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行星
小道裏的光很暗,溫朝安坐在三人位排椅最裏邊的一個位置上,他旁邊沒有人,只有一排粗制濫造的娃娃機,在變幻着不同顏色的光。
這條通道不長,一側安全通道門,另一側是商場的步行通道,走過的人光鮮亮麗,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麽話而發出了笑聲,看着很開心的樣子。溫朝安看着,既羨慕又抽離——在城市裏,人們就像是很小的行星,遵循着某種規律各自行進,一個旁觀者,即使離得再近,那些喜樂憂愁也是絕不相幹的。
溫朝安這麽看着,他瘦小的身子坐在長椅上,看上去孤零零的。
有人走進來,問洗手間怎麽走,溫朝安正對着娃娃機裏的一只布熊發呆,猝然聽見聲音,肩膀下意識縮了一些,嘴角生硬地勾出一個不自然的笑來,手忙腳亂往小道盡頭指:“門、門裏。”
那扇門後,進去往左手邊走一段就能看見洗手間,溫朝安剛剛才從裏面出來。
可能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小,要是不注意根本聽不見。行人似乎也是不知道他說什麽,謝也沒道,看着安全通道門過去了。
等安全通道的門順着“吱呀”一聲關上,溫朝安這才吐出了一口氣。
他的肩膀軟下來,懊惱地閉緊了眼睛,樣子看上去又後悔又氣餒——他實在是想變得機靈一點,不要總是戰戰兢兢的,像個毛沒齊展不開翅膀的小雛鳥。可是機靈真的很難,溫朝安甚至不知道機靈是什麽,他在家裏的時候根本不會這樣,可是一到城市裏來,他說話就喜歡臉紅,說話聲音細入蚊蟲,有時臉上的肌肉還會不自然地顫抖。
這是典型沒有見過世面的表現吧。
溫朝安想,太丢人了。
他難過地捂住臉,聞見手上的香氣,是剛剛用過的洗手液的味道,在大城市,竟然連廁所都是香氣萦繞的,他這樣想着,又把手放下去,在懷裏無意識地輕輕絞動,抿着嘴咬唇瓣上的死皮。
沒一會,門的另一側有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溫朝安立馬坐直了些,小幅度地探頭,等聽清了才發覺不是他在等的人,便松了勁,恢複之前的姿勢。他的動作似乎是有點如釋重負的意思,但依舊坐立難安,好像被人盯着一樣不自在。
門開了,是對小情侶,兩個人樣貌和溫朝安差不多大,女生不知因為什麽正笑得開懷,她眯起的眼睛往前一掃,突然驚喜地睜大,扯身邊人:“诶!青哥!是娃娃機诶!剛剛進來的時候怎麽不提醒人家啦!人家好想玩喔!”
女生的聲音聽着很軟很膩,随行的人笑了一聲,伸手去拉她的手肘,看着溫柔,實則是在拒絕:“你也沒讓我提醒你。好了,廁所門口有什麽玩的,走了。”男生側着頭,臉被壓低的帽沿遮住,能看見翹起的頭發,身上時髦的黑色背心寬大,上面有很潮的裝飾,銀環随着動作輕響,背心一側,手臂肌肉微微隆起。
那黑背心男說着話,轉頭撞上溫朝安的視線,随意沖他露出一個笑,溫朝安一愣,倉促扯了嘴角回應,不過那人并沒有在意,帶着女生走了。
溫朝安羨慕地看着那個男生,心想,要是什麽時候我也能這樣,對着陌生人自然又很酷地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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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一聲嗤笑從旁傳來,溫朝安聞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迷彩短袖、染了一頭黃發,形象更加新潮的男生站在門邊,抱着手臂看他:“同學,那是人家女朋友,你這麽一直盯着看不行吧?”
溫朝安聽不懂他說什麽似的,愣愣看着他。
大概是見溫朝安一副無知又懦弱的樣子,那人輕蔑一笑,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剛那個是我兄弟。”
溫朝安點了下頭。
“所以我勸你啊,別打那個小姑娘的主意,”這人長得小,一笑還露出小虎牙來,說起話來卻很不可愛,“雖然我也不喜歡她,但我講義氣,我兄弟的人,別人可不能想。”
“我沒……”
等反應過來他說什麽,溫朝安想解釋,但是那人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不過這回就算了,下次再讓我見到了,我打斷你的腿。”
溫朝安:“……”
在他來到城市短短的一周時間裏,見過很多讓他新奇的事情,不過像今天這樣的,還是頭一遭。
溫朝安還想說什麽,不過那個該死的安全通道門又打開了。
那人轉頭看去,臉上浮現出來一個漂亮的笑,笑容漸漸擴大:“看,我當是誰呢?你的救星來了。”後半句是說給溫朝安的,不過他沒看着溫朝安。
門邊有三個人,為首的叫周茸,長得孩子氣,可愛,穿着小白貓圖案的短袖,溫朝安知道,他要是笑,頰邊會有兩個小酒窩。不過周茸沒笑,在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後,眯了眯眼睛,抱着手站在那裏不動了。
周茸身後有個戴眼鏡的高個子,默默嘆了口氣,扶住了半關不關的門。
一時間,畫面如同靜止,小道就像被按了暫停鍵。
過了幾秒,周茸身後的胖子先發了聲,像是一記戰前書:“哥,你別怕!顧餘岳這煞筆不敢!你給他幾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這聲哥叫的是溫朝安,按胖子說的,溫朝安旁邊這個惹事的小黃毛就是顧餘岳了。
“我怎麽不敢啊?”顧餘岳往周茸跟前走了兩步,“周茸,你們人是多,可我怕嗎?我一點也不怕。我本來也不想搭理你,不過你這個小兄弟剛盯着我湖哥的女人,湖哥不把他放在眼裏,可我不能不講義氣,這特地過來跟你打個招呼,也算是好心提醒,你可看好你的人,我湖哥什麽人你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生氣了,可不是打斷腿這麽簡單。”
這通威脅聽着挺吓人,不知是不是溫朝安緊張到極致了,竟然覺得有些好笑,這模樣像極了鄰家剛下的小狗,才多大一團就超兇地“汪汪”叫,沒事還愛呲牙。
直到這時,溫朝安才忽然明了,這個人應該是早就看見自己和周茸他們走在一起,這才專門過來堵的。應該是和周茸有什麽過節。
“呵,放屁,”周茸很快把事情在腦內拼湊完整,冷笑一聲,越過他往溫朝安這邊走,理都懶得理,輕聲罵道,“傻逼。”
周茸和那人錯身的時候,溫朝安本以為要頭破血流了,不過什麽也沒有發生,周茸不慌不忙且順利地拉走了溫朝安。見他沒事,就很親昵地攙着他,走了兩步,這才想起什麽似的,說:“哦對了,哥,‘傻逼’這個詞,你可能聽的少,就……就和你們那兒傻帽差不多,嗯……好像也不太一樣,唉,算了算了,有時候是一個意思。”
溫朝安:“……”
那人後來也沒跟上來了,四人就順利上了扶梯。
周茸習慣性地想攬溫朝安的肩膀,因為溫朝安內向怕生,又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言行舉止都透着緊張,讓人保護欲爆棚,可光看個子,他比周茸還高了快一頭,周茸每每擡起手就會反應過來,這人是他哥,不是他的一個小弟。
周茸笑着收回手,又拉溫朝安的袖子:“哥,餓不餓,帶你去樓上吃冰。”這和剛剛罵人的那個判若兩人。
溫朝安不知道他說的“冰”是什麽,卻也不想什麽都問他,猶豫了一會才小聲說:“周茸,媽媽讓咱們少吃點涼的,容易鬧肚子。”
周茸聽了之後立馬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先吃飯,等之後再吃冰,哥,你不知道,刨冰那玩意可好吃了,就碎冰,呼嚕呼嚕喝,爽翻……”
自從發現溫朝安有些東西沒接觸過,周茸說話就喜歡各種解釋,他會說的很自然,因為他不想溫朝安尴尬,但也喜歡故意露出一點小動作,比方說現在,他就在偷偷瞧溫朝安。
周茸認為,溫朝安這個小哥哥對人對事都很敏感,是能發現他的小動作的,但不一定知道他是故意的,這樣一來,溫朝安就會誤以為他也一樣緊張怕生,會從共鳴中産生好感,這樣兩人就更容易建立友好關系。
溫朝安默默看了一眼周茸,好一會,才慢慢點了點頭:“碎冰我知道。”
“得嘞!”周茸笑嘻嘻地說,“我們去吃,我請客。”
商場最上面幾層不是購物的地方,會有很多小餐飲,這和溫朝安想象中的不一樣,他一直以為商場是專門用來形容賣衣服的地方的,就像醫院治病、飯店做飯一樣。
現在十點剛過,還不是飯點,人不是很多,他們四個人落座一桌,周茸和胖子去點餐,剩下溫朝安和那個戴金絲框眼鏡的斯文男生,兩個人都不善談,倒也不尴尬,各坐各的。
鑒于溫朝安對城裏小吃不了解,周茸專門挑了一家便宜點的小吃店,這些小吃味都不差多少,他意在多點一些,能讓溫朝安都嘗嘗。
溫朝安其實不餓,他出門喝了粥,胃裏塞得滿滿當當,壓根吃不了什麽,不過胖子餓了,周茸又非要吃刨冰,溫朝安當然不會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