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張燈結彩的大院子裏一片死寂,還散發着熱氣的酒菜上濺滿了鮮血。
楚寒面無表情地坐在主位上,看着桌子上的回旋镖破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很多年前,他翻出傲雪淩霜的心法,以及回旋镖淩殺和破雪,開開心心地将心法和淩殺傳給了袁湘湘,自己留下了破雪。他想着,天底下只有他和袁湘湘會傲雪淩霜,破雪淩殺,楚寒袁湘湘,多麽般配。可袁湘湘太聰明,什麽招式一點就通,每天學會了心法就埋頭練功,也不問自己什麽,更是很少跟自己說話。
失落之餘,他故意教了袁湘湘幾個錯誤的招式,就是為了看袁湘湘一崇拜央求自己的樣子:“師父,這個地方弟子不明白。”
“師父師父,我做得對不對?”
“師父真厲害。”
他那個極美極可愛的徒兒啊,一個女子,卻那麽倔強。那些年他不管怎麽教訓她,怎麽折騰她,她那一顆人心都踩不碎,最後嵌進了他的心髒。趕不走,又挖不掉,成了他楚寒唯一放在心上的東西。
可她居然讨厭他,讨厭到極致。
既然如此,他寧願她消失,也不願她活着讨厭自己。
“尊主,金家已清理完畢。”爾叫來報。
金家,金箭大俠的本家。因為金大俠用袖箭給了羅剎女致命一擊,從此揚名立萬,所以全家人
高興地辦了一桌慶祝酒席。
下令屠盡金家滿門,楚寒知道自己在遷怒,明明給袁湘湘下套的是自己。可那又怎樣,他的徒弟,他喜歡的女人袁湘湘死了,他一定得恨上誰,要出一口氣才甘心,不然他的心痛得快死了。
他站起身,端起酒壇子,仰頭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然後朝金家祠堂上一砸。再接過爾叫手中的火把扔過去,烈火騰起。
他默默地收好桌上的破雪,轉身帶着衆人朝門外走去。
就在這時,角落裏突然傳來一道微不可聞的抽泣聲。他定住腳步,手一揮,不遠處的牆就裂了開。牆裏藏着個夾層,夾層中蜷縮着一位身着淡綠色衣裳的清秀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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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覺得自己死定了,滿臉淚痕的少女愣了片刻,随後舉起握在手中的匕首就朝楚寒沖了過來:“我要殺了你,為我的家人報仇!”
那雙倔強眼睛,像極了11歲時的袁湘湘。
對,那時袁湘湘剛從蠱坑裏爬出來,與其他蠱人猙獰的雙眼不同,她的眼裏居然還有光,倔強的光。
他一下子就心動了,笑道:“恭喜你,從今以後你歸我所有,我,楚寒,是你的師父。”
袁湘湘擡頭看着他,吐出一口污濁的口水:“呸!”
他拿出鞭子,狠狠地朝袁湘湘揮去:“叫師父,叫師父,叫師父……”
袁湘湘護着頭,任憑自己将她抽得皮開肉綻,眼裏的光不停地閃,直到最後終于熬不住,恨恨地喊:“師父……”
袁湘湘,她是袁湘湘。
楚寒恍惚了一下,順手抓住少女的手腕一擰,單手困住少女,嘴角咧開了欣喜若狂的笑:“是你啊,你回來了,你死了師父真的很難受,跟師父回魇宮,師父不會再放你離開了。”
說完将少女夾在胳膊下就走。
少女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拼命地蹬着雙腿徒勞地掙紮:“放開我!混蛋!”
……
臨州江邊多了一座墓,沒有墓碑,是一座衣冠冢。
墓裏埋着一套回旋镖,名喚淩殺。一套喜服。還有一套新娘花钿。
顏逸雇了江邊的最好的潛水好手,沿着河岸撈了十天,只撈起了袁湘湘的回旋镖。原本這套回旋镖,袁湘湘平時連睡覺都放在枕邊……
有些江湖中人嚷嚷着,要手刃羅剎女的夫君顏逸。可程勇帶着一群捕快朝那些人嚷嚷:“百姓不涉江湖事,你們想動顏兄弟,要問問官府答不答應。”
既然羅剎女已死,顏逸又是鄉紳,那些人不願做無利可圖的事,便退了去。
顏逸沒心思理會那些鬧哄哄的威脅,他忙着請人撈起袁湘湘的遺物,又請先生在江邊看了塊好地,親自挖好墓坑,幫袁湘湘立了個衣冠冢。
衣冠冢立好後,他開了壇酒,在墓前灑了半壇,自己抱着剩下的半壇坐在墓邊,從黑夜一直坐到太陽升起。
看着火紅的朝陽,他流着淚,笑道:“袁湘湘,你說得對,早上江邊的風是甜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袁湘湘,在我眼裏,你是善。”
又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袁湘湘,我愛你。”
又過了一會兒,他将空壇子放下,溫柔摸了摸旁邊的墳墓,微微一笑:“你不必擔心我,我會好好活着。”
說完,他起身,慢慢離開。
……
袁湘湘從昏睡中醒來,猛地坐起身去摸腰間的淩殺,沒摸着,反而扯得全身一陣劇痛。
她吸了口冷氣,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朝門外走去。還沒走到茅屋門口,就被一位女子攔住了。女子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卻一身男式灰色布衣長褲,頭上紮着條灰色頭巾,模樣極其精致,眉眼間帶着似水的溫柔,居然與顏逸有點像。
可一開口,女子的聲音居然無比蒼老,活脫脫一位老太太:“你去哪?”
先前袁湘湘為了過刀山火海,練了龜息神功,原本計劃着墜江後閉氣瞞過衆人,但身上的傷實在太重,她沒力氣憋住氣,差點沒被淹死。迷迷糊糊中,她記得是這名女子救了自己,用漁網把自己拖上了岸。
所以袁湘湘對對方恭恭敬敬:“恩人,我得回去,不然我夫君會擔心的。”萬一再有人向顏逸尋仇就更糟糕了。
女子滿不在乎地笑笑:“顏逸那小子給你在江邊立了衣冠冢就回家了,現在能吃能睡,好着吶。”
袁湘湘一愣:“你認識我夫君?”
女子點點頭:“顏逸的奶奶是我妹妹,他是我侄孫子。”
袁湘湘試探着問:“你是莫……”
“我,莫淺語,也是你的師祖。”
“莫淺語,上上上任尊主,你是女的?”袁湘湘吃了一驚。
莫淺語譏諷地笑了下:“誰跟你說莫淺語是男的?”
“你這麽年輕?”莫淺語怎麽說也快70歲了,眼前的女子最多30出頭的樣子。
莫淺語一臉驕傲:“我練功有方,可永葆青春,嫉妒了吧?死心吧,我是不會教你的。”
我又不想學,袁湘湘心想。
“得,你既是我的侄孫媳兒,我不會害你,乖乖呆在這裏養傷。”說完,莫淺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