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過,此時也是低低的,聽得出她此時的壓抑。
踏月不再出聲,點點頭。
踏月照例還是和楊錦弦住一個房間的,她就睡在榻上,是為了方便照顧伺候楊錦弦,怕她半夜起來找不到人。
而楊錦弦一開始不肯帶上滿願一起進京的原因就是……她不願意再連累一個人一起進宮受苦了。
楊錦弦翻來覆去,無論如何都不能入眠。踏月本也睡不踏實,明天就要入京,她也擔心會出什麽狀況,楊錦弦一翻來覆去,她就更睡不着了。
這一夜,注定漫長。
外頭已經完全安靜了。
楊錦弦忽然翻身坐了起來,清醒驚得踏月也跟着坐起來,“楊小姐,怎麽了?”
微弱的月光裏,楊錦弦尋找光線,看了一眼也坐起來的踏月,輕聲道:“沒事,只是睡不着,你先睡吧。”
“小姐有什麽心事麽?踏月……陪着小姐說說話吧。”踏月說着,下床掌了燈。
楊錦弦卻沒有動,抱着被子坐在那兒,“有什麽好說的呢?明天便要進京了……”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踏月扶着燈臺走到床前來,“楊小姐,其實,進京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好啊。只當是這一輩子來這麽一回……雖說以後進了宮便沒有自由了,可是,還是要放寬心啊。”
“……”楊錦弦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踏月便自己搬了張凳子坐下,“踏月自小就進了宮,那時候才八歲,便離開了爹娘身邊。在宮裏一待就是六年,我今年十四歲,可是小姐,你是不是覺得在宮裏出來的,看着都比外面的人要老成許多?”
楊錦弦點點頭,這句話一點沒錯。宮裏出來的人,就是比外面長大的要老成許多,滿願也十幾歲了,比眼前的踏月只小一歲,心智卻差了十萬八千裏,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的。
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楊錦弦和踏月真的能聊上了。寒暄,瞎扯,說說踏月對深宮的意見,聽聽楊錦弦對外面世界的評判,兩個人就都找到了睡意。
這漫長的夜,總算是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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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啓程了,直奔京師。到城門口,有人親自來迎接,陳琳看見來人的儀仗,還有些詫異,再怎麽說,秀女進京怎麽也要交由禮部的侍女去教規矩,來迎接的卻是大明宮的露華姑姑,她是不輕易出宮的。
陳琳轉念一想,卻也明白了——他歷經兩朝也未曾見過皇上點名要的官家千金,這南梁郡守長女楊錦弦開了例子,她的未來……無可限量啊。
免了禮部那一關,楊錦弦在馬車裏,不知不覺地便享受了特權,跳過了許多的繁瑣禮節,直奔宮門。她在昏昏欲睡裏,進了後宮。
馬車在“淑女閣”門前停下,這是皇上交待的,于是此時踏月才敢叫醒楊錦弦。
“楊小姐,醒醒了,我們到了。”
輕輕一推,她便醒了,迷迷糊糊似的,睜開眼睛,“到哪裏了?”
“到淑女閣了,小姐。”踏月說着,便準備下車了,“露華姑姑她們都在外面候着呢。”
淑女閣?楊錦弦那顆混沌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這名字一聽就是……
她沒再多問,跟踏月下車,便見到跪了一地的宮女內侍,領頭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子,一身華服,雖說是下人的姿态,卻有傲人的氣場。
再一看這周圍的環境……這已經是在宮裏了吧。
“露華見過楊小姐。”領頭的女子略微彎腰,沖楊錦弦行了一禮。
露華麽?那不就是踏月曾經提起過的那位露華姑姑?
楊錦弦便頓了頓,也還了一禮,“姑姑不用多禮,錦弦不敢領受。”
露華卻道:“楊小姐太客氣了,在這宮裏您是主子露華是奴才,露華給主子請安是在情理之中,楊小姐以後就不要跟奴婢客氣了。”她說着,指着地上的一幹人等,“小姐,這些日後也都是要在淑女閣服侍您的。”
這麽多人?楊錦弦乍看之下還吓了一跳,卻也不動聲色。
原來真的是在睡夢之中進了宮了。這陣仗……即便她自小不喜歡這些繁文缛節卻也有所了解,一個剛剛應選進京的秀女,到底是有什麽樣的背景可以享受這樣的特權,就直接進了宮闱?
“楊小姐一路勞頓,想必也累了,請先入內休息吧。”露華大約也看出了楊錦弦的心思。畢竟在宮裏待的時間夠久的了。
楊錦弦順從地入了“淑女閣”,諸多宮女、內侍各就各位,她身邊只跟着踏月和露華。
踏月是提過這位露華姑姑,卻沒想到……這個女子深藏不露,這也應證了那個道理:能在這深宮活下去的,都是能人;能在深宮成為人上人的,更是能人裏的能人。
“楊小姐,您直接進了淑女閣是當今皇上的聖意,露華也不能做主。從今往後這淑女閣便是您的了,露華不才,擔任這淑女閣的掌事女官,踏月也會跟着在這淑女閣伺候。關于侍寝的事情,一切聽從皇上吩咐。”
露華一張口,便将楊錦弦顧慮的、沒想到的,一口氣給交待了個清楚。
侍寝……就連這個,那個一紙聖旨決定她命運的人,也已經計算好了麽?
皇上啊皇上,天底下女人那麽多,為什麽偏偏選中了我呢?
楊錦弦苦笑不已,“露華姑姑也去休息吧,我要先休息了。踏月……你跟進來吧。”
踏月聞言先看了露華一眼,得到了什麽應允,才連忙跟上楊錦弦的腳步。
“踏月,你覺得這淑女閣如何?”走着走着,楊錦弦突然頓住腳步。
後面的踏月也跟着頓住,慢一拍,“小姐這話的意思是……”
楊錦弦微微一笑,“淑女閣的路,我不認識。”
呃……踏月一愣,這才明白過來哪裏不對勁,連忙走到前面去,“對不起小姐,這是踏月的倏忽!”
楊錦弦保持着那一抹微笑,跟在踏月後面往寝室去。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要怎麽辦……是不是只能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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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弦子進宮了,有沒有很歡樂啊,有沒有很歡脫啊?好吧,這個文它本來就不怎麽歡脫,就當我沒說過“歡脫”這個詞彙吧。
☆、【五十二】夢(一)
【五十二】夢(一)
華美的宮室,裝潢得好不美麗,好看的讓她這麽一個太守的女兒幾乎不敢睜開眼去直視。
坐在這宮室之中,她最無奈的是,該用什麽心情去面對?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和其他的秀女一樣待命,被挑三揀四被訓練地死去活來,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她就這麽直接到不能再直接、順利地不能再順利的就進了京城進了皇宮了。
她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也連什麽事情都沒摸到邊角,事情就突然變成了這樣,來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毫無防範。
所幸的是……匕首還在。
楊錦弦抱着自己的包裹,這是從頭到尾自始至終她都不讓別人碰的東西,因為匕首就藏在其中,這等兇器不但帶進了皇宮還帶進了後宮,這對皇家的威嚴和尊嚴,都是極大的挑戰吧……抑或者,應該說是挑釁?
皇宮裏戒備森嚴,哪裏能容忍有這種兇器進入?
此時,楊錦弦卻只能抱着這包袱,才能讓自己安心。
在自己毫無防備猝不及防的情況就進了宮,完全沒有掌控能力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再發生什麽她沒辦法預料、沒辦法防備、沒辦法面對的事情了。
那個露華姑姑來勢洶洶,這個“淑女閣”來勢洶洶,這裏所有的人都是“來勢洶洶”的,她……能怎麽辦?
“小姐,踏月給您送熱水過來了。”房間外頭,踏月的聲音突然想起。
楊錦弦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發呆了很久了。她一頓,回過神來就下意識的趕緊包裹一身後一藏,随後鎮定自若地坐好,踏月便推門進來了。
“小姐,這是給您潔面的熱水。”踏月将熱水放好了,一直語調恭敬地說懂啊,“我來伺候您潔面,待會兒再伺候您用膳,此時晚膳還在禦膳房裏尚未送……”
“不用了,你出去吧。”就在踏月走到快自己身邊的時候,楊錦弦突然道。
她的話,讓踏月一陣莫名其妙,“小姐,我以為……”
“我說,你可以先出去了,我想先自己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坐一下。這洗把臉的事情而已,我自己可以的。你出去吧。”
“……是,小姐。”踏月沒辦法再說什麽,只好依言把擰好的熱毛巾放下,退了出去。
确定門關好了,踏月的腳步聲走遠了,楊錦弦急急忙忙去把門闩緊,才坐回床邊。
發呆……是的,她是在發呆,因為除了發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希望那個她在等的人,此時此刻能夠像天神一樣出現,就在這裏,把她帶走,帶離這個深宮,遠走高飛……可是,他人在何處也不知道。
她希望爹可以來看她,如果不是因為楊家的人,她也不至于到今天這一步吧?可是,她沒辦法怨怪,爹生她養她、給了她生命養育了她并且教會她如今的一切一切,全天底下她最不能怪的就是爹了……
走,會連累楊家連累爹,留下,會對不起自己對不起阿凜,她該怎麽辦?
與其留下來累己累人,不如……就此了斷了。
想着想着,楊錦弦從包裹裏摸出了自備的自殺神器——匕首,這匕首雖說不是什麽名家名品,可割破了咽喉手腕,還是會很痛的……這鋒利程度,殺一個人是夠用了。
把匕首靠近自己的手腕,半天……她也下不去手下不去決心往自己的腕上劃,明明就差了那麽一點點,她就是下不去那個手,沒辦法那麽做。改而抵在脖頸上的話,那冰冰涼的感覺,只讓她覺得更恐懼!
楊錦弦終究不忍心下手,一下子就把匕首丢掉了。
匕首落地時,發出“咣當”的清亮聲音。
楊錦弦盯着掉在地上的匕首看了許久,也下不去決心……然後,慢慢撿起來,放回了包裹之中,本來,她是想放在枕頭下的,可是怕萬一被別人發現了,那就麻煩了。于是,她抱着包裹,便睡着了。
楊錦弦這一睡,就睡得很沉,一下子就沉進了很深的夢裏。朦朦胧胧之間,她好像看見了她朝思暮想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楊錦弦做着夢,夢境,好深沉。夢,是個很奇怪的,卻也很悲慘的故事。
————————我是夢裏夢外的分界線——————
“娘、娘!”童稚清嫩的叫喚由遠而近傳來。
楊錦弦聞聲仰起頭,放下手中的毛筆起身,就見書房的門被推開,一道小小的身影朝她撲來。她張開雙臂,分毫不差地将寶貝兒子給抱了個滿懷。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呢?揚揚。”寵溺地抱起兒子安放在膝上,她柔聲問。
如果她沒記錯,兒子的午睡時間還沒結束。
“不要嘛,揚揚睡不着。”揚揚用小小的手臂圈住母親,清秀的小臉蛋埋在雪頸上磨蹭,十足撒嬌姿态。
楊錦弦輕笑,“又耐不住寂寞了?”
她這個兒子打小便是好動兒,一反孩童的嗜睡,他一向少眠,時間全用在跑跑跳跳當中,沒一刻閑得住。在還沒學會走時,就已經靜不住地在地上爬來爬去;能站起來走路時,那蹦蹦跳跳的程度就更不用說了。
揚揚的發育比起一般同齡孩子還快,不論是學坐、學爬、學走路、學說話,對于知識的吸收及理解能力,也聰穎得出乎她的想象。每每面對這個兒子,她總有股說不出的驕傲及滿足感。
有時,她會想,這孩子天生的優秀質資是否來自他那出色的父親?他看來也是那麽出衆絕倫……
一年年過去,眉清目秀的小兒郎日益俊美,有時,她總會看得失了神!再過幾年,恐怕沒有女人能不在那俊俏卓衆的容顏下傾醉吧?透過這張肖似的面孔,仿佛讓她看到了淹沒在歲月洪流中的出色男子……
都七年了!他現在可好?
止不住的懸念;總在歲月的累積下加深,漫漫相思,今生怕是無涯無盡了。
……
一大一小來到了書房,楊錦弦正忙着整理一堆陳年帳冊,沒空理會他們。
“哇,娘,你在‘除舊布新’麽?”揚揚一臉新奇地叫道。
“嗯,你倒很會想啊。”七早八早就在想過年。
“哇,這是我小時候玩的玲珑鼓耶!”揚揚雙眼一亮,一蹦一跳的翻出陳年舊物。
小時候?楊錦弦不以為然的輕哼,“你現在又多大了?”
揚揚才不理她,注意力一下子就轉開了,拿着個木偶驚叫,“哇,還有這個木偶娃娃!”
“看吧,我就說是你亂丢,你還硬賴我。還敢給我哭鬧半天,死活要我賠你一個新的。”她的書房幾乎要成了他揚揚小公子的玩物房了!
“知道了知道了……”揚揚一點也不介意母親差勁的口吻,開開心心地尋寶去了。
楊錦弦也沒阻止他,迳自整理手邊的事務,嘴邊還不忘說點風涼話,“搜幹淨些,別再把些有的沒的往我這兒塞,到時再來找我哭訴,看我理不理你?喂,揚揚,你的腳小心別……”
突然看到他跑起來,楊錦弦出聲示警前,揚揚一腳絆上地面的雜物,跌了個七葷八素,才剛收拾好的東西,又被撞了一地。
砰……
楊錦弦捂住眼睛不忍直視。
☆、【五十三】夢(二)
【五十三】夢(二)
旁邊的東方凜扶起揚揚,“沒事吧?”
揚揚搖搖頭,卻扁扁嘴,看着母親。那可憐兮兮的呀……
“少裝可憐相,早要你別莽莽撞撞的了!”嘴上是這麽說,但還是忍不住拉過他的手察看,“有沒有摔疼哪裏?”
揚揚抿緊唇,很心虛地瞄了眼雜亂的地面。看楊錦弦嘆了口氣很認命地動手收拾。怕被打屁股,揚揚跳下模樣和自己如出一轍的人的懷抱,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東方凜撿起地面上掉出木盒的信件,不發一語,一封封地拆開來看。
楊錦弦沒有阻止他,“我爹臨終前,曾經交代我将它一起燒了,可是當時我太傷心,再加上忙得心力交瘁,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我爹生前從不讓任何人窺探這個木盒,本來我是打算今年給我爹上墳時,一并燒給他的。”
一封又一封,他的神色愈見陰沈,拆完了信,他找出木盒中安放的帳冊,看完後,森冷的容顏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點點致命幽寒,似要凍結空氣。
“你知道……他為什麽到死,都惦記着要你毀掉它麽?”短短幾字,冷得沒有溫度。
“什……什麽……”他的表情太可怕,她望之心驚,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
“拿去,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将所有的信件,連同帳冊用力往她身上扔去楊錦弦伸出微顫的手,忐忑不安地拾起,愈看……愈驚駭,到最後,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分明是在說……她心目中最敬愛的父親,居然曾經與江湖中以行事詭谲出了名的殺手組織和朝中高官勾結,以高價買下府氏一門的命,而為的,只是垂涎方家那座蘊含無盡礦源的寶山……
一封封的書信往來,全是抹不掉的鐵證,遺留下來的帳冊記載,更是明白指出,秋家今日的財富,有絕大部分,都是來自于此!怎麽會?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的父親竟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想知道得更詳盡些麽?那片山地,是東方氏歷代先人的祖墳,東方家祠堂也是起建于此,因而,以忠孝節義持家的東方氏夫婦才會說什麽也不肯賣出,卻沒想到,竟會因此而在一夕之間慘遭橫禍。
上自東方氏夫婦,下至老幼仆傭,無一幸免!只留下他們的一雙兒女,女兒,才六歲,她何其無辜!而他們的兒子,因為拜師學藝,長年離家,所以躲過了這場浩劫!”
“你……”她啞了聲音,瞪大眼驚惶萬般地看着他。
“我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是麽?”他重重喘了口氣,狂戾暴怒地逼視她,“因為我就是那個被害得家破人亡的方氏遺孤!蒼天有眼,留下我這條命,為的就是要我代東方氏一門、以及受盡磨難的可憐妹妹讨回一個公道!”
楊錦弦倒抽了口冷氣,沁冷的寒意由腳底升起,貫穿全身。
一抹邪佞的光芒閃過眼瞳,他忽然欺身向她,大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上她的咽喉。
“你……”她驚慌地想說話,卻艱難地只能發出單音,再想說話,便使不上力氣了。
“你父親,會不會很高興我助你們父女團圓呢?”冷冷的笑充滿嘲弄,他的手勁驀地縮緊,“我相信,此刻他應該已經在地底下等着你去團聚了!”
楊錦弦震驚地倒抽了口氣,他真的是這個意思!
“不,你不可以……”顫抖聲輕不可聞,她瞪大眼,幾乎昏厥。
“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麽?”
她張口欲言,很困難地擠出聲音,“揚……揚揚……善待她……她……是……是你……”
呼吸逐漸困難,面容一片慘白,凝着淚光的眼,顯得格外靈徹晶瑩,就這麽定定地望住他,無怨、無恨,只有滿心凄楚。
他手上驟然一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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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楊錦弦驚叫着從夢裏醒過來!一頭冷汗。
直到汗珠從額頭滑落掉在手心一陣清涼,楊錦弦定了定神,才恍然明白過來——那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卻是那麽可怕的噩夢。
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她為什麽會夢見自己有個兒子,可為什麽爹在她心裏會是那樣的人?
她日日夜夜想着的,是和阿凜一起,和他有一個美滿的家,生兒育女,她相夫教子那樣多幸福。所以,兒子是這樣送來的麽?
可是爹爹……為什麽夢裏的爹爹是個大壞蛋?是因為在皇帝一紙宣召她進宮的時候,爹爹沒有能力反抗,眼睜睜看着她走,所以,她在心裏記恨了麽?不……她不會記恨爹的!她不會的!怎麽可能會……
“小姐,發生什麽事了?”
楊錦弦正被自己的夢弄得手足無措,外面傳來踏月驚慌的嗓音和拍門的聲音。
她深深吸口氣,定了定神,下床開了門,踏月急急忙忙進來了,“小姐,你這裏是出什麽事了麽?”
露華在後面也進來了,“小姐,方才我們在外面聽見你這裏大叫,怕你出了什麽事,特意過來了了。”
楊錦弦看了看露華,又看看踏月,噓口氣,“我沒事,只是剛剛做了個噩夢。把自己給吓醒了。”
“小姐休息時闩門了?”露華沒頭沒尾地問道。
楊錦弦也莫名其妙地點點頭,機智地順口掐了個理由,“是,剛剛進宮還不習慣,想睡一覺安撫一下自己的情緒,我便睡下了,闩門是很自然的,有什麽不對麽?”
露華看楊錦弦神色除了那一頭的汗之外,一切如常,便也沒多追究,只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小姐,這宮裏不比外頭,以後睡覺就不必闩上門了,若是您屋裏出了點什麽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才好方便處置。”
“露華姑姑的話,我記下了。”楊錦弦有禮道,溫和優雅,在她這個所謂“宮裏紅人”的面前,也是不卑不亢的。既不失大家閨秀的端莊,也沒有張狂跋扈,所以點到為止,恰到好處了。
露華輕輕點頭,吩咐旁邊的宮女道,“踏月,好生伺候小姐更衣梳洗一下,馬上就傳膳了。”
“是,露華姑姑。”
“小姐,露華就先下去督促他們給小姐置辦的晚膳了,露華先行告退。”露華說着欠身便退場了。
踏月等她走後,才扶了楊錦弦坐下,先前她端來的一盆熱水已經冷了,踏月端走,到門口又換了一盆熱騰騰的來。
楊錦弦這才知道,門口還有其他人在。
她也是在宮裏待了一段時間之後,才弄明白,原來宮裏的宮女不單單分宮女,還分上、中、下等,踏月,是屬于上等宮女,她這種上等宮女的,才有資格貼身服侍皇上和皇上的妻妾們,也就是皇後、貴妃、婕妤、美人等等的。還有皇上的兒子女兒什麽皇子、太子公主等等等等。
最下等的宮女是粗使的,連進這些宮室的資格都沒有,只配在浣衣局等等地方做粗活。
中等宮女,便是宮裏最常見的,比下等的高等,可以欺負欺負她們,卻要為上等宮女差遣。可謂夾縫中求生存。
不過,這是後話了。
踏月擰來熱毛巾為楊錦弦擦了臉,“小姐,看您這一頭大汗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做什麽了。”
“我就是做了個噩夢。”楊錦弦随口說,一個她現在想想都後怕的噩夢。
踏月沒說什麽,替楊錦弦擦臉之後,又将她重新梳妝了一番,楊錦弦整個人看上去就精神多了。
☆、【五十四】下馬威
【五十四】下馬威
看着眼前的人的樣子,踏月破頗滿意,這才領着楊錦弦出了門……
雖說楊錦弦心裏很是不願,卻有句話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那是不行的。
用膳的地方自然不是寝室,而是有專門的地方可以吃飯。所以,此時,那東方已經備好了一小桌菜。
楊錦弦一看,一桌菜,四菜一湯,卻只擺着一副碗筷,桌旁還有兩個內侍、兩個宮女面無表情地立在那裏……
這樣的景象,看着就令人食欲全無了。
楊錦弦在門口便頓住,不再往裏走了。
“小姐,您這是……”踏月發現她沒跟上,也跟着頓住不前了。
“我不是很想吃了。”楊錦弦說道。
“可是……”踏月正想說什麽。怎麽可以說不吃就不吃呢?
“可是小姐,這晚膳已經備下了,若是您不用的話,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可都是要受牽連的。”露華便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就冒出來了。
楊錦弦頓了一頓,問道:“此話何解?”
她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好歹是太守家的千金,畢竟也見過些風浪,不是誰随随便便幾句話就能夠吓倒的。
露華信誓旦旦道:“小姐有所不知,皇上并非奢侈浪費之人,宮中主管大事的太皇太後更是曾經有命:膳食不得浪費,否則要處于刑罰,一宮的主子犯錯了,所有下人要跟着罰——這是不曾勸誡之罪;宮裏下人犯了,主子也會受牽連——這是管教不利之錯。”
原來,她是來給自己下馬威的呀。
楊錦弦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小弧度,卻是道:“露華姑姑的話,我記下了。”這一句,百試百靈、屢試不爽。
“請楊小姐入座。”露華又是那淡淡的表情,說道。
四菜一湯,還有甜品,這一桌菜卻只有一副碗筷。
楊錦弦落座之後,看看餐桌又看着露華,問道:“露華姑姑,太皇太後曾下令命宮中不得奢侈鋪張浪費,那這四菜一湯和甜品一份一人食用,是不是也顯得浪費呢?據我所知,應當很少有人能夠一頓飯吃下這麽多東西的。依露華姑姑之見呢?”
她這是在警告自己:下馬威可以,可是,要知道并非人善皆可欺。
露華眼底微微有一絲尴尬,卻很快鎮住了,回道:“小姐放心,這小姐吃剩下的殘羹剩飯自有下人們收走他用。不會浪費。”
“要做什麽用途?”楊錦弦作勢要追根究底了。
踏月有點覺得尴尬了,沒做聲。
露華回道:“這用途……說了怕小姐會吃不下,到時候皇上來了責怪我們沒有伺候好小姐你,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可就擔待不起了。小姐,還是請您先用膳吧,有什麽話等用完膳了,小人再跟您一樣一樣慢慢回。”
楊錦弦沖她微微一笑,權當她這話是真的……假的對她也沒什麽損失。
用過了晚膳,楊錦弦休息大概兩柱香的功夫,那邊便要準備好伺候沐浴更衣了。這兩柱香的時間裏,踏月一直跟在楊錦弦的身邊,卻也沒多說話……主要是,楊錦弦并沒有問她什麽。
其實,此時踏月的心裏是在打鼓的。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姐在路上和進了宮之後,好像是完全兩個人的樣子,在路上她一直憂傷滿面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可是進了宮之後,她卻整個人更有了活力,這到底是看透了看破了想活過來了,還是……最後的……
踏月被自己的念頭吓到了,趕緊搖頭試圖驅散這個想法,“不對不對不對,不可能會是這樣的……”
“你怎麽了?”坐着,滿腹心事在喝茶的楊錦弦也發現她怪怪的,出聲問道。
聞言,踏月一愣,忙回道:“沒、沒事的小姐,踏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來……沒什麽,踏月驚吓到了小姐,踏月該死。”說着便要跪下去。
“起來吧,我也沒說你該死啊。”楊錦弦說到,拉了她一把,“不要動不動就說自己什麽死啊死的,你不是才十四歲麽,還年輕的很呢。年紀輕輕的人不要老是說那麽不吉利的字眼。”而且,在宮裏這些字眼詞彙不都是忌諱的麽?
踏月半天都低着頭不敢擡,只是悶悶道:“是,小姐。”
說話間,露華來了,也沒說什麽,進門便站着。
她半天不說話,楊錦弦也懶得問,有好一會兒了,她還是沒動靜,楊錦弦才慢悠悠道:“露華姑姑來的正好,我正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聽得楊錦弦出聲了,露華才上前應道:“不知道小姐是何事吩咐,露華定當盡力辦到。不會令小姐不快。”
“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對我來說卻是很重要的。”楊錦弦繞了一下,才問道,“露華姑姑,皇上把我安排在此地是什麽個意思,安排在這裏是要做什麽?皇上有沒有說過他要過來,他什麽時候會過來?”
露華恭恭敬敬地說道:“回小姐的話,安排小姐在這裏是皇上的旨意,下人不敢多問皇上的意思更不敢揣摩。至于皇上什麽時候會過來,皇上沒有交待過,做下人的更不敢擅自與小姐您多說什麽。若是有失職照顧不周之處,還請小姐重罰。”
一推四六五,幹幹淨淨。把什麽事情都丢給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深不可測的天子皇帝身上,果然什麽事情都變得簡單了。
尤其是在這兒宮裏面,只要是“皇上說”的一句話,那就是絕對的聖旨。皇上喜歡的女人叫“寵妃”,皇上喜歡的男人就“紅人”,皇上看中的大臣叫“股肱之臣”,皇上看中的地方都可以叫做“龍脈”、“聖地”,用的形容詞都可以是“征用”而非搶占。
只要是“皇上說”的,都是對的都是威嚴的都是不可抗拒的不許違抗的!這就是皇權,這就是天威,這就是硬生生歪曲了她人生的巨大權力!
此時,楊錦弦真的想大發脾氣,順便把這個什麽破“淑女閣”給砸了!
可是,最後她忍住了,因為,她惹不起。
如果她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個在朝廷裏當官的爹,沒有那些需要她牽挂的人,她做什麽都可以。可是,若是現在這種情況,她一旦動手幹了什麽,最先連累的,應該是在赴雍州任太守路上的爹吧?
于是,最後楊錦弦什麽也沒做。
這口氣,她忍住了。她攥緊了掌心,口中卻淡淡地說道:“露華姑姑說的好,皇上沒有吩咐的事情,咱們什麽都做不了。所以,皇上什麽時候才會有吩咐呢?”
“這個……露華不知。”她還是一貫的态度。
所以,楊錦弦也就明白了。她就算是要死,也得把事情弄明白了再死,否則……死了也是白死。
沒過一會兒,小宮女來說,供楊錦弦沐浴的地方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過去了。
楊錦弦就讓踏月領路便去了。
就連沐浴的地方,都大氣磅礴。宮裏就是宮裏,財大氣粗,難怪有人說:皇帝做生意——天字第一號。皇帝通常都是有錢人。這宮裏吃香的喝辣的,全都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他們在用老百姓的辛苦血汗錢扮闊氣。
這一個地方,前前後後就有六個宮女,加上踏月……就是七個了。
楊錦弦沒辦法對着這麽多人脫下來衣服,這種感覺,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夠适應的,她只得對踏月說道:“讓她們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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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一個字:唉……
☆、【五十五】走錯地方
【五十五】走錯地方
“可是她們都是要來伺候小姐你的,這麽做的話恐怕……”不大合适吧。踏月頗為難,看她糾結和吞吞吐吐的樣子就知道了。
楊錦弦卻道:“那我讓露華姑姑進來,你們出去也好?”
“不,不,小姐吩咐的是。”踏月明白了楊錦弦的意思,連忙叫了其他人下去,最後,自己要留下來的時候,看着楊錦弦的模樣,硬着頭皮說道:“小姐,這裏面不能沒有人伺候,踏月若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