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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五百回眸,今生才一個擦肩而過;多少機緣,才成全此時你我? (1)

有指尖觸上唇角,暖暖。

她便将唇勾出一個更愉悅的弧度。

輕笑在耳畔響起:“夢見什麽了,這麽開心?”

窗外映入的陽光已經完全被她感知,她卻不願睜眼。

太貪戀此刻。

不依不饒的氣息移近,撩撥人的,吐在她臉頰:“不打算說出來分享一下,嗯?”

她扭頭躲開,道:“不打算。”

聲音懶洋洋的,有點甜膩。

這一轉頭,陽光直接灑在臉龐上。這下是再睡不着了。

蘭渃微微睜眼。

嗯,果然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昨日一番暴雨傾瀉,卻是将附近一整塊天空都洗刷了幹淨。

昨日……想起昨日,一向厚臉皮的蘭渃也有那麽點不自在起來。

咳咳,她與冥昭白日宣淫不說,還是大庭廣衆之下。

人家小戰士們頭都不敢擡臉紅到脖子根了的說……

人家老戰士們都目光游移表情暧昧了的說……

人家琅琊衛們眼神都猥瑣了的說……

想來想去,渃女皇越想越不自在,渾身各種不自在。

一只手攬住她扭着的腰:“不要這麽心急,咱們來日方長。”

蘭渃轉回頭,一個标準白眼。

過了這麽久,朕不是對你的渾話沒有抵抗力了好不。

冥昭挑了挑眉。這丫頭自從撿了條命回來就變得越來越大膽開放,嗯?究竟怎麽回事?

她向他懷中縮了縮,問道:“感覺好些沒有?”五月的早晨,依偎着尚不覺熱。

蘭渃直到昨天才知道,冥昭是個正兒八經的狼王。

動用馭狼法術本就會使冥昭在一段時間內相當脆弱,昨日作戰中他又受了小傷流了點血,正是虛弱。而蘭渃在鬼摩崖過了大半個月的魔鬼訓練生活剛出來就日以繼夜地趕到這裏還下了場暴雨,亦是身心俱疲。因而昨天戰争一結束兩人就直奔軍營,倒頭就睡。

心情愉悅養精蓄銳之後,二人氣色都好了不少。

冥昭繼續輕笑:“還行。本王結實着呢。”

蘭渃道:“以往淋了大雨我非得傷寒不可,這次卻好,什麽事也沒有。”

“想必是噬火誅魂大成所致。噬火咒原本偏寒,如今是中和了。”

鬼摩崖一場還真受益不少,嘻。

蘭渃垂着頭,指尖在他衣襟上摩挲着,似想着什麽,又道:“卻不知羽夕哥哥那邊如何了。”

“尚未有消息傳來。”冥昭道,“不過,寒溯淩既退,離戰争結束也不遠了。”

蘭渃微微點頭:“戰後羽夕哥哥怕是要我們回豐州一趟。無妨,我也正想去。然後我們再從豐州啓程回瑤國。”

“咦,對了。”大灰狼雙眼發亮地看着她,“回瑤國之後是不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女王陛下?”

蘭渃眼珠一轉:“那當然,朕要正式登基呢。我跟你說啊,我在鬼摩崖裏待的時間可沒超過一個月。”

“嗯……還有呢?”

“還有……什麽啊,沒有了呀。”蘭渃眨巴眨巴眼睛,甚是無辜。

“真的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

“嗯。”他嘴角一線狡猾的弧度,“有件事既然女王陛下認為不重要,看來也不需要怎樣大張旗鼓地操辦。不如就現在……”

蘭渃一個激靈:“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冥昭滿意地笑了一下:“想起來了就好。”

口亨,不就是大婚麽,這樣心心念念……蘭渃撇了撇嘴。

不過,前年就提過的大婚之事一不小心就拖到了現在,這時間也是夠長的了。她道:“回瑤國之後就讓姑姑他們定個日期。這種事的安排上面長輩多半是靠譜的。”

話落,卻不聞冥昭回答。她擡頭,卻見陽光裏那人唇角帶笑似一縷清香怡然。

蘭渃便也彎了嘴角。

夢回,小軒窗,紗帳未挑,日光初照透,愛人相視而笑。

世間至美。

美得不忍打破。

但是某物就是要打破。

“喵嗚。”一團白球撲上床來準備給主人來個早晨的擁抱。

它N次被主人遺忘在被窩裏它從沒生氣好嗎!

它給主人做苦力從無怨言好嗎!

它昨天下午那會兒被主人完全遺忘在了衣服裏它今天早晨還是來擁抱她了好嗎!

怎麽能沒有人熱淚盈眶!

想到這些,它主子的确熱淚盈眶了。

啊!我親愛的主人!讓我們感動地擁抱吧!

它歡快地跑過來。

有人冷冷地看着它。

它跳上床。

有人冷冷地看着它。

它撲向主子的懷抱。

有人冷冷地看着它。

珍珠腦袋突然一個急轉彎。

它的身子也突然一個急轉彎。

然後它撲進了冥昭的懷抱。

為長遠考慮,先抱抱比較難搞定的這位!

冥昭的臉黑了。

老子性取向正常得很!要抱抱找別人去!

他下意識地把珍珠往蘭渃那邊推。推到半路發現這樣更不行,只好拉回來。

珍珠:他居然不排斥我耶!

太驚喜,于是珍珠感動地在冥昭身上蹭了蹭。

冥昭的臉更黑了。

尼瑪你知不知道你是個雄性生物啊!

這麽娘們兒,簡直是給雄性生物丢臉!

他有一種把珍珠扔出去的沖動。

而且他也這麽做了。

被扔出去的珍珠卻仍然心情頗好。

今天,它已經邁出了跨越性的一步!

不待見我撒嬌?沒關系!你會慢慢習慣的!

它在門口向冥昭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蘭渃呢?

蘭渃笑噎住了……

珍珠這麽一鬧騰,睡覺的興致啊對視的意境啊統統都沒了。

怎麽辦咧?起床呗!

剛起床尚未穿戴整齊,侍衛送上羽夕急信:一直與南清主力混戰的北寒軍隊昨夜已經北撤,經一夜偵察确認北寒已經全軍後退,其中大部分已經渡過白鹿河。

冥昭蘭渃均未感到絲毫意外。北寒最恃的獸魂珠失了作用,他們還有什麽籌碼繼續打下去?不如撤軍,保持實力。

蘭渃冷笑道:“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溜了,可不是不服氣麽?野心,是沒完的。仗,以後還是要打的。”

“不過南清的确是該清理清理落在別人手中的把柄了。”冥昭望向蘭渃,一笑,“我們,拭目以待。”

——

“輸了?”輕輕一句,無喜無怒,仿佛是午後禦花園內小輸了一盤棋。

北寒帝說得雲淡風輕,前來禀報消息的侍衛依然不敢擡頭。

要知道,這次派出的混沌梼杌二軍,都是很久沒吃過敗仗的了。雖然全權負責的二皇子殿下最受皇上喜愛,但是皇上也不一定不會動怒。

“你下去吧。”一旁的北寒皇後收了手中輕搖的扇子,嘆了口氣道:“溯淩是操之過急了。”

北寒帝卻閉了眼睛,似乎在養神:“那小子,卻還不及朕當年千分之一……也好,讓他知道,獸魂珠不是那麽用的。我們北寒從來就不會只靠一個小小的獸魂珠。”他停了停,道:“便讓他在宮中思過罷了。扶桑還在湯谷?”

“還在。”

北寒帝點了點頭,道:“近來朝中可揭出了不少貪腐官員。”

北寒皇後柳眉一動,半晌道:“這自然是好事。”

北寒帝看了她一眼:“那些皇親國戚的也要節儉一些的好。被人抓了把柄,可就真沒辦法了。”

“此言極是。”北寒皇後紅唇一彎,道,“罷了,不說這些。對南清,下一步,陛下準備如何呢?”

“休整軍隊,等待時機。”

——

南清。官道上。

五月光景,天氣多數時候都是晴朗的。雖然單衣漸已抵不過初來的暑氣,但是望着那整一片澄藍的天空裏被鍍了金邊的白雲,倒也叫人歡喜。

官道上,一輛豪華馬車內。

“渃兒,我想吃燒雞。”

“渃兒,我想喝酸梅汁。”

“渃兒,我想要外面那朵小花。”

話音未落,一陣燒雞香味已經飄來。

一陣叮零哐啷,盤子杯子已經送到了冥昭面前的小案上。

冒着熱氣的燒雞上,還可憐兮兮地插着一朵小花……

冥昭喜笑顏開。病人就是福利好啊呵呵呵……

倚在窗邊的蘭渃掏出手帕,動作優雅地擦了擦指尖的水珠。

她面無表情目露兇光地看着冥昭。病人?瞧他這樣子像病人?休息了這麽多時日他早就恢複了。瞧他這樣,比以往還要精神抖擻一些。

冥昭眨了眨眼睛:“渃兒你看着我幹什麽?”

蘭渃聲音亦不帶情緒:“不忌口,小心拉肚子。”哼,你就吃吧吃吧吃吧!

冥昭卻愈發眉開眼笑:“渃兒如此關心我,真叫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蘭渃表示直接無視,轉頭欣賞窗外的風景。

冥昭一轉眼珠,聲音愈發柔柔糯糯柔情蜜意:“渃兒,喂我。”

蘭渃繼續欣賞窗外的風景。

沒提防一股勁風卷來,轉眼間已落入他懷抱。

擡眼,陰影裏他眸光如幽潭劃過紫色光影,帶着笑意魅惑:“你不喂我,我喂你總可以吧?”

蘭渃被他那一看一笑一句話給弄愣住了,回神時冥昭已銜着一塊雞肉,邪笑着逼近。

他他他是要這樣喂麽?怎麽如此不知羞!心中有什麽轟然炸開,燒得臉上火辣辣的。

“別……唔……”

天!她嘴裏真的多了塊雞肉……

調戲某女成功的某男笑得很開心:“雞肉好不好吃?”

蘭渃撇過頭去不看他,徑自咀嚼着,別樣香甜。

一只狼爪伸過來,輕輕鉗着她小巧的下巴逼迫她回頭:“嗯?”

蘭渃把那塊雞肉咽下,這才陡然發覺他斜斜倚着,姿态随意,眸中幾分懶散興味,一襲白衣,清香撲面,果然盡占風流。

而她自己,正坐在他腿上,整個人幾乎貼着他胸膛……

她面上雖是滾燙,心中卻還想着不能輸了面子,便就勢将身子向前傾了些,笑道:“果然美味。”

杏目粼粼,香腮粉嫩,分明清澈如水,又一點風情深藏。

這一笑,卻是晃了他的心神。

“別這樣看着我……”他呢喃了一句,順勢一躺,二人滾落榻上……

☆、溫情暖意

作者有話要說: 慶祝元旦的暖文二更發上來了~祝親們看文愉快~

屬于他的清香氣息陡然壓過來,隔着薄薄的衣衫熨燙寸寸肌膚。

從未有過的剛健遇上從未有過的柔軟。

窗外,有微風拂過,枝葉掩映着的花朵禁不住輕輕顫動。

一瞬恍惚。

她忽然記起,他已二十二歲。而過了明年元宵,便是她的十九歲生日。

他們,都不複當年。

似水年華繞指過,往昔歷歷,未蹉跎。

即使從相識相知到此時相守幾經波折,她也不覺得那些青春流逝徒然。

不曾疑過痛過彷徨過相思過,怎有如今心心相印。

不曾幼稚過自負過涅槃過,怎有如今安靜流年,相對你我。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這般便失神了?”

唯美歲月,朦胧光影,經他一捏,啪地,碎了。

從回憶跌落現實,眼前堪堪是一張大灰狼的無恥笑臉。

她正要回擊,忽然感覺有些異樣。

然後臉頰徹底爆紅。

他他他往哪裏蹭呢!

蘭渃立即伸手去推他:“別亂來!”

這麽一推,冥昭确實被推動了。只不過,方向似乎反了……

溫熱氣息愈發貼近,他低笑:“誰亂來了?”

這般靠近,近得她都聽得出話語中絲絲的靡靡之意。

未停歇的微微的蕩漾,卻是腳指頭都酥了。

他垂睫,瞟見她緊抿的唇,一線櫻色,笑意加深:“誰亂來了?”

她抵着他胸膛的手漸漸失了力道,杏眸半阖着,真真是滿樹杏花般迷離。

腦海,便也開滿了迷離的一片。

“誰亂來了?”

路邊花叢中,一只小白蝶飛不見了。

“唔……”

唇齒纏綿。

暖意融融。

良久。

“冥昭。”

“嗯?”

“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羽夕哥哥?”

“再說一遍?”

“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羽……別……唔……”

“……原來這麽半天你腦袋裏在想他?!”

女子撲哧一聲笑了。

“笑什麽笑!”

“他好歹也是南清帝!停戰都好幾天了,我們這兩個南清的臣子也不去正式見一見皇上,這樣不太好吧。”

“……”

“冥昭?”

“好啦,去去去!先再讓我抱你一會兒……”

……

陽光照在馬車上,嵌飾的珠光格外逼眼。

馬車四周的侍衛,紛紛到車轅那兒的涼棚處避暑去了。

——

那日護着闌秋的屏障消失時,她并沒有見着琅銀。

後來的幾日,她都沒有見着他。

那件事,仿佛是一顆溫潤扔在她平靜如湖的心間,思緒如同被風吹亂了,再也攏不回原來的模樣。

闌秋本來是很堅定的,這下卻是不知怎麽辦才好了,于是也不敢去見琅銀。她也着急着想讓這件事有個着落,幾天來便一直思考着。然而思考了幾天,依然想不出個所以然;日子就這樣模模糊糊地溜走了。

夏天的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闌秋坐在窗邊,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神情像一只慵懶的貓。

這輛馬車裏還有另外一些琅琊衛,多數是男的。當然,他們的身份都不低,否則也坐不上這馬車了。

“你說這天氣,真是熱得不行了。”

“夏天才剛到呢!這算啥?咱們瑤國現在說不定比這兒還熱。”

“琅琊山倒還好。瑤京可就不行了。不過起碼在瑤京,有琅銀那家夥的冰窖……啧啧,那真是錢堆出來的。琅銀也夠哥們兒的,我們去蹭,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不管你?”

談話的兩名琅琊衛愣愣地擡頭,卻見闌秋已經站在他們面前。她低着頭看他們,整張臉都在陰影裏,但仍看的出來在笑。

方才說着冰窖的琅琊衛摸摸腦袋:“……其實也就那麽一兩回。”

另一名侍衛默了一會兒,笑道:“怕是都讓姑娘們擠滿了。”

“今年估計不會啦。”

“怎麽說?”

“琅銀他跟那群姑娘拜拜啦。”

“真的假的?”

“琅銀那家夥肯定不會直截了當地說了,蠢材才會那麽做。他不與那群姑娘來往已經好幾個月了。你不會真沒看到那些娘們兒哭哭啼啼的樣子吧?”

另一位侍衛滿眼精光地看向闌秋:“闌秋妹子,真是好福氣啊。”

闌秋自己覺得對這些事應該早不在意了,沒想到心頭還是一跳,很期待似的。

她随意笑了一下,以掩蓋不平靜的心緒。

那兩名琅琊衛也就憨憨地回笑,便轉了話題。

“對了,這幾天怎麽沒看到那家夥?”

“後面那車裏呢。”

“怎麽回事?”

“前幾日戰場上傷着了。”

“喲,這光景傷得怕是很重。”

“好歹是被那些老不死的妖怪撓了幾下,靜養肯定是要的。”

闌秋垂下頭,臉色微微發白。

然後她轉身走了出去。

兩名琅琊衛若有若無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相視一笑。

……

天氣雖熱,外面好歹有幾絲涼風,把腦袋吹得清醒了些。

她并不知道他受了傷;若不是那日他分力保護她,他也不會受傷。

她想,她是過意不去的,無關愛恨。

既然如此,無論怎樣她也該去看望看望琅銀。

闌秋這麽想着,也這麽做了。

一道流麗的弧線劃過,落在後一輛馬車上。

她拈着門簾的角,便掀簾進去。

琅琊衛之間,都不那麽講究。

車裏面卻是黑魆魆的,一線光都不透。

闌秋覺着奇怪,又覺着不大對勁,并且有些後悔方才瞅都沒瞅一眼就進來。她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便要掀簾出去。

手還沒碰到簾子,她脖頸忽然一僵。

深藏喜悅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來找誰?”

輕柔的呼吸正在她頸後,微癢,教她無法動彈。

她平複了一下洶湧的心緒,淡淡道:“你傷好了?”

那人似乎微微一笑:“找我?”

他們連衣角都未相碰,卻又是如此的靠近,近得周身氣息相互籠罩,難以分離。

她咬牙,答道:“是。”

這話說出口,闌秋沒由來地覺得松了一口氣,該問的話也回到了腦海。

“過來看看。好歹你受傷也有我的緣故……”

他卻輕笑道:“我還以為就我在你心裏那形象,怕是你托人捎句話來都算好的。”

此話一出,各自又不知是何滋味。

闌秋停了一會兒,道:“沒事把車廂裏弄得黑漆漆的幹什麽?”

這回又換琅銀微微一頓,随即笑道:“省得你見了我心煩。看不看得見,也沒什麽關系。”

這話卻說得闌秋心中一跳:“你是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琅銀笑道:“你想多了。”

闌秋右手突然一擡,腰間寶劍已經飛出,直挑一側窗簾。

統一式樣的馬車就是有這點好處。即使看不見,也知道窗戶在哪裏。

“铿。”

窗簾未被挑起,空中的劍被什麽東西打落了。

琅銀收手,正要說話,一陣柔風忽然迎面而來。

衣衫環佩相碰,輕微聲響。

淡淡的,一點女兒馨香,醉了葡萄。

他不由得在這絲縷的香甜而柔和的氣息中屏住呼吸。

這一屏息之間,勁風已動,闌秋左手寶劍高速飛出。

而他屏息,便錯過了攔截的時機。

刷一聲,天光徹亮。

闌秋不适應地眯着眼睛,對上他淺笑無奈的臉龐。

目光向下,便見他整條右臂都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

闌秋抿唇了好一會兒方道:“可傷到筋骨?”話語出口,自己都未覺察的發顫。

琅銀微笑:“我有那麽差勁麽?皮肉傷而已。”

皮肉傷,卻包紮了整條手臂。當初是怎樣皮開肉綻,可想而知。

只聽他又道:“這點傷,再過幾天就全好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闌秋聞言猛然擡頭,定定地看着他。

還有什麽是重要的?殘疾?癱瘓?喪命?

一個男人說他喜歡你,你可以不信他;他年複一年地說他喜歡你,你還是可以不信他;他為了你放棄一座森林,你依然可以不信他。然而他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不惜體膚不惜性命呢?

——她是不是太固執了?

一味堅持,是不是會以不可挽回的錯過為代價?

心中那道固若金湯,悄現龜裂。

她卻不知,她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她凝望的眼神,已然點滴洩露……

而前面一輛馬車上……

“窗簾拉開了沒有?”

“拉開了拉開了!”

“哈哈!兄弟,我們今年夏天在瑤京有琅銀的冰窖用啦!”琅銀可是一向說到做到的。

“真是好極了……唔,那家夥越來越會玩主子那一套了……”

——

“據幾日來探察消息,北寒邊境大軍确已北撤,短期內不會再有大動作。朱雀營任務既已,将歸大瑤。朱雀營一萬将士損失了二三千,尚不過半,瑤國國內好交待,請陛下放心。”

這一席話說罷,車廂裏出奇的靜。

男子坐姿筆直,女子站姿挺俏,中間只有小小一案之隔。

墨香混合着檀香在空氣中彌漫,一如那淡金色典雅。

伊湄垂眸,專心而貪婪地感受着那氣息。

三千裏春風龍騎,幾許夢回,憶當年。

何曾想見,當年練兵原金戈鐵馬,今日真沙場同仇敵忾。

何曾想見,此刻,還能如此靠近。

只是靠近,也只有一剎。

心系于此,身在天涯。

羽夕筆未辍,悠悠問道:“要回去了?”

伊湄抿了抿唇,道:“是。”

這一別,卻不知又是何時再見。

罷了,有這一面,已是上天成全。

卻忽聞羽夕道:“朱雀營在瑤國是怎樣的軍隊?”

伊湄沒料到羽夕會問這個,一時怔愣。

羽夕未聞她回答,便又道:“精銳?”

伊湄嗯了一聲。

執筆懸空的修長玉指頓住,接着将筆擱在一邊。

他擡頭,目光看不真切:“既是精銳,一萬損失了二三千,于瑤國真的好交待?”

伊湄頓時又愕愣了。

羽夕看她呆愣的樣子,微微挑眉,随即唇角漾開笑意:“怎麽了?”

伊湄被他這樣春風楊柳飄絮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燙,輕咳了幾聲,道:“我本是瞞着瑤國朝廷帶兵出來的。”

瞞着朝廷出來,自然也瞞着朝廷回去。這一萬将士都是她的親信,自然替她保密。回去以後趕緊把人數補齊,便再沒人會發覺了。

“瑤國朝廷不知道,攝政可是知道的。你就這麽回去複命,把我這個南清帝置于何地?”

就算話語溫和,他何曾這樣拿身份壓她?

伊湄正驚訝着不知其意味,羽夕的聲音卻又傳來:“豈不是也太委屈你了嗎?”

今日他一切反應都不在她預料之中,這不能不使她訝然。

她訝然着,羽夕卻已将案上的絹書略略卷了一下,遞到她手中。

“拿好了。”他聲音依然是帶笑的。

伊湄下意識地把那絹書打開,粗略掃了一眼,心下驀地一震。

他以南清帝的身份向瑤國致歉致謝的信。

方才他竟然一直在寫這封信。

替她把話都說了。

恍惚間大哥哥囑托着小妹妹,生怕她惹一點兒麻煩。

她有點哭笑不得,又有點歡喜。

且不論風月,心裏都別是一般滋味。微甜。

“不論是瑤國攝政還是朝廷詢問,你将絹書與他們便是。”他聲音忽遠忽近,聽起來意味難明,“只是可惜瑤國一向豐衣足食,又沒興趣與外界溝通,如此,我目前并不能報答瑤國什麽。”

伊湄心情極好,便輕笑道:“小事一樁,談什麽報答。”

此話一出,羽夕愈發将極優美的唇角勾起。他低下頭,從右手邊拿了一份折子攤開,忽然話鋒又一轉:“那天你很有大将風度。”

伊湄覺得自己越來越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哪天?”

羽夕擡眸看了她一眼,一眼中笑意流過:“聲音很嘹亮。”

這麽一說伊湄便明白是何事了。

別人女孩子家家總是牽延顧步的,害怕自己有半點顯得不淑女的地方。她伊湄從不在乎這些,因此也并不在乎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多麽奔放。

只是聽他這麽說着,她不知為何覺得心跳得有點快。

她從來不奢求什麽;然而今日兩次三番,分明是撩撥着她的念想。

得了吧,人家是擁有後宮佳麗三千的人。她,做他一個朋友便好。

于是她揚唇,笑得幾分輕靈:“謝謝誇獎啦。”

冥昭和蘭渃到來的時候恰巧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隔着玲珑的珠簾,隐約可見一男一女的身影,可聞清脆輕靈的笑聲。

冥昭傳音入密:“那好像是伊湄。”

蘭渃觀察了一下,露出猥瑣的笑容:“啧啧,看來羽夕哥哥和你表妹關系不一般啊。”

冥昭瞟了她一眼:“你太後知後覺了。”不過他對蘭渃那一臉八卦的表情倒是很滿意。

“後知後覺還不是知覺了。”蘭渃摸了摸下巴,“聽說羽夕哥哥登基一年多至今空置後宮,你表妹和他倒是般配……”渃紅娘又準備給人牽線了:“你說我要不要撮合一下他們?”

“那當然是再好不過啦。”冥昭笑着看她,“不過女王陛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将因此失去一員數一數二的骁将。”

“呃……”這個問題蘭渃還真沒想過。

這兩只躲在門外傳音入密叽叽喳喳得不亦樂乎,卻忘了珠簾內的人也看得見他們……

羽夕忽然對伊湄輕聲道:“有貴客光臨,我們還是迎接一下比較好。”

話音剛落,他左手狀似漫不經心地一擡,不遠處啪的一聲,珠簾已被高高卷起,現出門外偷窺的二位猥瑣又無辜無辜又猥瑣的臉。

下一秒,羽夕的笑容依舊桃李春風:“行軍在外,二位不必多禮。”

話語不冷不熱的,目光卻是毫不含糊直接落在了蘭渃身上,帶着幾分熱切。

終于再見。

再見,自己仍是舊面舊衣舊心思。

她卻是脫胎換骨,狡黠猶在,平添成熟。

如今果然是白蘭花開,王者氣度。

她一顆心,怕是也被那人裝得滿滿的了。

無妨。他早說過,她幸福就好。

蘭渃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一笑:“羽夕哥哥別來無恙?”

羽夕淺笑:“無恙。”

他眸光春風化雨,穿越了峥嵘歲月,倉皇人間:“這一轉眼,渃兒都要做國君了。”

杏眸中波光微動:“做了國君,不還是南清長公主。”

正在此時,冥昭清了清嗓子。

☆、紅線再牽

冥昭清了清嗓子。

另外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只見他目不斜視表情面癱:“戰事雖已,把柄未除,總歸是後患無窮,還望陛下早做打算。”

這一聲陛下可喊得真用勁,連牙齒都咬緊了。

羽夕依舊清清淡淡仿佛不曾察覺,道:“這點你放心。朕自有打算。”

短短兩句話後,方才兄妹相見的柔情蜜意這會兒全煙消雲散了。

正經話的效果真是好。

冥昭的眼神又往幾乎夾在蘭渃羽夕之間的伊湄那裏晃了晃:“伊湄啊,在外面就不講禮數了?”

伊湄不明所以:“嘎?”

“見着女王陛下如何不行禮?”

伊湄頓時拍腦袋:“哎呀是我忘了,多虧冥昭哥哥提醒……”

蘭渃連忙笑道:“我這尚未舉行登基大典來着。私下裏,那麽客氣做什麽。”她若有若無地瞟了冥昭一眼。眉宇間,淡淡無奈。

羽夕的眼神也往冥昭那裏晃了晃,又看向伊湄:“哥哥?”

伊湄睫毛輕扇:“對呀,他是我親表哥呢。”

羽夕默了半晌,方笑道:“朕竟忘了,前朝景安王妃姓楚。”話落,他便低頭徑自批閱折子。

冥昭卻是笑了。

笑得很滿意。

蘭渃繼續淡淡無奈地看着他。

這醋缸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他迎上蘭渃淡淡無奈的目光,笑盈盈地傳音兩個字:“有戲。”

有戲不假,只怕這醋缸日後就要專門拿哥哥二字做文章了!

——

湯谷。

四季不謝之扶桑花,豔豔連天。

綠樹蔥茏,流水潺潺,紅色花朵熱烈而奔放,一如夏陽心事。

一道清音劃過這溫暖明豔,是緊繃的琴弦終于化作悠揚,如紛紛雪花随風飄去,相與天地。

收尾。

“果然是好興致。不愧了扶桑公子之名。”冷然嘲諷中暗藏嫉恨的聲音,幽幽搖下一地落花。

修長十指仍輕按着銀弦,那玉衣男子眸中流過一道帶着興味的寒光,随即淺笑擡頭,循着聲音向窗外看去。

什麽都沒有,除了滿窗日光刺眼。

“溯淩進來坐吧。”他聲音平淡裏竟帶了幾分輕柔,像是在同舊友說話。

明媚陽光裏呼啦煞風一卷,再看時,繡着暗銀獸紋的黑色衣角已經垂在眼前。

玉衣玉琴玉茶杯,原本滿目清涼的室內又添了不一般的冷意。

扶桑未擡眸,只是淡望着那靜垂的衣角,繼續道:“不如我再彈一曲。”

寒溯淩的聲音褪去了嘲諷,只剩下十丈凜冽:“當此國威重挫之時,我可沒那個雅興。也消受不起。倒是你扶桑公子。”他微勾唇角,卻沒有笑意:“可算得上是特立獨行。”

扶桑擡手,為寒溯淩倒了茶,又拿過案前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飄向窗外:“我不過是愛這山山水水、花鳥蟲魚罷了。”

寒溯淩冷笑了兩聲:“你這愛好倒是好,一番吟風弄月,時節也變了。”

扶桑緩緩擡頭,眸光平靜,冰泉無聲:“我寒扶桑不過一粒塵芥,造化又豈可因我而異。”

“不必多言,且拭目以待。”寒溯淩微微一笑,便化作旋風向窗外卷去。

風聲裹挾着尾音遠去:“天氣不會總像今天這麽明朗的。”

扶桑眸中寒意畢現。

他說,陰風将至。

拭目以待。

——

數日之後,南清軍終于回到豐州城。南清帝将在鳳闕之前為立功将士舉行盛大的褒獎儀式。

豐州百姓夾道歡迎。

歡迎凱旋的勇士,也歡迎已成神話的南清長公主的回歸。

冥昭很不爽。

他發現,蘭渃在南清的人氣超過他。

然後他接着發現,蘭渃在瑤國的人氣也注定超過他。

于是他更加不爽了。

蘭渃瞟瞟他,眼梢帶笑。

一聽到百姓山呼公主千歲就擺臭臉,啧啧,這悶騷男越來越明騷了。

“冥昭,吃個點心吧。”

某人不理她。

“冥昭,你想不想豐州啊?”

某人繼續不理她。

“冥昭,昭昭……”

某人推開她粘過來的撒嬌賣萌的臉,還是不理她。

“冥昭,公主府到了。”

冥昭驀然扭頭看向窗外。

馬車窗簾被纖纖素手挑起,入眼正是長公主府的牌匾,顯然是新近被打點過了,并不見一絲灰塵。大門兩側的柱子亦不見往昔灰暗色調,而是恢複了鮮豔的朱紅。府中無人,因而府門未啓。原先留守的梅魂衛都跟去了瑤國,所有進出通道全被封上,更不用說大門了。

可就算是于外表上的匆匆一瞥,已經如江河決堤那一瞬,震撼全身。

誰一身血痂,誰一室燭花,誰一夜心亂如麻,誰再也放不下。

誰一襲白紗,誰一笑風華,誰一盞淡香花茶,誰琴動吟蒹葭。

絲竹喑啞,塵世喧嘩。蹄落繁花,斷腸天涯。

時閱數載,紛繁間,何曾忘了執念。

她忽然喃喃道:“可惜,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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