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風

第79章 倉鼠

不管順不順路，最後溫朝安都坐上了他的車子。

也不是多想妥協，而是飯局一散陸淺頌就抱走了滴滴，溫朝安氣呼呼地看着，但也只能跟上去。

車還沒發動，溫朝安坐在後排，一邊幫滴滴系安全帶，一邊思考現在打開車門光速逃離的可行性有多大。

當然是不大——“噠”的一聲，有人把後排的兒童鎖鎖了。

溫朝安心如死灰，十分怨念地瞪了眼後視鏡，他看見陸淺頌的眉眼，那怨念又很快消失了。陸淺頌正垂着眼不知道想什麽，他的神态柔和，所以溫朝安竟然從後視鏡所照一隅窺得一點難言的憂傷。

你在憂傷什麽？

溫朝安暗暗想，誰知陸淺頌突然擡眼。

……對視了。

溫朝安趕緊低頭。

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輕笑，不過也沒有再去看了。

滴滴被安全帶弄得不舒服，小家夥很快就從裏面爬出來，還要拉着溫朝安的讓他也出來。溫朝安哄着滴滴，等了一會才發現車子出了停車場。

“……去哪？”溫朝安低聲問。

“機場。”陸淺頌目視前方，面不改色，“還是你要改地方？”

溫朝安沉默，最後還是沒改。

從吃飯的地方去機場要有一個半小時車程，他們在路上不太說話，滴滴很快就玩累了，她乖乖地靠在溫朝安懷裏，等溫朝安低頭看她，她已經睡着了。

溫朝安這幾天都在照顧滴滴，這三四歲的小孩精力大還鬧騰，又敏感又會看眼色，他怕小孩子不開心，也不敢敷衍。但這麽帶小孩就很累，他還要備課，還要看看找工作的相關內容，等到晚上了，又怕滴滴晚上沒蓋被子，總是起來看兩眼，于是自己就沒睡好。

車上安安靜靜的，只有窗外幾不可聞的風聲，那種輕微的噪音讓人舒适。溫朝安聽着聽着就開始犯困，他垂着頭，像是高中時期上課睡覺的同學，頭一會兒往下點一下，又很快強撐着睜開眼睛。

第三次困到要睡着，溫朝安用手撐着頭，靠在車門上，很輕地嘆了口氣。

“困了？”陸淺頌掃了眼後視鏡。

“……嗯，還行。”帶着一點鼻音，他的聲音軟軟糯糯的。

“那就睡吧？到機場我叫你。”

溫朝安偷偷瞄他，小聲說：“你知道是哪個機場麽？”

“嗯，知道。”這邊城市最近的就一個機場，其他的在別的城市裏。

陸淺頌頓了頓，又說：“還是你要去別的機場？但一個小時來不及，太遠了。”

溫朝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過去，即使是那一點點側臉，也能想象到他勾着嘴角笑的樣子。

太可惡了。

溫朝安別開臉：“那你開啊。”

開地球外面去啊？您能嗎？

陸淺頌這才低聲笑起來，他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提醒到：“可能還有半個小時，你困了睡一會吧。”

我才不睡。

溫朝安這麽想着，但還是靠在了車窗上，他找了一個後視鏡絕對不能看到的地方，偷偷看陸淺頌。

男人……嗯，或許用得上這個詞。

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開車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這麽寬厚的肩背的。那和高中時青澀的模樣相去甚遠，但又極其相似。溫朝安自己沒有變很多，但回看以前的照片，又覺得還是有點變化的。而陸淺頌也是一樣，他不是也變了嗎？

溫朝安看着他的背影激進又沖動地想，要是人都是會變的，那變就好了啊。別留戀也別難過，因為最難過的時候都過去了，不管再疼的傷，只要愈合了就不會再疼了。所以也不要現在回來，再晚幾年，等兩個人都找到新的生活了再慢慢出現，往事一笑而過……這樣不好嗎？

溫朝安無數次想起最後的那一天，一直聯系不上的陸淺頌回來了，他那麽用力地在路燈下抱過自己，說着“媽媽同意了”的謊話。明明都知道要走了，為什麽不直接斷掉聯系，還要突然回來呢？為什麽做那個沒頭沒尾的告別？什麽也別說，什麽也別告訴他，不行嗎？

我是很傻的倉鼠嗎？

每天只知道在跑輪上跑，只知道吃是不是？

我就這麽好騙嗎？

溫朝安靠在車窗上默默難過。

他想過太多種離別方式了，可以冷漠決絕，可以依依不舍，可只有陸淺頌那一種他怎麽也不想認同，他覺得太過分了，這個人，連告別都不會。

但也可能是要告別，所以陸淺頌選哪一種，哪一種就是他最不喜歡的方式。

有的故事就算斷開了，也可以續上。

溫朝安的難過可以跨越時間，在六年後的今天也能讓他想哭。

他閉上眼睛，覺得自己不會流眼淚，可是閉上眼睛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他只是不困了，睡不着了。

車還在往前行駛，溫朝安最後還是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他已經成年了，早沒有那麽脆弱了，能讓他哭的事情很少，他能憋住眼淚。

靠着靠着，溫朝安就慢慢睡着了。

他再醒來時，車剛好開到機場，陸淺頌一停車就看見溫朝安動了動，于是輕聲問：“醒來了？”

他的話比吃飯的時候多了一點，似乎适應了這次重逢。

溫朝安沒回應，低頭看手機，他之前發給王老師說來機場的消息還沒有回複，時間才剛剛兩點，王老師或許還沒落地。

車上稍有些悶，陸淺頌打開車窗，嘈雜的聲音流進來，終于有了些人氣。

這麽等了幾分鐘，陸淺頌一直想要和他說話，但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最後只好問他：“要下去走走嗎？”

“不用”兩個字都到嘴邊了，溫朝安停頓了下，說“好”。

溫朝安抱着滴滴下車，機場稍微有些涼風，滴滴就窩在他懷裏，小手往胳膊上一搭，還在睡。這小家夥從早上開始就叽叽喳喳，吃飯的時候也很多話，所以還是挺消耗精力的。

他們站在車前，機場的人來來往往，溫朝安看着那些人們發呆，等了好久手機響了一聲，一看，王老師正在準備下飛機。

“是她媽媽？”

溫朝安“嗯”了一聲，一個眼神也沒給，和王老師發消息，說自己在出發層，要不要去到達。王老師回了不用麻煩，她上去就行。

“你們是……？”

“同事，”溫朝安把手放在滴滴後背，往上托了托，“鄰居，上下樓。”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等？”

溫朝安這才終于分給他一個“你是傻子嗎”的眼神：“剛剛才吃完飯。”

“喔。”陸淺頌長出了一口氣，站在那裏不說話了。

其實倒也不用這麽生分，只是太尴尬了。

溫朝安覺得自己似乎要說什麽話，但是還是沒有說。

等了好一會，可能有個三五分鐘了，他才低低地問：“你餓了？”

陸淺頌一直照顧滴滴的，所以要是沒吃好也很可能，畢竟溫朝安又沒有在飯桌上一直盯着他，怎麽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

“……還行，不是很餓。”陸淺頌搖頭，他只是沒話找話而已。

“你要是餓了，裏面有賣零食的，”溫朝安指着玻璃門裏面，“就是，可能有點貴。”

“你吃嗎？”

溫朝安搖頭。

于是陸淺頌就沒有動。

溫朝安想着他怎麽不去，又想着愛去不去，腳尖不自覺地在地上點了點，稍微有些焦躁。

“我怕我去了，回來你就不見了。”

溫朝安轉過頭，陸淺頌垂下一點眼簾看他。

其實他們個子并不差多少，溫朝安真的算高了，一直都是站隊尾的個子，可是他實際上比陸淺頌還要低小半拳。

他還記得最開始最開始見的那一面，陸淺頌矮矮的，不長個子，還叫自己哥哥來着。其實反了，他還要大幾個月的。

溫朝安聽着他的話有點心酸，想說“這是機場啊，我能跑到哪裏去”，可是他很不客氣又刺人地揚起頭，語氣淡淡的說：“我不是有些人，不會無緣無故一聲不吭就跑。”

陸淺頌沉默一陣，低聲問：“你生氣了？”他的聲音要散在風裏一樣。

手機又是一聲震動，王老師說她坐上電梯了，馬上就出來。

溫朝安擡頭看，雖然沒看到人，但他找到電梯了。他提腳走了兩步，聽見身後車鎖的聲音，他知道陸淺頌在身後跟着，到底還是放慢了腳步。

王老師似乎睡了個好覺，精神看起來比平時都好，她大老遠看見溫朝安，沖他招了招手。

“王老師，”溫朝安舉手回應，又輕輕晃晃懷裏的滴滴，“滴滴滴滴，媽媽回來啦。”

滴滴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媽媽？”

王老師一個勁說麻煩溫朝安照顧滴滴了，還摸了摸滴滴的小手，滴滴一看見是媽媽，瞬間就醒了，小身子撲騰過去要王老師抱，歡天喜地的。

陸淺頌默默去推了王老師的行李，王老師這時才發現他們是一起來的，問溫朝安：“這是……？”

“是……我同桌。”溫朝安笑了一下，“高中同學，他送我過來的。”

王老師就趕緊也謝謝陸淺頌，溫朝安讓她先走，上車再說。

他和陸淺頌跟在後面，走了兩步，溫朝安和他走并排，從兜裏拿出一塊糖來遞給他。

“就當滴滴給你的。”

他停頓了下：“我也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