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遭遇意外那天早上毫無任何預兆。
方南早上一般九點鐘出門,到公司差不多九點半,正好錯開早高峰擁堵的車流。
從家到公司的路上,有一段路因為施工,一半的路幅封了起來,只剩下貼近路邊的一條車道,緩速慢行。路邊有棟辦公樓正在蓋,十幾層的鋼筋混凝土上面,吊機的大懸臂三百六十度能直接伸到馬路正中。
源于這段時間的不安全性,方南跟小田都是同進同出。除了方南在公司的時候,其他時間小田都跟個沉默的影子一般随行兩側,對外宣稱,小田是方南才招的司機,倒也沒人在意。
陽光特別好,坐在副駕的方南抗議,試圖把頂窗的遮陽板拉上:“都曬成這樣了,車窗也不搖上,還開個天窗。你不能開空調嗎?”
“安全。”小田懶得跟他廢話,戴個墨鏡酷酷的樣子:“你不是害怕天上掉花盆嗎?”
“我這好歹是奔馳。”方南很無奈:“掉個花盆能砸壞,我就去他們4S店扯條幅鬧事。”
紅燈轉綠,車子進了最難走的單行道。
路邊原本因為施工,連行道樹都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園林局覺得太有礙觀瞻,連夜補了兩排樹。一排灌木一排小兒手腕粗的什麽樹苗。
小田看了看行道樹,挑了挑眉摘下墨鏡,随手扔到前面的儀表臺上。
方南絲毫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勁,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嘟囔着不滿:“你是故意的吧?我不就是口頭上占了你點小便宜——”
變故發生的時候,他們的車子剛剛走到中間。前面後面都有車,距離不足一米。
“坐穩了!”小田猛打方向盤,一腳油門踩到底,耳朵裏傳來引擎陡然間轟鳴的噪聲。
方南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慌張都慢了半拍。就見着奔馳車猛然間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及速度,斜向前的竄上了路邊的灌木叢,撞倒了一棵新栽的樹苗,颠簸着一頭紮進工地的泥沙堆裏。
緊跟着是一聲巨響。就在身後。
方南回頭,隔着後擋風玻璃看到的畫面讓人心悸腿軟。
一大塊水泥預制板傾斜着四十五度角砸在後面一輛凱越的引擎蓋上,整個車都變形了,觸目驚心。也不知道裏面的司機是死是活。
方南緊張的咽了下口水,看着淡定的小田,再擡頭看看以藍天為背景的鋼筋懸臂。那個大鐵鈎子還在空中微微晃着呢。
“是……是他們動手了?”
小田居然一點不緊張,慢悠悠的又把墨鏡戴上,拿話怼他:“不就是個水泥花盆嗎?有什麽大不了?”
方南簡直給氣笑了:“行啊你……”
工地那邊一陣喧鬧,緊接着跑來一群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領頭那個臉色都變了,簡直吓得屁滾尿流。
“完了完了……”
陸續有驚魂未定的司機從自己車裏走出來,去看那輛倒黴的凱越。方南扭頭看着,凱越的車門變了形打不開,有人從自己車上拿了工具準備敲車窗救人。
“你幹嘛?”小田看着方南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總不能見死不救。”方南揚揚眉,打開車門:“何況這人還是代我擋了災,怎麽也得過去搭把手是不是?”
“現場那麽混亂,萬一有暗刺……”小田閉上嘴,無可奈何的跟着下了車,只能用巨響的關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晚上一直到下了班回家,小田始終緊抿着嘴眉頭緊皺,對方南愛理不理的,問十句答一句的應付着。
“我說,要被幹掉的是我,你幹嘛擺出一副死人臉?”方南受不了了,氣惱的把外套扔在沙發上:“我看你這副表情得少活好幾年。”
“笑話。”小田自負的擡擡下巴:“誰能在我面前幹掉你,我把自己腳丫子吃了。”
方南簡直無語了:“你屬章魚的嗎?誰要看你吃腳丫子?再說了,你再厲害也是一個人,你自己也有被對方幹掉的風險好嗎?用不用自信到狂妄?”
小田很認真的看他一眼:“那是你無知。”
一句話差點噎死方南:“行行,你最厲害行了吧。”
“今天這件事,”小田活動了一下十指,關節發出喀拉喀拉的響聲:“按照正常處理的程序,一定有暗刺在混亂中負責補刀,防止當事人沒死透。我得說,你這樣逞英雄的去做好人,純屬腦子不清楚。下不為例。”
方南給氣的鼻子不來風,幹脆擺出潑皮的表情:“我就逞英雄了怎麽着?反正負責我安全的是了不起的田先生,堪比中南海保镖,我怕個屁。”
“你死了,有損我威名。”小田說話總是能把方南氣個半死不活,他倒也不是故意,純屬直來直去的直男思維慣了:“如果你這麽想找死,我幹脆把你脊椎擰斷讓你躺床上留口氣,咱倆都輕松了,你看怎麽樣?”
方南吓一跳,很慫的往後退了好幾步:“你會不會說話?別忘了你老板可是安排你來保護我的。”
“沒錯,”小田笑出兩排大白牙,森森的閃着冷光:“癱在床上也是活的,保證安全留口氣。”頓了頓,小田揚起一側濃眉,往前踏了一步,威壓陡盛:“怎麽樣?”
沒出息的方南立刻軟了,連連擺手:“下不為例,我再也不管閑事了行了吧!”
小田滿意的點點頭,很大爺的問了一句:“今晚吃什麽?”
“耗子藥。”方南沒好氣的怼了一句,灰溜溜的走去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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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子明是被丁爸派人派車押着回S市的。
當然,這件事不是方南看到的,是他聽說的。
丁媽站在方南家門口,饒是一貫見慣大場面淡定的女人,此刻也有幾分尴尬:“小方啊,我來拿子明的東西。”
方南點點頭,咽下那些驚訝:“您稍等。”
轉身去房間,把那個大拎袋拿了出來:“都在這裏了。衣服日常用品什麽的。”
丁媽接過大袋子道了聲謝,頗有點難以啓齒的樣子:“小方,阿姨知道你是為了子明好。那孩子有點死心眼,說不通……他爸沒辦法,安排人來接他回去休養。單位那邊請了三個月的病假,這傷筋動骨的,一百天不是嗎?”
方南點點頭,心裏突然難受的不想說話。
“子明重感情,一時間可能放不下。阿姨想拜托你件事,他要是再打電話來,你別接,時間長了,或許他慢慢就想開了。”丁媽想是也知道自己這是不情之請,臉色微赫:“你丁叔也知道這樣要求有點過分,我們別的沒法補償你,回頭有項目……”
“阿姨,”方南開口打斷她:“您放心吧,就算為了丁哥的安全,我也不會出爾反爾再去找他。他的電話我不會接的。至于補償……真的沒必要,您和丁叔能不怪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丁媽松口氣,說話順暢不少:“等他骨頭長好了,我們就送他去美國。研究所這邊已經講好了,名義上說是半年,實際上,差不多合适的話,就在那邊定居了。當然這些我們還沒跟子明說。”
可憐天下父母心。方南心裏突然冒出這句話。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會無條件配合您兩位的。畢竟,”嘴裏漾起細微的苦澀:“我們都希望他過得好。”畢竟我們曾那麽認真的試圖一輩子走下去。
丁媽放心了,擡眼看着方南,眼底有着些許的惋惜:“小方你是個好孩子。阿姨說認真的,以後子明去了美國,有機會你去S市,去家裏坐坐,吃頓飯,我跟你丁叔都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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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的時候,方南夢到了很久不曾想起的淩梓樾。
男人還是那麽溫柔俊朗,一如初相識時的風華正茂,永遠不會變的二十七歲。
夢裏的窗簾被看不見的風鼓動着,仿佛溫柔的大手在彈奏着鋼琴。
淩梓樾穿着收腰的黑大衣白襯衫,看過去又神氣又迷人。
“寶寶我真是把你教壞了,現在你都學會用這麽拙劣的謊言去推開你愛的那個人了。”
方南聽到自己辯解。
“哪有,我跟你情況不一樣,丁子明那麽善良那麽沒有防備心,我現在這麽危險,會害死他的。”
“那你為什麽不跟他說清楚?”
“我說了他就會理解我的苦衷嗎?他那頭倔驢子只會更加不放手,跟我困死在一起。”
“你替他做了你認為最好的決定,就像當初我替你做決定一樣,都是自以為是。”淩梓樾的笑容在夜色裏變得模糊不清,還伴着輕輕的嘆息聲:“希望你別後悔。”
“那你呢?你後悔嗎?”方南聽到自己尖利的質問,聲音一如十九歲時候青澀的少年:“你後悔推開我,撒謊騙我說你結婚了嗎?”
淩梓樾不說話,就那麽溫柔的看着他,眼底的缱绻能淹死人。
方南急了,伸手想去抓他,結果男人漸漸淡化在了空氣裏,如煙如霧。
“淩梓樾你說話!你在病床上看着我的照片時候你後不後悔?”
沒人回答他,四周都是空曠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像蘊含萬物也不染塵埃的宇宙,生生不息。
夢境變得混亂無章。
很快是闵濤紮着長發抱着吉他,不羁又妖孽的樣子——
方南,有機會彈吉他唱歌給你聽啊,我比他唱的好聽多了。
然後又是淩梓樾靠在床頭跟他聊天,身前扣着一本讀了一半的書——
那幾個朋友很有意思,有機會帶你去倫敦,介紹你們認識。
方南掙紮着從夢境裏醒過來,汗濕脊背。
夜色那麽安靜,夜色那麽寂寞。
什麽機會都不會有了,都他媽的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