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風

第74章

成績出來得很快，溫朝安并不意外地考了班級第一。

這可能是最近最好的事情，溫朝安拿着成績回家的時候，走路都輕快了不少。

他天真地以為，一件事情要是沒有不良影響，那麽它就不算有害，而沒有害了，別人又有什麽反對的理由呢？

所以要是那天陸淺頌用了什麽辦法能讓溫媽對他默認的話，那麽自己只要好好學習，做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不就什麽問題也沒有了嘛。

溫朝安總是一遍又一遍地猜測溫媽的反應，想着她會怎麽說怎麽做，有時想想溫媽就是特別溫柔又通情達理的人，就算是第一次聽聞世界上還有同性相戀這種事，可說不定她就想通了呢？

如同每一個小孩喜歡胡思亂想那樣，溫朝安也會有些沒有邏輯的聯想，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卻還要把那當成即将來臨的現實。這樣的結果只會是失望。

在成績出來的第三天，陸淺頌沒來上課，那剛好是個周五。

自從上上周五自己喝醉之後，溫朝安對“周五”就有種別樣的感情。所以他早上上學時還挺開心的，但等到老師都來了，陸淺頌卻沒來時，他又開始擔心。

課間時，溫朝安借着座位之便，偷偷拿手機問他同桌怎麽沒有來上課，可消息石沉大海，到那天晚上也沒有任何回複。

溫朝安覺得不對勁，又發了一些問他，還打了電話，可那邊什麽動靜都沒有，一連三天，直到周天晚上，陸淺頌才回了他的消息。他說他媽媽有點事住院了，所以周五就去了外地，這兩天一直在醫院沒機會看手機，剛剛才坐車回來。

溫朝安的心情如同過山車一樣，本來他又擔心又難過，陸淺頌回複他之後，他又有些生氣，可看了他的解釋，生氣還是落敗了。

溫朝安問他到沒到家，陸淺頌說他剛到車站，還沒出來，于是溫朝安就想去接他，他們好幾天都沒有見了，還……還怪想他的。

溫朝安說要出門，他心裏還有些忐忑，可溫媽問也沒問就讓他出去了。等一路到車站，遠遠就看見陸淺頌站在路燈下面，這時候已經不早了，他的影子拉了老長，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下面。

溫朝安快步跑過去，到跟前了又放慢速度，悄悄站在陸淺頌身後的左邊，輕拍他的右肩，等着陸淺頌一臉驚訝地轉過來。

可實際并沒有想他想的那樣，幾乎是手一挨上肩膀，陸淺頌就轉過身抱住他，像早就守株待兔等着一樣。

溫朝安抱緊他的脖子，可可憐憐地抱怨：“你為什麽都不理我了？”

“沒不理你，”陸淺頌用耳朵蹭他的耳朵，因為兩個人的胸口靠在一起而顯得聲音沉沉的，“特別想你。”

“我要是幾天不見你，我就特別想你特別想你，早就想抱抱你了。”

溫朝安終于眉開眼笑，雙手捧着他的臉揉了揉。他們站在路燈下面，影子依偎在一起，看着特別親昵。

“我有點餓了，吃飯去不去？”陸淺頌拉着他的手打車。

“去！”溫朝安特別雀躍，像只小鳥，叽叽喳喳和他說，“我剛剛出門我媽媽什麽都沒問，這幾天她都和之前一樣，你是不是和她說什麽了啊？”

“說什麽？”陸淺頌但笑不語。

“我猜不到，但是要是她不生我氣了，也接受你了，我就覺得特別好。”溫朝安靠着他，等了等，感覺不真實似的，又問他，“她現在這樣，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他們剛好打上車，陸淺頌往車裏坐，笑着說：“當然是同意了。”他聲音不大，可溫朝安聽得特別清楚。

“真的？”

陸淺頌給司機報了地方，側身過來揉他的腦袋，沒回答，可溫朝安覺得這就是答案了，他好開心，坐在車裏都坐不住，要抱着陸淺頌的胳膊，還要玩他的指頭。

他們把十指扣在一起，和上課偷偷牽手的感覺不一樣，溫朝安有點臉紅。

突然想起來學校裏發生的一件事情，溫朝安和他說：“周五那天，舒新然來找我了。”

“嗯？”陸淺頌對舒新然沒什麽感覺，但也記得班長還有個身份，是他的假想情敵，“她怎麽了？”

“她問我你怎麽不來上課，我就說我也不知道。”

“嗯，然後呢？”

他們說到一半下了車，往餐館走的路上，溫朝安才說：“沒有然後了。”

他偷偷看陸淺頌：“我剛剛說她來找我，你有沒有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陸淺頌想了想，突然了然地“喔”了一聲，“她來問我為什麽不上課，所以你吃醋了啊。”

“我才沒有。”溫朝安笑着松開他的手，先一步進了餐廳。

這頓飯沒有吃很快，但幾乎都是溫朝安在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累了，陸淺頌除了吃就是笑，也不像是想要傾訴的樣子，只是看着溫朝安，給他夾菜，問他還要吃什麽。

溫朝安以為是他媽媽住院了他心情不太好，所以總是在想辦法逗他，成功逗笑了幾次，但很顯然，陸淺頌今天的狀态一直都不好。

到最後，他們回家路上，溫朝安就問他是不是有不順心的事情，要是說給他聽可以輕松一點，那他會聽的。

陸淺頌什麽都不說，只要溫朝安問，就只會用力握握他的手，好像在說“別問了”，最後溫朝安也不知道要說什麽話了，他們就靜靜地在路邊走。

溫朝安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他發現，自己并不是這段關系的主導，在感情裏，從來都是陸淺頌開心怎麽樣就怎麽樣，自己都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尾巴。

陸淺頌說想抱，他就抱，說想親，他就親……但，除了那天晚上。

溫朝安這麽想，有點臉紅，他偷偷地瞄陸淺頌，可其實陸淺頌也正在看他，所以目光就撞在一起。

溫朝安別開臉，想了想，停下腳步去拉陸淺頌的手，他們都停下來，溫朝安想問“為什麽今天都不想和我說話呢”，但是還沒問出來，卻有些想哭。

可能是最近哭太多次了，習慣了，他現在一多想就覺得鼻子酸。

他确實也沒有心靈脆弱到動不動哭鼻子，明明以前哭的次數很少，可現在鼻子一酸，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下來。

陸淺頌有些慌神地去抹，可是淚珠子嘩啦嘩啦往下掉，擦掉一個又流一個，溫朝安以前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哭。

“我、我沒想、想哭……”他越來越難過，心裏有個酸酸地東西一直捏着心髒，心裏難受，聲音都打顫。

“好，好，沒想哭。”陸淺頌俯去找他哭得稀裏嘩啦的臉，擦一擦又抹一抹，最後抱在懷裏，讓眼淚流進衣服。

“為、為什麽，不和我說話？”

“說的說的，想說什麽我都和你說，”陸淺頌摸他的頭發，順小貓毛一樣，一下一下摸，“對不起，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讓你難過了。”

溫朝安嗓子裏也堵堵的，咳了兩聲，不給抱了，說想要回家，陸淺頌也沒說什麽就帶着他回去。

一路上，溫朝安紅着眼睛看窗外，一個字也不說，像是生氣了，可等到家樓下，他又舍不得，兩個人最後坐在幼兒園門口的長椅上。

溫朝安想不通怎麽會變成這樣，他等了好一會，陸淺頌也沒有什麽表示，就輕聲說：“那我回家了。”

陸淺頌握住他的手，溫朝安其實也沒有離開，他只是這麽說而已。

“再等一會吧。”

溫朝安擡頭看去，陸淺頌笑着捏他的手：“再陪我一會好不好？”

“那好吧。”

他們坐在長椅上，等了不知道多久，陸淺頌才緩緩道：“我周五沒回你消息，因為沒能拿手機。”

“嗯，”溫朝安小聲說，“你剛剛解釋過了。”

“我前幾天沒有理你，也是因為沒能拿手機。”

“嗯。”

“我媽媽真的住院了，”陸淺頌看了他一眼，“不過她沒生病……她是被我氣的。”

溫朝安的臉頰被一雙手捧住，他只能擡頭看着陸淺頌：“為什麽，你要氣她呢？”

“這個不告訴你，”陸淺頌看看他的臉，掃過他臉上每一個細節，最後低頭親他的嘴唇，笑了下，“你自己猜。”

溫朝安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下壓，他的眼眶又紅了。

“別哭啊，”小同桌感覺到了什麽似的，今夜不停地哭，陸淺頌把他抱在懷裏，低聲哄着，“要好好學習。”

溫朝安沒回應。

“聽到沒有？要好好學習，每次都要考第一。”等溫朝安輕輕嗯了聲，他才接着說，“聽你媽媽的話，我看她特別喜歡你，不會不愛你的。”

“嗯……”

“和周茸打好關系，多交朋友，趙绮绮人也挺好的，不開心找她聊天，她不會亂說的。”

溫朝安吸鼻涕，點了點頭。

“好好吃飯，長長肉。”

還有，別忘了我。

溫朝安沒回答，他就感覺脖子上一癢，有什麽東西順着脖子滑下去了。他意識到那是什麽，想要去看陸淺頌的臉，可是腦袋上一沉，陸淺頌站起身來，壓着他的頭揉他的頭發，不讓他擡頭看過去。

陸淺頌帶着一點點笑意和鼻音，低聲說：“同桌，走了。”

等溫朝安再擡頭，人就轉身走掉了。

他坐在原地傻呆呆地看，直到什麽也看不見了，他就像一個壞掉的水龍頭，眼淚止不住地往出流。到最後，溫朝安泣不成聲，捂着眼睛嗚嗚地哭。

那天晚上的風比平時都要冷，這預示着秋天終于到來了。

有些時候，人會感覺到風，但是總是留不住，或許偶爾有那麽幾個瞬間，張開手，能感覺到它從指間掠過，還以為抓住了，能握緊。可等到最後才知道，不管再怎麽用力地緊握，再怎麽努力地跟着跑，那陣風也很快會消失不見。

而人還站在原地。

他傻乎乎的，只知道秋風帶走了一個人。

第二天溫朝安去學校，陸淺頌果然沒有來。

從那天之後，整個高中時代，溫朝安也沒有再見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