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沙鎮不大,有什麽事很快就經七大姑八大姨的口傳遍全鎮。
大家都說,顏老爺子早年就給顏少爺相中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模樣人品沒得說,才來半年就把那些賴皮治得服服帖帖,欠了幾年的租子都收上來了。而且姑娘和顏少爺八字極合,十分旺夫,每天督促顏少爺習武、掌家,這兩年兩個年輕人把顏家的日子經營得紅紅火火。
不過也不知道為啥,姑娘已經在顏家呆了三年,顏家也沒把人家娶進門。
有人就說了:還能為啥,估摸着是姑娘出身不好,顏家畢竟是鄉紳大戶,顏逸那小子嫌棄呗。
又有人說了:也對,看姑娘的身手,大概率是跑江湖的流民。顏逸家底殷實,又面如冠玉,儀表堂堂。就算是前兩年破落的時候,娶那姑娘都只是勉強湊合。如今,自然要娶個相配的顏家主母才是。
衆人正聊得起勁,就見袁湘湘拎着竹籃子從榕樹下路過。一身簇新的淡藍色碎花衣裙,外套一件米黃色夾棉鬥篷,一雙簇新的藍色錦緞鞋。頭上插着一支精致的發簪,眉目标致得像畫裏走出來的小花仙子。
有認識她的李家小媳婦兒趕緊打招呼:“袁姑娘,幹啥去?”
袁湘湘定住腳步:“買菜去。”
家裏就三個人,蘇嬷嬷年紀大了,便經常請袁湘湘幫忙做事和理家裏的賬。後來幹脆把家用交給她管理,俨然讓她當起了家。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上次被楚寒結結實實拍了一掌後,袁湘湘一養好傷,腦子裏那根時刻繃緊的弦就斷了。反正顏逸做事認真練功努力用不着她操心,收租子也不是什麽費勁的活計。她閑着沒事,整天懶洋洋地坐在屋檐下看着滿目搖曳的竹影品茶發呆,也樂得順便管管家,借機到處溜達一下,還能同別人聊幾句。
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兒招呼道:“姑娘,過來聊會兒。”
袁湘湘笑着走過去,坐着衆人中間,順手接過別人遞過來的一把南瓜籽慢慢地嗑。
李家小媳婦兒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姑娘這套夾棉裙子新做的,好漂亮?”
“是呢,我家嬷嬷的手藝。”
說起衣服袁湘湘就高興,她以前風裏來雨裏去,無論春夏秋冬,來來回回就那麽兩套衣服。前陣子顏逸突然從永州城帶回幾匹花花粉粉綠綠的布,全是小鎮上沒有的花色。
蘇嬷嬷說:“一個大姑娘,整天穿那麽喪氣幹嘛,花一樣的年紀就得穿鮮亮些。”然後給她做了好幾套的衣服。她從未沒穿過這麽鮮豔的衣服,原以為會穿不習慣,但衣服上身卻覺得非常好看,她喜歡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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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媳婦兒又問:“姑娘的簪子也是新打的吧,式樣挺新的。”
袁湘湘摸了摸頭上簪子:“是呢,顏逸送的,剛從京城傳過來的式樣,叫桃夭。”
簪子是上次去永州城,顏逸說是女人家要有幾件首飾才好,硬拖着她去首飾坊打的。
式樣也是顏逸替她選的,一朵小小的桃花中間點綴着兩顆小米珠,嬌俏可愛。她以前從來沒帶過首飾,帶着簪子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把簪子甩出去。
說得開心了,袁湘湘打開了話匣子:“打完簪子,又遇到一回鄉的京城商賈,跟他買了一盒謝馥春的鴨蛋粉。敷面又輕又薄,加點玫瑰露潤色又養膚。”她指着自己的臉,“你看你看,是吧?”
“還有我這錦囊,蘇城繡娘的手藝,也是特意托人帶來的……”
……
面對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袁湘湘聊得毫無負擔,就想說點自己開心的事讓別人也開心開心。
“你和顏少爺感情真好,”李家小媳婦兒低頭拍着大腿上的瓜子殼,含笑問,“哎呀,大日子快訂下了吧。”
“沒有呢,我們沒有婚約。”袁湘湘脫口而出。
李家小媳婦兒立刻擡頭:“瞧你說的,沒有婚約,還能住在顏家這麽久?姑娘也不小了。顏少爺我記得虛歲也過23了,早到了成親的年紀。姑娘別害羞啊,什麽時候辦事,我們去喝喜酒。”
袁湘湘擺擺手:“我們真沒婚約,我是顏逸的功法師父,教完武藝就要走的。”
這樣一說,她忽然意識到,顏家的武藝顏逸已經學得差不多了,雖不能在江湖上排一個靠前的名號,保家宅平安是足夠的。顏家的家業也理上了正道,租子什麽的都能正常收上來了。顏逸還與人合開了一家糧油鋪,生意不錯。
也許,是時候給顏逸找一房媳婦兒成個家,自己功成身退了。可想到這些袁湘湘就胸口悶,莫名其妙地難受。
終于封住了袁湘湘炫耀的嘴,李家小媳婦自以為得意,乘勝追擊:“袁姑娘你沒訂婚啊?顏少爺也沒訂婚啊?”
“沒訂吶沒訂吶。”袁湘湘打着哈哈。
“那我們幫姑娘和顏少爺都注意着,尋覓個好人家。你喜歡什麽樣的?依我看,姑娘這個年紀找個老實可靠的就行。雖然少有顏少爺那般品貌的男子,但過日子得看實在不實在。”
“啊,不用費心。”袁湘湘趕緊拒絕。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喊:“師父。”
回頭一看,是顏逸,正大步朝這邊走來。
鶴立雞群的個子,身材修長。一襲整整齊齊的淡藍色長衫,外罩一層白色薄紗。一臉笑意,彎彎的眼裏全是跳動的星星,渾身的氣質清澈得像極了露珠裏折射的陽光。
酸溜溜的心情因為他的笑頓時雲開霧散,袁湘湘跳起身沖他揮揮手:“回來了。”
“回來了。”顏逸答。他剛去了趟縣府。
走到衆人身邊,顏逸對所有人打了個招呼:“姐姐嬸嬸們好啊。”他彎腰拎起袁湘湘腳邊的菜籃子。叫上袁湘湘:“師父,回家了。”
“哦。”
袁湘湘起身同衆人打了招呼,與顏逸一起回家。
走着走着,見四周無人,袁湘湘小聲顏逸:“哎,哎。”
顏逸故意裝作不懂:“師父,怎麽了?”
袁湘湘抿抿嘴,一雙眼睛賊亮,寫滿了期待:“縣府好玩嗎?”
“好玩啊。”
“那……那……”袁湘湘厚着臉皮,扯着顏逸的衣袖晃了晃,又說不出什麽話,“哎呀,哎呀。”
顏逸這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油紙包:“給你帶的,芳草齋的芝麻雪球。”
“哈!”袁湘湘一把拿過去,飛快地打開紙包,夾出一顆雪球往嘴裏一丢,然後陶醉地眯了眯眼,滿足地笑了。
顏逸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從發現袁湘湘愛吃,平常看到什麽好吃的顏逸都喜歡買給她。時間久了,每次顏逸出門,袁湘湘就像小狗盼骨頭一樣盼着顏逸回來,那饞勁兒一犯,什麽師道尊嚴啊全然不顧。所以顏逸也特喜歡在這種時候逗她,不是因為好玩,而是因為這個時候的袁湘湘,可愛極了。
袁湘湘不知道,她喜歡吃東西,顏逸喜歡吃她吃東西的樣子。
路上,顏逸跟袁湘湘商量:“師父,我在縣府看好了一間院子,後天你也去瞧瞧,不滿意我再選。”搬到縣府方便照顧鋪子,也更熱鬧些。
“要搬家,那院子裏的葡萄怎麽辦?”袁湘湘滿心不樂意,去年種的葡萄藤活了,她還等着吃葡萄呢。
“你放心,那院子比現在咱住的院子還大,葡萄移栽過去就好了。”
袁湘湘想了想:“不若再種一棵李樹?”說着話,她發現自己有一根頭發飛到了嘴邊。她想把頭發撩上去,手指卻沾滿了糖,只能用手背蹭,蹭來蹭去都不成功。
顏逸伸出手,替她将頭發挽到耳後。
她的臉頰涼涼的,指尖一碰到,便有一股微微發麻的感覺順着手臂瞬間竄到心髒,激得心髒猛然收縮,在胸腔中噗通噗通蹦個不停。血液亂湧,讓顏逸有些恍惚。
袁湘湘還在認真地盤算着,李樹,還有什麽樹呢?
“對了,再種一棵梨樹,豐水梨。”
顏逸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柔聲道:“好。”
“還有杏樹。”
“師父,也不能都種樹啊,總得種些花花草草。”
“花花草草又不能吃。”
“咱家又不缺吃的。”
……
兩人走得不緊不慢,夕陽西下,兩人的影子在青石板道上拉得很長,有時交疊在一起,有時又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