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病樹前頭萬木春 (上)
雞蛋從外部打破是食物,從裏面破了并不一定是生命,還有可能是蛋液臭了,連蛋殼都漚爛了。
顧卿清看到甄大偉去找展雲,心情霎時陰郁。她沒有蹲醫院等展雲下班,失魂落魄提前回家。
她滿腹心事的準備晚飯,本來準備做個蛋炒西紅柿,就在打到最後一個雞蛋時,剛拿起還沒磕,呱唧一聲,就在自己手中淩空綻放了,又臭又黑的蛋液混進了那原本金黃的蛋液中。
網上曾有人總結五大黴事,久旱終逢甘霖,一滴;他鄉偶遇故知,債主,洞房花燭一夜,做夢;金榜始提名時,重名;敲開最後一個雞蛋,臭的。
其中最後一項高居榜首,倒掉可惜了前面幾個雞蛋,不倒又實在臭的沒法下咽。
如果是以前的顧卿清,估計就會拿個小勺,一點點把臭雞蛋隔離出來,能省就省。可今日,顧卿清正要遲疑要不要拿小勺子把臭蛋刮出來的時候,肚子一陣翻騰。
她放下碗,奔進廁所,如千洪奔瀉,可提起褲子,肚子裏就跟打了節似的,糾纏着疼。她算了算日子,是該來大姨媽。
顧卿清自從工作後,飲食,睡眠都不規律,加上不注意鍛煉,身子虛的要命,每次來大姨媽,就跟死過一回兒一樣。但就算再疼,她也忍着上班,就怕領導因為她請假意見。
楊梅也不止一次說過她,讓她去醫院檢查一下,調理調理,可她心疼錢。
總覺得自己年輕,忍忍就好。之前有次單位體檢,檢查出她心跳紊亂,頸椎有輕微壓迫神經,醫生建議她休假,可她怕丢工作,硬扛着。有一次,半夜差點喘不上不上氣,吓得楊梅差點打120。
自從辭職後,她壓力更大了,做了那麽多份兼職,就是為了養活自己,加上失戀,有時候整夜失眠。
顧卿清胖,下半身尤其胖,她也知道這是自己內分泌有點紊亂所致,而且她很容易腳涼,宮寒,每次來大姨媽前就開始腰疼,胸脹,拉肚子。
她像往常一樣認為忍過這幾天就好了。強忍疼痛回到卧室,想躺床上休息下,結果就離床一步之遙的時候,哐當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鼻端是消毒水的味道,滿眼煞白的墻,耳中是楊梅在一旁嘎吱嘎吱啃着蘋果。
轉首,隔壁病床的老阿姨正在輸液,對着她一笑,“小姑娘醒了。”顧卿清禮貌的對阿姨笑了笑。
專心啃蘋果楊梅這才察覺,匆忙咽下蘋果,表現出一臉擔憂,“我的祖宗你可算醒了,擔心的我飯都吃不下……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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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飽嗝不合時宜的打響,誠實的證明了楊梅的“茶不思飯不想。”
“你把送我醫院的?”顧卿清皺着眉,頭有點疼,渾身難受,“天都亮了。”
楊梅伸個懶腰,擺擺手“當然不是,等我那輛小三輪把你駝過來,你就死透透了,指不定這會兒你在哪個館裏躺着呢。我打的120。”
這話一出口,顧卿清無所謂,隔壁床的老阿姨卻飛了個白眼過來,小姑娘家家太口無遮攔了。
“呸,嘿嘿,童言無忌。”楊梅趕緊呸了兩口,“我買了早飯,但是你還不能吃,醫生說你得空腹驗血。”
顧卿清卻愣愣的不言語,楊梅彈了下她腦袋上包,擔心道,“不會把腦袋磕壞了吧,本來就傻,這會兒真傻透了。”
“你才磕壞腦子了。”顧卿清嫌棄的扒拉開她的爪子,“我要是傻了也是你的原因,動不動就說我傻,我問你啊!”
一看顧卿清一本正經的樣子,楊梅正襟危坐,做出一副嚴肅且極度認真的表情,“問吧,主子。”
“120出車的錢多少?身體檢查要多少錢?”
果然顧卿清還是那個顧卿清,錢依舊是她最關心的。
楊梅一攤手,“出車費200,身體檢查全套下來,不到兩千。”
“我沒事了,回家吧。”顧卿清一掀被子,就要往下走。
“行啊,回家。”楊梅就知道她醒了會心疼錢,早有後招,從自己的提包裏掏出了顧卿清的錢包,扔給她,“交錢時現金不夠,我劃的你的□□,我說你是不是傻,怎麽把密碼寫在卡上。”
“你錢都交了!能退嗎!”顧卿清一聽這個都急了,原本煞白的臉上除了細汗,她其實身體還是難受,肚子特別疼。
“你以為醫院我家開的啊,當然不能退了!”楊梅把她按在床上,不滿道,“錢重要,還是命重要,這才幾個小錢,你就疼成這樣。”
顧卿清嘴硬,“我這算什麽病啊,忍忍就過去了。”
“行了,你就安穩的躺着吧,你不知道現在年輕人猝死的比例有多高!”楊梅是真擔心,“就今早新聞還報道有個才25歲的姑娘,以為自己只是拉肚子沒去醫院,結果腸癌晚期,沒搶救過來。”
顧卿清總覺得楊梅是在危言聳聽,就算有那種事情,怎麽一定就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顧卿清查體!”查房的護士走了進來,楊梅趕緊扶起她,跟着護士出去。
拍片,拍心電圖,做b超,抽血化驗,測心率等等,一套下來,顧卿清趕緊自己要散架了,一回到病房就癱躺在床上。
等結果的時候是最難熬的,雖然顧卿清認為這次會跟以往一樣,忍忍就過了,白白浪費了2000塊錢,可拿到檢查結果的時候,她大腦一片空白。
“我說啥,讓你早點來檢查吧,你非不聽,非要摳你那倆錢。”楊梅拿着報告對着化驗單,一邊看一邊嘆氣。
“小姑娘怎麽了?”隔壁床的老阿姨,輸完液正靠在床頭,靠着床頭描眉畫目,見她們兩個憂心忡忡,便開口問了句。
“阿姨,我要做手術……”顧卿清轉頭看向老阿姨,“急性腸胃炎、闌尾炎并發,要切闌尾……”
“唉,還不止這些,心髒功能紊亂,頸椎病,還有……特別摳。”楊梅把報告往床上一拍,“我怎麽認識你這幺一個倒黴孩子呢。”
“切闌尾現在也就是個小手術,你也別擔心,放輕松。”老阿姨安慰道,“不過心髒有毛病,頸椎有問題這可不是小事啊,不要覺得現在年輕,就無所謂,別給自己壓力太大了,活着呢,就是一場修行,怎麽過也是一場,讓自己開心點。”
顧卿清點了點頭,問道,“阿姨,您身體……”
老阿姨放下手中的口紅,笑道,“我啊,胃癌晚期,這病危通知書估計也正在路上了。”
與老阿姨的淡然調侃相比,顧卿清和楊梅一臉愕然,楊梅口直心快,“阿姨,您開玩笑呢吧,我看您精神頭好着呢。您這是快出院了吧。”
老阿姨哈哈大笑, “我啊下午要去參加一個老年歌舞會,怎麽樣,這妝還漂亮吧。”
兩人趕忙點頭,連連道,“漂亮,好看!”
“阿姨您心态真好。”顧卿清不無羨慕,“您家人肯定很幸福。”
“小姑娘,我看你啊就是心事太重了,別給自己太多壓力。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道理都懂,就是放不下啊。”老阿姨看着顧卿清,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滿是慈愛。
她滿是感慨道,“還是那就話,人活着,其實是為自己活着,是一場修行。愛情,親情,友情,都是這場修行的課程,不管修行的結果怎麽樣,成與不成,都不要失去自我,開心,健康最重要。有些壓力都是自己強加自己的,不要去想,你想幹嘛就幹嘛,潇潇灑灑。”
顧卿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聽老阿姨繼續道,“人生說長吧,死的時候,就會發現不過一瞬間的事,說短,可又比那些早去的人多活了幾年。”
阿姨雖然還是面帶微笑,可聲音裏明顯帶了輕微的哽咽,“我五十三了,比起我老伴和女兒,已經賺了。也是到了時候去下面陪陪他們了。”
顧卿清一怔,老阿姨可能自己在醫院久了,也很少有人跟她聊天,逮着顧卿清,敞開了話匣子,“我老伴十幾年前出事故去了,我女兒,跟你們差不多大,去年的走的。”
說到這裏,阿姨眼眶裏的眼淚已經含不住了。“老伴走那是天災,誰也無能為力,可女兒,若是她還活着,我只想告訴她,做自己就好,不用管別人,自己開開心心就好。”
“阿姨,對不起。”顧卿清眼窩本來就淺,這會情不自禁跟着流淚,她趕忙爬起來抽了紙巾,去給阿姨擦眼淚。
“我女兒跟你一樣,心疼錢,她就是想多攢點錢讓我們娘倆過上好日子。快三十的姑娘了,不舍得給自己添件新衣裳,談過一個男朋友,都快要結婚了,就因為男方罵了我幾句,就分手了。一個人在外地沒黑沒白的工作,同時做了好幾份工,忙得飯都吃不好,還騙我說工作很輕松,工資也可以,生病了就硬扛着。”
阿姨的眼淚如崩塌堤壩中流洩出的洪水,越說越傷心,“去年病的不行了,才告訴我,去醫院一看啊,強直性脊柱炎加心髒病變,沒撐多久就走了。”
顧卿清也跟着哭的跟淚人似的,她抱住阿姨,想要安慰卻不知道怎麽安慰。當年她爸媽去世的時候,她剛大一,一下子就失去了兩個至親,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根本不是言語能夠說清楚的。
阿姨可能覺得這樣有點失态,自己拿紙巾擦了擦臉,反過來安慰顧卿清,“看到你啊就像看到我女兒,小姑娘,別嫌阿姨話多,對自己好點,如果自己都不對自己好,還能指望別人對自己好嗎。我女兒啊,就是太傻,可我很開心,我有這幺一個女兒。”
“阿姨,你別傷心,你要是不嫌棄我的話,就把我當你女兒,我爸媽在我上大學的時候也沒了。”顧卿清抹了一把眼淚,抽了一大口氣,強作出笑臉。
“你當然不嫌棄,阿姨能找這幺個幹女兒開心還來不及呢。”阿姨沒想到,顧卿清原來是個孤兒。一把摟住她,摸着她的腦袋安慰。
楊梅也有所觸動,想着自己離家出走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家裏人有沒有想她。
“阿姨是真沒想到,你竟然是一個人。”阿姨幫顧卿清擦着淚,可顧卿清的眼淚越擦越多,她看着阿姨,就想起自己的爸爸媽媽,明明告訴自己別哭,可就是止不住。
“唉,她才不是一個人呢,她老家還有個奶奶,和二叔一家。”楊梅說起這些,就有些氣憤,伸手戳了一下顧卿清,“她啊腦子有點傻,她爸媽是出車禍死的,對方賠了三十萬。結果她那個奶奶和二叔,說是要在老家修房子,就把賠償金給私吞了。她上大學學費全是靠獎學金和自己打工賺的,阿姨,你說她這樣是不是傻!”
阿姨心疼的抱緊顧卿清,“真是個傻孩子。”
“不光這呢,他們老家重男輕女特別厲害,她二叔家有兩個兒子,她奶奶就使勁偏袒着老二家,本來她爸媽在世的時候,她奶奶就不喜歡她,他爸媽去世後,竟然說,她是個姑娘家,早晚要嫁出去的,就把她爸媽在鄉下的房子給賣了,錢都給了老二,說是要供兩個孫子上學!”
“這也太過分了!”阿姨一聽,也很生氣,“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麽能這樣!”
“可不咋的。”楊梅點額頭,“人家都對她這樣了,她工作後,還堅持每個月給她那個奶奶彙錢,現在她工作丢了,每天幹四五份兼職,多不容易,省下來的錢還要分出一半打給老家。自己生病卻一分都不舍得花。”
這些事情,顧卿清也只對楊梅說過,今天這幺一提,顧卿清的淚更剎不住車了。
“多孝順的孩子啊。”阿姨眼睛裏滿是愛憐,“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生活啊,只要你不放棄它,它也不會放棄你。”
“她這就是典型的人善被人欺!阿姨你說,萬一她這才得了什麽不能救的病,她這一輩活的冤不冤。”楊梅既心疼又生氣,拿着枕頭砸像顧卿清,最後卻也只是輕輕在後背落下。
“冤。”顧卿清從阿姨的懷裏擡起頭,自己哽咽道,“我是不是得了不能救的病了。”
“是不是傻!”楊梅揚手又給了她一枕頭。
“展醫生?”查房的護士,碰見展雲站在病房外,便喊了一聲,“您怎麽過來了?”
展雲轉身,溫和的笑了一下,“沒事,剛通知說這個病房有病人需要做闌尾手術,我過來看看病人情況。”
“哦,那進去吧。”護士就要推門進去。展雲揮手,“算了,我先去看下別人。”
護士會意,便自己進了病房,“顧卿清,趙惠儀查房。”
病房裏的阿姨,姓趙。
展雲要去看的別人,不是什麽外人,是她那個當時紅辣子雞的姐控堂弟展慕揚。
這會兒展慕揚擋在展雲特意安排的病房裏,天王老子一般直視着封勉幹這幹那。展雲推門進去,揶揄道,“封勉你就慣着他吧,都說了他那個痔瘡不需要做手術,休息休息忌忌口就行,你瞅瞅,現在整的跟個大病是的,還要提前住院。”
“姐,你不疼我了!果然有了男朋友就不把弟弟當弟弟了!哼!”展慕揚撅着發洩不滿,封勉趕緊塞了瓣橘子在他嘴裏,滿是溺愛。
“我哪來的男朋友,跟你說多少次了,我跟甄大偉還沒确定關系呢。”展雲搖搖頭,對封勉道,“給他安排的手術時間是明天上午,前面做完一個闌尾手術,就給他做。”
“姐,是給我做手術,你跟他說幹嘛。”展慕揚十分不滿。
展雲一聳肩,“手術需要家長簽字,我當然跟他說。”
“誰說他是我家長了!”
展雲一聳肩不置可否,轉身出去,剩下封面寵溺的哄着展慕揚。
而展雲回到辦公室,腦子裏卻一直想想着那個小胖子,很奇怪的感覺,不是可憐,也不是看笑話,而是莫名的有點心疼,她還挺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