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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就有軍功了,何苦去拿性命開玩笑呢!

北寒看着南清這狀況直是鄙夷的冷哼:懦夫!沒骨氣!病秧子!

起初北寒兵覺得輕松,漸漸卻發現雖然他們所到之處南清兵自動閃開,但這些人立即補充到旁邊的隊伍中去。北寒軍隊找不到目标,也擺脫不了粘在他們身邊的南清兵。他們東奔西跑了老半天,天都黑得看不清人影了,南清似乎也沒死幾個人。

北寒中軍的将領們,在戰場上在營帳裏的,臉色都青了。

這種鬼打法最是他們不齒。但是當下,八萬北寒主力不能這麽耗下去!

“傳令,加大攻勢,尋南清兵馬逐一消滅!”

“通信二皇子殿下,速求援兵!”

……

時間已是半夜。南清主營帳裏,燈火未熄。

硯中墨水已經寂靜許久。修長的人影伫立門邊,一動不動。

仿佛在聆聽,三十裏外厮殺。

拖延之計想必已見效。只是依北寒人的性格,攻勢怕是愈發強了。還有援兵……

羽夕眉間,一抹深深憂色。

七萬主力,扛得住麽?

十二萬左右雙翼,扛得住麽?

☆、他的性命

……

鬼摩崖畔,一群人傻在原地。

這幫人大腦死機了,蘭渃的大腦可沒死機。

她一時心急也不想再多解釋,一躍而起就打算乘風而去--

然後周圍的這群人傻愣愣地看着他們的女王陛下拼命地跳啊跳啊……

蘭渃心裏暗罵一聲。她那絕世輕功居然出了鬼摩崖就沒用了!

哼,沒有輕功,她還有法術,一樣可以飛。

然而她那原地縱跳的詭異運動已經刺激着衆人大腦複活了……

白杳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登基後再去也不遲!”

“遲了!”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這姑侄拉扯間,離她們比較近的幾位看護已經瞧出了端倪。

“吾皇伏魔破陣既已,舉國上下皆翹首企盼踐祚之日,還請吾皇速速回京登基。”

近前的看護一拜,其餘看護紛紛跟着彎了腰。

看得出來,領先的這幾位是頭領。

蘭渃望着彎腰下拜的那些看護,面上急切的表情漸漸散去。

日光刺目。她眯了眯眼睛。

這些人是五葉玉蘭看護。他們絕不會背叛王室背叛國家,但也不一定要完全順從她這個未登基的瑤王!

他們稱呼吾皇而不是陛下,分明是……

蘭渃微微勾了唇角:“你們說的‘吾皇’,是哪位呢?”

方才下拜的看護頭領均是不可見地一僵。

其中一位語氣略有僵硬道:“是公主您。”

“哦,本公主是你們皇上了呢。多謝提醒呀。”蘭渃笑容擴大,也緩緩現出微冷的光,“本公主是不是可以稱朕了呢?”

“……可以。”

“不過本公主還沒正式即位呢。這稱呼提前用了,算是不合禮法的。你們不會在意吧?”

“……臣等不在意。”

“那可真是榮幸之至啊。”她輕輕一笑,“朕說的話算不算數呢?”

“您的話就是聖旨,自然算數。”一位年齡稍長頭領說道,“陛下是想推遲登基麽?”

“愛卿挺能揣測聖意的嘛。”蘭渃笑得很燦爛。

“您要是不盡快登基,全國上下也許會……”

“他們知道朕來鬼摩崖的事嗎?”蘭渃眨了眨眼睛,“你們會讓他們知道嗎?”

“呃……”

“愛卿如此能揣測聖意,想必是知道該怎麽做的。”

隊伍中的聲音漸漸少了。

看護頭領依然不放棄:“但按規定,陛下您是應該立即回京登基而不可推遲的。”

重點終于來了!

杏目中目光流轉:“規定有沒有說遇到特殊情況怎麽辦呢?嗯?如果新王必須要在登基之前去做一件挽救國家尊嚴的大事的話,該怎麽辦呢?”

看護頭領面面相觑:這皇帝誰家的?怎生如此能說!

“你看,是規定有漏洞嘛。這漏掉的地方,就讓朕來補好了。”

在一旁袖手旁觀的白杳臉上挂着淡淡笑意。別人不知道的是,朝中那一幫老頑固一直在催促新王登基,只不過都被她壓下了而已。今日一見,将來面對那些朝臣,這丫頭,她放心。看來她可以安安靜靜地去養老了。

白杳清了清嗓子:“現在的确是特殊時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這麽一來,看護們無話可說了。

攝政雖然不是瑤王,但在瑤國叱咤了這麽多年也可謂權傾朝野了,這情形下他們要是再忤逆,恐怕攝政退位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們算賬。更何況攝政是王族中的長輩。看護在瑤王登基之前是不必遵從瑤王的,但是皇族長輩的話對他們是有約束力的。再說推遲登基,似乎也不是堅決不可以……

正此時,早晨晴朗的天空突然飄來一朵雲。

雲端人聲爽朗:“渃兒還在磨叽什麽呢?”

蘭渃臉上三條黑線。

咦,暮翩法師為什麽要來這裏?

思忖間,暮翩已經按下雲頭:“在下本不該來此處,奈何身負要事,還望諸位看護見諒。”

看護們只得拼命點頭。呵呵,又是一大牌人物,他們不“諒”還能怎地?

暮翩淡淡一笑,轉頭看向蘭渃:“丫頭,這裏的事交代完了麽?交代完了咱們走吧。”

還沒反應過來的蘭渃呆呆地問:“去哪裏?”

“戰場。”

蘭渃感覺自己的心髒猛地跳了一下:“法師您知道……”

“有什麽我不知道。”暮翩眸如幽潭,“我們要趕緊去。有什麽話路上再說。”

蘭渃抿了抿唇,轉頭對白杳說道:“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白杳微笑中淡淡無奈。

絕世兒女,總是風塵奔波。為了天下。

而她,便做那守家的好了。

蘭渃便命人道:“牽馬……”

話音未落,一截袖子擋在了面前。

“騎馬去?太慢了。”暮翩悠悠道。

蘭渃愣了愣:“那怎麽去?”

暮翩也不說話,只往天上指了指。

蘭渃仰頭一看,卻見開闊的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只盤旋的巨鳥,其雙翼之輪遮天蔽日。

暮翩一個呼哨,兩只巨鳥雙雙降落。

它們與鶴鳥形似,卻比鶴鳥體型大了好幾倍,身上純白的細羽像雲一樣柔軟,頭卻是高高揚起的,目光幾分犀利,大有不容侵犯之傲嬌氣概。

“此乃襲雲鶴。”暮翩輕笑道,“女王陛下,請。”

于是蘭渃挑了一只襲雲鶴準備往它背上坐,那襲雲鶴見有生人靠近,立即嘎嘎叫着撲騰着翅膀閃到了一邊。

暮翩忍不住笑道:“那是只公的,性子躁一些。”

蘭渃瞪了他一眼:“不早說。”便揀了那母的坐了上去。

襲雲鶴雖然很傲嬌,但好歹也是襲雲鶴。蘭渃覺着搭乘襲雲鶴還是很爽的,既省了時間,又省了體力,還可以鳥瞰沿途風光。

不過此時的蘭渃可沒心思觀賞沿途風光。

“法師,冥昭是什麽時候去南清的?”

“大約十幾天之前。琅琊王是與一萬朱雀營将士同行的。”

“伊湄也去了?”

“不錯。據可靠消息,琅琊王趕到南清時北寒南清正在激戰,琅琊王當時動用了風雲咒,幸保得南清不敗。估計這兩日,北寒南清又有一場大戰。”

“我們為什麽要趕這麽快?”

暮翩笑了:“丫頭你不也急着去麽?”

蘭渃平靜的目光中旋起漩渦:“我是說,有沒有什麽特殊原因。”

暮翩頓了一下,說道:“難道你沒感覺到什麽嗎?”

蘭渃默然。

她當然有感覺到什麽。

只是那樣恐懼的未知,她不敢細想。

風聲裹挾着暮翩忽遠忽近的聲音傳來:“他,會有性命之憂。”

性命之憂!

蘭渃只覺得渾身一炸。

高空的風鑽入衣襟,縷縷刺骨,仿佛刀割。

那馮虛禦風般的男子對蘭渃的心境恍若未覺:“你,還記得你父皇之事麽?”

父皇之事!

渾渾噩噩之間,周身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

如此逼人的氣息,是不是一如當年的黑暗……

指甲,陷在柔軟的羽毛裏,掐緊。

她深吸一口氣。

過去未來,都只是過去未來。她要知道現在如何!

“我們去,有多大的用處?”

風靜了。是襲雲鶴穿過了一場急速的對流。

暮翩的聲音平靜而清晰:“你去,則是扭轉乾坤。”

扭轉乾坤?

是否誇張?

她的聲音一樣平靜而清晰:“何以見得?”

雲霧茫茫之間,那男子的呼吸似乎比平時濁重。

如潔白雲絮染了塵埃的重量。

“你可知北寒皇室最恃何物?”

記憶的片段又一次在腦海裏穿梭,蘭渃閉了閉眼睛:“可是那珠子?”

暮翩默了一下,問道:“你如何得知?”

“那珠子,想必是有一對。其中一顆,我見過。”

“果然是天命……”暮翩喟然一嘆,又道,“那珠子名喚‘獸魂’,顧名思義,便是吐納獸魂之器物。北寒異術種類繁多,其中最狠的一種千百年來為皇族壟斷,即為馭獸之術。使用時,施術人對獸魂珠施術,便可控馭其中無盡獸魂。”

“我父皇當年便是遇上了那馭獸之術?”

“正是。”

“這法術如此厲害,我們能夠對付嗎?”

“馭獸之術雖號稱天下無敵,其實并不是無法破解。”暮翩的臉上竟現出狡黠的笑意,“丫頭,你知道如何解麽?”

蘭渃思索片刻,猛然道:“莫不是我剛學的那法術?”

暮翩笑吟吟道:“那法術叫做誅魂咒,傳言為瑤國開國之王所創。開國之王封此術于生長五葉玉蘭之崖,訓诏後世帝王入崖修習,以承大業,則可保瑤國萬世永昌。誅魂與鬼魅相生相滅,誅魂咒藏息之處,鬼魅橫生,因而後人名此地曰鬼摩崖。”

“原來這叫誅魂咒啊……”嗯,這名字不錯,霸氣。“治獸魂珠裏的那些虎精蛇怪的,豈不是正好?”

“那是自然。”暮翩笑得愈發開心,“說不定還會有奇景出現……”

後半句聲音太小,蘭渃并沒有聽見,只是徑自問道:“我在鬼摩崖底的時候獲得了一種輕功來着,為什麽出了鬼摩崖就沒有了?”

“唔,那輕功是随誅魂咒而生的,卻只在鬼摩崖那靈異之地有用。”

也就是說,她差不多永久性失去了這絕世輕功?蘭渃遺憾地搖了搖頭。本來還想到千軍萬馬面前秀一秀的……

“丫頭,那誅魂咒的口訣你記得不?”

蘭渃一怔:“口訣?什麽口訣?”

一直雲淡風輕的暮翩法師這下緊張了:“你不會忘了吧?”

“咦,好像是有個口訣的來着……”

“丫頭你可一定要想起來啊……”

“哎,讓我想想……喔,想起來了。境生魂善無滅魂惡誅覺解。”不就是菩提葉上的那句話嗎。

“想起來了就好。”暮翩喜笑顏開,“使誅魂咒是要念口訣的,這口訣可要爛熟于心。”

他想了想,又道:“還有,丫頭,誅魂咒可誅天下之魂,不單鬼魅。用誅魂咒是有反噬的。所誅之魂越惡,反噬越小。無惡則不為鬼魅,所以你誅殺鬼魅會比較輕松,一般也沒什麽反噬。用誅魂咒殺人,則必誅惡人。若是誅殺善人,其反噬可致你于死地。”

蘭渃沒有回答他,只是淺淺地哼了一聲。

就知道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

不過有了這誅魂咒,至少,她可除去他的,他們的,性命之憂。

“只是,不知能否及時趕到。”

蘭渃點了點頭。

這場賽跑,他們不能輸。

座下襲雲鶴一聲長唳,扶搖直上,穿雲而去。

——

北寒蒼州。一處不起眼的宅院。

近日方落了一場大雨,如今初夏時節,卻是處處都沾染了涼意。

南窗邊,男子負手而立。

他手中白玉的茶杯已有許久未動。

茶霧徑自化了煙,盤旋,凝結在空氣裏,殊有幾分冷清。

玉色衣角靜垂,華光停頓在時間裏,默對窗外風雲激變。

一抹人影飄入,看見那背影,頓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開口時聲音已是平靜無波:“主子,屬下無能……”

平淡如雪的嗓音傳來:“獸魂珠他們拿走了?”

人影深吸一口氣:“是。”

“你們已經盡力了。不必自責。”他閉上眼睛,“他們想拿,還得父皇肯給。”

人影默然。

或許整個寒氏皇族之內,也只有主子一人如此費盡心思阻撓家族對南清的行動了。

半晌,那如雪的嗓音再度傳來,輕似呢喃:“他敢動,就要付出代價。”

杯中的茶水忽然輕輕一晃。

“傳我令,毀。”

“是!”

人影離開許久,男子才緩緩睜眼。

如此苦心孤詣,處處籌謀,圖以綿薄之力,覆久冥之天。

權耶?情耶?

都是。只不過一個口中說出,一個藏在心底。

既然承諾再不辜負,那麽他扶桑公子,說到做到。

他從窗邊走開,順手将茶杯擱在了桌子上。

一陣細響叮零,桌上清水漫開。

那茶杯,原就早已是一堆碎屑。

——

烽火狼煙,彌漫了久晴的天空,陰雲不散。

黑旗半卷,梼杌花紋上流着暗金的光,猙獰着。

風裹挾着獵獵煞氣,橫鋪天際人寰。

“将軍,前方是一處臺地啊。”

黑馬止步,打了個響鼻。

黑衣黑甲的将軍微挑了濃眉:“所以呢?”

“這地方三面是山,我們可正是在沿着山的低處啊。這萬一……”

“萬一南清在此埋伏?”

那副将擡頭觑了一眼,又恭敬地俯下身去:“是。”

将軍忽然大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跟着震顫。

“南清那群兔崽子,埋伏起來還是兔崽子!”

他頓了頓,又道:“咱們梼杌軍什麽時候怕了南清了?呵!我們這次就是去搗他老巢的!”

他輕輕一夾馬肚子,身下的駿馬重新跑了起來。

副将見狀,猶不甘心,一個翻身騎上自己的馬,三步并兩步追上前去:“将軍難道忘記了南清那位火神?”

将軍聞言,微微勒了勒馬缰,意味深長地瞟了副将一眼:“我們沒辦法對付他,可不代表沒人能對付他。”他一笑狂傲:“南清也就只巴着這點神力了!”

副将卻仍然緊鎖眉頭:“萬一我們真遇上了那位火神怎麽辦……”

将軍似乎終于不耐煩了。他扭頭看着副将:“你怎麽這麽多萬……”

副将的臉色突然變了。

将軍亦察覺到不對,連忙轉頭看向前方。

那最後一個“一”字淹沒在了塵土喧嚣和駿馬嘶鳴之中。

前方那一面山坡上,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千軍萬馬正如泥瀑一般奔騰而下!

“TMD還真敢埋伏……”将軍有些懊惱地自言自語了一句,随即大吼道,“速速迎敵!”

梼杌軍畢竟是梼杌軍,他們是有驕傲的資本的。

面對呼嘯而來的南清伏兵,梼杌軍的士兵臉上一點表情變化都不見,刀槍的寒刃卻已齊刷刷地亮出來了。

而那臺地高處,一襲墨衣端坐馬上,靜靜地俯瞰山下,那一場狹路相逢,生死搏殺。

他目光落在那一片低低的黑雲上。

血光四濺,暈在那些黑衣,然後就像被吸收了一般,了無蹤跡。

那些臉龐沒有任何表情,手起刀落。

仿佛是在做每天必修的功課。

他若有若無地一笑,被黑色的衣領襯得愈發瑰豔的唇間飄出一聲呢喃:“當真是喝血長大的……”

一旁候命的琅蒼額頭上劃過三道黑線:主子你喝的血豈不是比他們還多……

琅蒼看着底下南清兵打得吃力,實在忍不下去了,上前道:“主子,敵軍本來就比我們兵馬多出許多,如此,我們撐得了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會告訴你當我寫完襲雲鶴的外貌描寫,一只灰機在窗外灰過……好吧我本來木有這個意思……

☆、馭獸對決!

作者有話要說: Merry Christmas!愛你們麽麽噠!

琅蒼聽見他的主子悠悠道:“放心,本王不會讓他們死光的。”

琅蒼:“……”

有這樣的嗎!不是自己的親信就不心疼了?

“主子方才為什麽不用……火?”

要是一開始就用火,底下這些北寒兵可不分分鐘就死翹翹了?

冥昭搖了搖頭。

“上次是趕來救援,情況危急。這次一切平常,要是再用,南清朝廷會怎麽看本王?”

“不過,畢竟是七八萬敵軍對我們六萬人……”冥昭摸了摸下巴,眸光在山下掃了一圈,幾乎不可見地一笑。

一笑如劍光般轉瞬即逝,逝盡時一面軍旗已經飄揚在他手中。

那金色的錦緞迎風一展,一朵鑲銀的瑤花奪目綻放。

幾乎在瑤花綻放的同時,對面一線青青的山頭傳來一聲清嘯。

嘯聲清亮,卻又因傾注內力,在山間隐隐震蕩出雄渾的回聲。

是呼應,是鼓舞,是宣戰。

簡簡單單一個聲調,已經足以讓人心神一凜。

知道的人感嘆一聲,巾帼不讓須眉。

而山的那邊數裏外,一處簡易行軍帳篷內,有淡金色的身影從案前站了起來。

背後的山上忽然飛沙走石殺氣騰騰,梼杌軍再有能耐,此刻腹背受敵,自然是亂了陣腳。

那渾身烏黑的将軍一雙眼睛卻亮了。

他拉住身旁的騎兵侍衛:“你看看,那山頭上有面黃旗不?”

侍衛點了點頭:“有!”

将軍的目光愈發炯炯:“那旗子上是不是有朵白花?”

侍衛仔細看了看,答道:“是的!”

将軍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

在梼杌軍的士兵如此揮灑鮮血的時刻,這笑聲顯得極不協調,卻漸漸生出一種低氣壓,無形地籠罩了整個戰場。

笑罷了,将軍凝視了一會兒背後剛剛短兵相接的地方,拍了拍侍衛的肩膀,顯然還處于興奮之中:“那邊南清的包圍圈并未形成,你帶五百輕騎突圍出去,把你看見的告訴二皇子殿下。越快越好!”

侍衛應了聲,便策馬飛奔而去了。

将軍斂了笑容,眸中精光未散:“來人,傳我令,各軍節省體力,務必把戰局拖下去!”

正面山頭上,那墨衣男子望見遠去的一縷輕煙,蹙起了眉:“他們突出去了?……也好。只不過……”

不知為何,一絲暗沉襲上心頭。

——

從背後奇襲的一萬朱雀營與數千琅琊衛頓時将戰局攪得一團混亂。

梼杌軍原本一心一意對付那六萬南清兵;他們人數和勢力上都有優勢,打得還算順利。然而背後冒出來的這一支才是真正能與骁勇善戰的梼杌軍相抗衡的精銳部隊。這支精銳部隊的出現頓時讓雙方陷入了膠着狀态。

“哧。”

長矛刺進血肉之軀,穿心。

北寒兵将長矛猛地一拔,面帶輕鄙地看着眼前的南清兵倒下。

臉上表情未收,他忽然感到身後一涼。

思路未到,染血的長矛已經向着涼風擋去。

“铿。”

金屬相撞。

北寒兵正要轉身迎敵,他高大的身軀卻忽然一僵。

然後,像那南清兵一樣,他也倒了下去。

同樣,穿心。

他一倒下,便露出了身後一雙好清澈的眼睛,像剛洗過的葡萄。

闌秋。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螳螂捕蟬,殊不知黃雀在後。

一劍虛,一劍實。她這一手雙劍,可不是光耍着好看的。

闌秋擡頭,卻見橫屍之野,硝煙彌漫之處,魚鱗般的細甲反射的銀光。

銀光從天邊搖曳而來,真氣掃過,沿途的北寒士兵們睜大了眼睛,手中的刀劍卻已經紮進了自己的胸膛。

分明兩手空空,渾身上下卻可随時化為利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楚家絕學。登峰造極。

恍惚間,仿佛當年比武臺上,那年輕女孩微笑而過。

闌秋還記得,每一場比賽,女孩都會在利刃将及肉體之時輕勾手指,收回真氣。

于是利刃,每每只是劃傷皮肉,然後落地。

擂臺上兵器落地的叮啷之聲,成為那一年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那女孩曾說,她的對手都是瑤國的棟梁,一個也死不得。

而今日,同樣的一手,對手卻不是可禮讓的對手。

手下不留情。

這楚家絕學與她闌秋的琅琊系功法自是相去甚遠,然而有一手,卻是熟悉得很。

穿心。

猶記得那年琅琊山冰洞的酷寒。

主子下令,沒到來年驚蟄,任何琅琊衛都不得離開那冰洞。

這算是琅琊衛訓練中最嚴峻的考驗。

沒有誰怪主子。主子是為他們好。更何況,主子當年面對的境況比這險惡得多。

可是女孩子家家是最凍不得的,要是寒氣侵體,凍壞了,以後怕是不好。

在冰洞裏,唯一能讓人暖和起來的方法便是打碎洞中的冰塊,讓被主子封在裏面的陽氣釋放,用來溫暖自己。

然而冰塊太難打碎。

闌秋記得有一天,她疲憊地窩在冰洞裏搓着手指渾身發抖的時候,一束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擡頭,看清來人是主子的表妹。

“咦,你一個女孩子,難不成也是琅琊衛?”

她咧了咧凍僵的嘴角:“女孩子就做不了侍衛?”

名叫楚伊湄的女孩子咯咯地笑了,然後在她身邊坐下來:“女孩子自然做得了侍衛,不過這冰洞條件對咱們來說太艱苦了。”她眸光溜溜地一轉:“我陪陪你吧。”

闌秋心中一驚:“小姐你不必……”

伊湄卻斂了笑容:“我不必什麽?你以為我在這冰洞裏待不住?還有,不許叫我小姐。”

伊湄執意留下了。

她說:“為了生存,咱們必須要幹掉那些冰塊。”

她說:“效率太低可不行。”

她說:“一鼓作氣,一劍穿心。”

她說:“你看我們今天收集的陽氣夠我們用整整兩天了。”

後來,她們都愛上了看冰塊在一擊間崩裂,然後在陽氣的暖暈裏相視一笑。

她們就是這樣,堅毅頑強。

後來的日子,她再也沒受過凍。

只是,在伊湄到來以前,她都是怎麽捱過的?

記憶裏一團陽氣暈開,朦朦胧胧。

似乎有什麽記不起了。

或是從來就不知道。

不過闌秋現在可沒心思想這些,因為伊湄已經近至眼前。

闌秋向她微笑。

不論她是小姐是将軍,她永遠是伊湄姐。

“小秋,你這邊情況怎麽樣?”伊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闌秋掃視四周:“還算好。”

伊湄笑道:“我們一起吧。”

一起,和以前一樣。

——

黑色衣袍的鑲邊,冷光幽幽。

劍尖在地圖上輕輕一點。

“清冥昭埋伏在這裏啊。”寒溯淩頓了頓,“拖住我主力,又吞我梼杌軍,倒也是一場辛苦算計。”

薄唇勾出一絲笑意,似冷似嘲:“只可惜,你們太不了解北寒了。”

“清冥昭,我雖被你廢了內力,這一局,你還是輸。”

寒溯淩收了劍,朗聲命令道:“立即出發馳援梼杌。”

地圖上,方才劍尖點過的地方,已被生生剮去。

——

“這麽幾個時辰以來,敵軍好像沒有起初那一會兒拼命了。”琅蒼對一旁的冥昭道。

冥昭沉默地看着山下厮殺的狀況,半晌,問道:“你怎麽認為?”

琅蒼不掩憂心道:“我看他們是在拖延,等待援軍。”

冥昭微弱地笑了一下:“不錯。”

“主子,要是再來一批敵軍我們可就有些吃力了。”

冥昭擡頭,望了望天色。大約未時(下午一時至三時)的太陽慘白慘白的,沒有什麽暖黃的光暈。

“我們的任務,不就是盡可能多地拖住并消滅敵軍麽。”冥昭收回目光,看向琅蒼,“只怕再來的援兵,不是那麽簡單。”

正此時,伊湄忽然策馬向上山來了。

奮戰幾個時辰之後,她渾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濕透,裹在細甲裏面黏黏的難受。

可她哪顧得了那許多,至冥昭面前氣也不喘便道:“寒溯淩來了!”

冥昭的瞳孔陡然一縮:“确定無誤?”

“确定無誤!”伊湄這才歇歇氣,道,“這次來前線督戰的北寒嫡系皇族也只有他了。如今不過是增援而已,他卻親自來……”

冥昭落在天際的目光忽然凜冽起來。

伊湄回頭去看,卻見青白的天際忽地現出一線紅光。

隐隐地,大地震顫,可以聽到野獸的吼聲。

冥昭低聲道:“果然!”預料到也最不願意遇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是法術!”伊湄咬了咬下唇。北寒竟真有這樣的東西……

冥昭似乎想到了什麽,唇角一勾:“呵,又是這一套。他們不嫌膩味麽?”

方法,有,也必須用。不用,只能等死。

然而用,其實也并沒有很大把握。這便是冥昭一直擔心着的原因。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唇角卻愈發勾起,幾分睥睨。不如一賭!

山下獸群即将湧至,梼杌軍已悄然退開。

咆哮着的虎豹将直接撲向南清的軍隊!

不過細心者會發現,這些猛獸中一匹狼都沒有。

玄機在此。

對面的山崗上,千萬只幽綠的眼睛已經亮起。

令旗一揮,南清軍得令,全軍撤退。

而山的背後,一聲狼嗥直貫天幕。

狼,千千萬萬的狼,成了精的狼,從山後湧出。

它們是這世上最桀骜不馴的一群。

它們強壯,堅韌,果敢,聰慧,它們是精英。

它們不懼虛浮的強權,也不屑于虛浮的強權。

它們,只忠于它們見證了的真正強者,它們的王。

王帶領着它們,直面那群張牙舞爪的魔。

哪怕浴血,哪怕陣亡。

我給你設下圈套,你詭計一着破,我反手三尺刀。

這江山天下,爾虞我詐,沒有公平,也分外公平!

——

襲雲鶴掠過一片風雲詭谲之地,再見明朗之時,身邊已是雲霧缭繞。

幻蒼山。

蘭渃知道,他們已經進了南清地界。

很快就會到戰場了。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發涼的小手緊緊拽住襲雲鶴的白毛。

懷中的珍珠罕見地沒有睡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前方。

似乎在看什麽,又似乎在發呆。

漫長而無聊的路途中,最易胡思亂想。

戰局如何了?還來得及嗎?

她望眼欲穿,但也知道襲雲鶴的速度已是極致。

她只是太怕,怕軍旗殘落,怕天人兩隔。

她仿佛看見血光與火光之間,厮鬥,厮殺,撕咬。

她仿佛看見那墨色的衣袍被鮮血染了一層,又一層。

她仿佛看見那渾身的血,幹涸結痂的,舊痕方去,新痕又添。

場景收起,蘭渃忽然眯起了美眸,頓時淩厲。

誰傷他友,她必傷誰!

誰動他分毫,她必教那人下地獄!

——

馭獸之戰,從一開始血肉激烈的碰撞就注定了殘酷。

不過半個時辰過去,地上已是屍骸狼藉。

狼的屍骸。

死狀慘烈。開膛,破肚,折頸,斷足。

獸魂珠所控皆為猛獸之魂,無生無死,幾乎遑論毀滅。

冥昭所喚之狼雖通靈性,卻還是有血肉之軀。

它們兇猛的攻擊最多只不過讓那些魔鬼退避;它們自己,卻可能被徹底置于死地。

狼群視死如歸,前赴後繼。然而這只能拖延時間罷了。

狼還有多少,又還能拖到幾時呢?

拖到主戰場傳來捷報,就是勝利。

但主戰場形勢之惡劣,他們也不是不知。

所以他們幹脆不想了,不想結局,不想援兵。

哧一聲幾道劍光彙聚真氣閃過,幾只斑斓猛虎被閃到了眼睛,低吼着向後退去。

附近暫時沒有猛獸了。

闌秋放下劍,喘了口氣。

自伊湄向冥昭報信之後闌秋和她就走散了。

現在闌秋這邊的狀況不是很好。她身邊的狼已經死傷過半;琅琊衛傷亡不多,但畢竟沒有幾人。

以有限對抗無限,這局棋,果真有解?

她不知道。

闌秋仰頭,日光西移,斜斜的總算閃耀着幾縷金色的光。

她笑了一下。

從做琅琊衛的那天起,他們就随時準備着赴死。

死,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血濺三丈。

葬身于此,有什麽好怨好悔的?

他們以血祭天,還有後來人!

身後,極近,忽然一聲喉嚨深處發出的,嗜血的低吼。

闌秋驚醒,而此時迎敵已經來不及!

“叮!”兵器與獸牙相撞的聲音傳來。

闌秋回首,卻見一把寶劍堪堪截住了将要咬上自己後頸的利齒。

寶劍的主人,一縷銀絲垂落。

闌秋方看清這一幕,四周忽然生出一層屏障,将她罩在裏面。

她驚愕想要開口,再看一眼那屏障,話語怔在了嘴裏。

暖烘烘的一層,多像冬天火堆的光。

她愣愣地看着那屏障,屏障卻忽然一震。

闌秋因這一震而霍然看向那銀發的少年。

剛才他的氣場因與獸魂碰撞而震動。

他瘋了?他瘋了?

幹嗎來救她?幹嗎分力氣來保護她?他不要命了嗎?!

她出不去,試圖沖破這屏障又無疑是給他增加阻力。

他,怎麽讓她做人如此艱難?

她亦不要命地喊:“琅銀!你別打了!”

歇斯底裏。

“我能行!讓我出去!”

嗓子嘶了啞了,那銀發少年抿着唇,置若罔聞。

淚水,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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