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瓊漿
雲山縣的縣衙修建地比君律和姜源想象中要奢華許多, 很多地方明顯看得出來有剛剛翻修過的痕跡,很顯然是前些天的地動裏有所損壞, 緊急叫人修補好了,木材的顏色看起來不是很統一。
“我說怎麽街上的房子都搖搖欲墜沒人修整, 敢情是用來修這裏了,不過衙門的房子有那麽不結實嗎,我看起碼有半數以上的地方都翻修過了, 是不是誇張了點?”姜源想起他們之前臨時歇腳的米鋪,修得還沒縣衙好呢,也還穩穩當當矗在那裏, 稍微休整就能重新住人, 縣衙有損壞得這麽嚴重, 需要這麽大規模地進行翻修,姜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君律四下環顧一圈, 壓低聲音道:“不誇張不誇張,你看這裏守衛多森嚴,他們肯定是追求盡善盡美,稍有損傷的地方都修補了, 不然要是打起來, 這個後方豈不是顯得很不安全?”
盡管君律語氣中的譏諷意味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姜源還是忍不住吐槽道:“小小一個七品衙門, 守衛這麽森嚴做什麽,都快趕上我家了,裏頭一定有鬼, 我們進去看看。”
“嗯。”君律颔首應是,對姜源的說法完全贊同。
雖然守衛森嚴,可對皇宮大內都敢視若無人的君律和姜源來說,小小一個雲山縣的縣衙就不算什麽了,他們閉着眼睛都敢往裏闖,還有把握全身而退,否則君瀾也不敢讓他們單獨行動了。
悄無聲息地摸進後院,君律指着燈火最亮的院子道:“我們先去那裏。”
屋子裏很熱鬧,有不算低的說話聲,還有悠揚婉轉的樂曲聲,像是在舉行宴會。
“我們沒有走錯地方吧?”姜源扭頭看向君律,語氣裏充滿深切的自我懷疑。
君律遲疑了下,點頭道:“錯的不是我們,那就是裏面那些人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外面的人餓得見了食物就上,什麽禮儀道德都不在乎了,這裏還在燈火輝煌輕歌曼舞,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君律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沖進去砍人的沖動。
兩人對視片刻,誰也沒有再開口,随即悄悄地往窗邊走了過去。
裏面的人誰也沒有發現窗外多出了兩個人,他們一手擁着美人,一手端着美酒,喝得暢快,聊得盡興。
“劉兄,還是你這一招高明,反正存糧都是不夠吃的,不如先餓死一批人,到時候再放糧,民心和官聲有了,事情也解決了。張岑那個愣小子,他以為自己很英勇麽,誰家的存糧都是不夠的,他現在把糧放出去了,以後那些人沒得吃了,還不得生吞了他。等朝廷放糧,呵呵……”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微微冷笑,輕哼道:“朝廷眼裏易州的糧可是吃不完的,怎麽可能放糧?”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張小子要逞英雄,就随他去好了,他早晚會後悔的。”說話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年紀在五十歲上下,人長得很瘦,眼神又很陰霾,叫人看了陰森森的。
君律聽到這裏不由地握緊了拳頭,易州果然沒有糧食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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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解釋不了易州的存糧都去哪裏了。要知道,易州自古就是水土肥沃氣候宜人,歷年的糧食産量也都在那裏擺着,這是有證可靠的,而且易州刺史過去幾年也沒報過天災人禍什麽的。
君律有考慮過糧食被人挪用的可能性,只是易州對外的交通太不發達了,運輸成本遠遠大于糧食本身,這也是朝廷基本不對易州征糧的主要原因,實在是收得越多虧得越多,還不如就地儲存。
可他至今沒有想明白,如此之多的存糧被用作什麽用途了,以至于大災來臨一點都拿不出來。
姜源的臉色比君律好看不到哪裏去,別說易州本身該有存糧的,就是沒有,這些人身為一方父母官,不也該積極尋求解決辦法以安民心嗎,這兩位可倒好,幹脆撒手不管了,一切但憑天意。
“不過劉兄,聽說朝廷派了昭陽王下來赈災,他會不會……”提到已經到了易州的君瀾,中年人面上露出些許忌憚之色,盡管以他的身份,應該是不可能直接見到君瀾的。
姓劉的老者擺擺手,打斷了中年人未說完的話,語氣非常肯定地道:“管他來的什麽王,只要到了易州的地界,總是要入鄉随俗的。小李吶,我們繼續喝,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兒撐着呢。”
中年人想了想,似乎覺得老者的話很有道理,遂點頭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易州今日的局面可不是三五年形成的,真要往上追究,大概也不是昭陽王擔當得起的……”
什麽?!
今日的局面不是三五年形成的?!
就是君瀾也未必擔當得起?!
君律和姜源面面相觑,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刻入骨的恐懼。
如果這兩個七品芝麻官沒有胡說八道誇大其詞,也沒有低估君瀾的能量和在皇帝面前的分量,那麽易州的情況,真的就是比他們最壞的預想都要糟糕了。
易州早就沒有存糧了,這在官場甚至不是秘密,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很久了。要是沒有這場突如其來的地動,這件事恐怕會被隐瞞很久,而那些糧食的去向,很可能涉及到了宮中的某些人。
易州官員監守自盜,那是在挖神佑皇帝的牆角,君瀾真要查,不怕沒人支持。
可這事兒要是有宮裏的皇子們參與,複雜程度就要翻倍再翻倍了。皇帝是個多疑且護短的人,有關皇子們的事,滿朝文武的立場都很為難,輕不得重不得,稍有不慎就會觸了皇帝的黴頭。
皇子們做錯了事,你指出來是錯,因為冒犯了天家威嚴;裝作沒看見還是錯,皇帝說你不盡忠職守。總之錯的都是大臣們,皇帝的兒子是不會錯的,錯了也是皇帝背後教育,容不得他人置喙。
易州的事已經不能用錯來形容了,若是真的和皇子們牽扯上了,君瀾的處境就會變得很微妙。
他把真相告訴皇帝,且不說皇帝信不信,不會感謝他是肯定的,哪個當爹的能高興兒子背後跟自己搗鬼。可君瀾要是什麽也不說,日後被皇帝知道了,同樣是死罪一條,那是欺君之罪。
難怪劉縣令和李縣令一致認為,昭陽王十有八丨九要和易州刺史王安元同流合污。實在是這樣的處境太艱難了,但凡來個立場不那麽堅定的,肯定會在馬上就死和日後再死裏頭選擇後者。
只是這兩位不了解君瀾的性格,君律和姜源心裏卻是有數的,他不可能知情不報。
許是有些上頭了,裏頭兩位聊着聊着說上葷段子了,再也不提有關糧食和欽差的事。
君律也就罷了,他上輩子成過親生過子,裏面說得再過火,他聽了也就那麽回事。反而是他旁邊的姜源,聽得那叫一個面紅耳赤,兩個老不休的,說得那麽露骨做什麽,他快要聽不下去了。
良久,姜源忍無可忍,他用胳膊輕輕碰了碰君律,啞聲道:“我們把他們拿下如何?”
君律默然颔首,随即兩人帶着幾名武功高強的親衛闖了進去。
由于雙方的武力值太過懸殊,君律他們沒費什麽力氣就把在場所有人給控制住了。
“你們是什麽人?”姓李的中年人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
他明明在外面布了防的,還不止一道防線,怎麽這些人悄無聲息就進來了,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劉姓老者明顯要鎮定許多,他已經猜到了,君律和姜源不是普通人。
“閉嘴!沒有我的命令,你們誰也不許開口!”姜源冷冷一眼掃過去,中年人不敢說話了。
姜源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告訴我,易州的糧食都去哪裏了?”
中年人擡起頭,直愣愣地看着姜源,嘴唇蠕了好半晌,愣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要逼我用狠招是不是?”姜源的眼神變得更冷了。
君律打從進屋就沒有開口說過話,他在屋裏聞到了一股久違多年的酒香。
見君律的目光始終落在矮幾上的酒壺上,劉姓老者緩緩道:“公子可想嘗一杯?”
君律猶豫了下,真的端起了酒壺,往嘴裏倒了幾口,他的舉動讓姜源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品酒的時候麽?他是不是搞錯重點了?
不對,君律以前不喝酒呀,至少他們每回在一起吃飯,他就沒見他喝過酒。
盡管心裏疑惑不已,可姜源對君律的性情還是有所了解的,曉得他年紀雖然不大,卻不是任性妄為之人,也許他這麽做,有自己的目的在裏頭,以後有機會問問他就好了。
事實上,君律的确不是酒瘾犯了,他只是感覺,這個酒的味道聞起來特別熟悉。
果然,品嘗過後君律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這就是曾經風靡天下的“瓊漿”。
準确說,這是“瓊漿”的前身,真正的“瓊漿”是在它的基礎上改良出來的。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可能不會想到,這個此刻還名不見經傳的酒,未來會引起怎樣的轟動。
“你們把糧食全拿去釀酒了?”若非預知前情,君律還真是想不到,這些人竟會如此大膽。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姜源是驚訝于他豐富的想象力,其他人則是驚嘆于他恐怖的判斷力。
這都是怎麽猜出來的,君律不過是喝了兩口酒而已,不過看兩位縣令灰白的臉色,姜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地倒吸了口涼氣。
之前他一直在想,那麽多的糧食都去哪裏了,吃是肯定吃不完的,偷賣也不現實,易州人本身不缺糧食吃,賣去南越或是朱夏的話,路途遙遠崎岖,能不能回本都是個問題。
現在君律說到了釀酒,姜源馬上豁然開朗,這是個消耗糧食的無底洞呀。
“你們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大方向已經有了,姜源不怕他們說謊。
“我說我說,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中年人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簡直無法控制自己剁手的手,我都不知道我的那麽多眼影和口紅怎麽用得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