還是她和甄大偉初識時,一起逛街時買的,因為甄大偉屬牛。她還買了個小馬,因為她屬馬。可那時候因為甄大偉怕影響不好,就沒挂手機上。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顧卿清還沉浸在失去雙親的悲傷中。是甄大偉陪她渡過了最黑暗的時光。這個人她想陪他一輩子。
顧卿清美美的睡了一覺,一大早趕了個早市,破天荒買了只雞,熬了一上午,中午便拎着去了醫院。
推開病房的門,原本趙阿姨的病床上躺了一個陌生人。她忙拉着正在查房的護士長問,“你好,二號床的趙惠儀阿姨呢?轉病房了。”
護士長一看是她,“你不是一號床的顧卿清嘛,剛好要找你。”
顧卿清跟着護士長去了辦公室。看着護士長交給她的那封信,滿是疑惑,“這是?”
“這是趙惠儀臨終前留給你的。”護士長嘆口氣。
“趙阿姨……走了?”顧卿清手裏的保溫桶掉在地上,半晌沒反應過來。
“昨上午病發沒搶救過來,節哀吧。”
走出醫院,顧卿清的眼睛疼要命,淚被冷風一吹,落在臉上生疼。
她知道人很脆弱,就像她的爸媽,一夜間再也看不到。就像趙阿姨,昨天還笑着說要當自己的幹媽,可卻連一句道別都沒來得及做。
原本她以為自己經歷過父母之痛,早已習慣了死別,可人心都是肉長,每一次都是一根刺,一根紮到心底,不能拔出的刺。刺很疼,卻提醒了她,她還活着。
顧卿清踉踉跄跄走到站臺,挨着站牌蹲下,顫着手打開了趙阿姨留給她的信:
小顧:
請允許阿姨這幺叫你。
阿姨看的出,你活的很苦,你這個年紀能經歷這幺多是很不容易,但不要對生活喪失信心。
你要是覺得活在地獄,那生活只會更加黑暗。你要是覺得自己身在天堂,就算看到黑暗,也能勇敢的戰勝它。
姑娘啊,看得出你很看重感情。但阿姨作為一個過來人,要跟你說,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你喜歡一個人,他很優秀。那他為什麽要喜歡你呢?因為你漂亮?有錢?身材好?不,一個真正喜歡你的人其實并不會把這些當成你們相伴一生的依據,但這些卻是大部分愛人開始感情的敲門磚。
真正在意這些的人,應該是自己。自己去愛惜自己,做一個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自己。
小顧啊,阿姨這幺說可能難聽,但你一定要聽,動完手術後,好好養養身子,減減肥,并不是說胖不好。如果因為胖而影響了健康,那就不行了。
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但不要因為善良就毫無原則的妥協。阿姨想你以後一定會是個獨立自我的女性。
照顧好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最後一句話,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凡事向前看。
老阿姨:趙惠儀
有時候懂自己的不一定是朝夕相處的人,或許道出自己心聲的只是個陌路人。顧卿清不過是趙阿姨生命中的一個過路人,可她卻在臨終時把最大的善意留給了自己。
顧卿清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公交車過了一輛又一輛,可她就是哭的站起不來。
一個穿着邋遢的中年女人,拿着破掉了瓷的破瓷缸,一上一下颠着裏面的硬幣,噼裏啪啦的格外刺耳,等車的人一個個捂着鼻子躲閃開。她走到了顧卿清的面前,口中念念有詞,“行行好,行行好。”
顧卿清抽着鼻子,扶着站牌站起來,在身上掏了半天,才發現沒帶錢包,口袋裏只有要做公交的一塊錢。
她連猶豫都沒猶豫,就放進了對方的舊缸子中。
中年女人面無表情,機械的道着謝,又轉身去找別人行乞。
楊梅就挺煩這些乞丐,有手有腳身體健康,卻偏偏來裝乞行騙,還警告過顧卿清,別被騙了。
顧卿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想,不過是一塊兩塊,萬一有那麽一個人是真的走投無路呢。顧卿清看着那行乞人的年紀也四五十了,一張臉凍得通紅,一頭一軟,喊了聲,“阿姨!”
那人趕緊回頭,更快的颠着缸子,眼中泛起了一絲貪婪,她或許以為顧卿清又要給她錢,顧卿清卻看了看手中的保溫桶,把沒有機會送出去的雞湯遞給她,“這是我熬得,還熱着,送給您。”
那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
顧卿清看看時間,也該回家了。她掏掏口袋指望有那麽一塊被遺漏在哪裏。現實卻是,身上一文沒有。
從醫院到家的路,她在前些日子纏着展雲的時候已經走熟了,公交40來分鐘,打車不堵車不到20分鐘,走路,依着她的速度得一個多小時。
“走着回去吧,權當減肥了。”顧卿清深吸口氣,小腹有點脹痛。她忍了忍調整了下情緒,剛走出站臺沒兩米,身後傳來了按喇叭的聲音。
她習慣性的路邊靠,讓路,車卻在她旁邊停下。
“小胖子。”展雲将車窗打開,側身喊她,“上車吧,順路。”
顧卿清一看是展雲,本想拒絕,可展雲已經下車,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啊。”
“謝謝。”顧卿清也就是厚重臉皮上了車。
系好了安全帶,展雲正要開車,顧卿清卻看着外面突然道,“等等。”她解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去,幾步走到正在往垃圾桶裏扔保溫桶的中年女人面前。
“還給我!”顧卿清搶過保溫桶,瞪着那個中年女人,乞丐顯然沒想到會被顧卿清看到,不等她反應,顧卿清又從缸子裏拿出了一塊錢,轉身回了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