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忘就把你賣給人販子,給兒子換糧食。”周盞牽住原胥的手,一路從書房走到卧室。原胥低着頭笑,在他腳後跟踩了一下:“三十歲的男人賣得了幾個錢?”
“你不一樣。”周盞回過頭:“真賣的話,肯定能叫個高價。”
“啊?為什麽?”
“因為你好看啊。”周盞将原胥拉進懷裏:“下午誰說三十歲的男人一枝花來着?”
“打住!別膩歪!”原胥笑着掙脫開,兩手一拍,誇張地哆嗦起來:“在家裏還拉手,雞皮疙瘩都給我拉出來了。”
周盞将空調溫度調至26℃,抖開涼被時,原胥已經跑去衛生間洗臉漱口了。周盞先躺上去,幾分鐘後原胥跪在床沿上脫睡衣睡褲,鑽進涼被時全身只剩一條黑色平角內褲。
兩人靠得很近,周盞一條手臂還環在原胥腰上。原胥往裏蹭了蹭,長腿一擡,壓在周盞腿上。
已經是10點15分,周盞有些費力地關掉床頭燈,在黑暗裏親了親原胥的唇,低聲說:“好夢。”
原胥不大做夢,大多數時候睡眠質量都不錯,但偶爾會做噩夢,夢裏到處是血,爆炸聲震耳欲聾,不久前還湊在一起談笑的戰友被炸得只剩一條血淋淋的手臂。從噩夢中醒來,他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穿着幹淨的病號服,好像沒受什麽傷,可是來來往往的人全都沒有五官,他震驚得無以複加,跳下床想尋找自己的戰友,然而跑遍了整個醫院,都沒找到一個有五官的人。
他被恐懼包圍,頭痛欲裂,雙手狠狠插入發間,才發現頭上包着一層又一層繃帶。
他跪在地上,瘋狂地扯繃帶,但是不管怎麽扯,即便地上的繃帶已經将他淹沒,頭上還有無窮無盡的繃帶。
那些沒有五官的人圍着他,聲音從扁平的臉上傳出,喊的是他的名字——“原胥”、“胥哥”、“小胥”、“老原”。他茫然地看着那些人,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認識他,而他卻連他們長什麽樣子都看不清。
頭痛得像要炸開,一個沒有五官的人向他走來,伸手想要摟住他,他拼命掙紮,卻不知道為什麽要掙紮,頭上的血浸透了紗布,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他眼前一黑,在被那人緊緊按進懷裏時暈了過去。
噩夢連着噩夢,直到真正醒來,才明白一切都是夢。
而噩夢之所以可怕,往往不在于夢境有多恐怖,在于驚醒時周遭漆黑一片,身邊沒有借個懷抱的人。
原胥不怕噩夢,這些年在周盞懷裏安眠,在周盞身邊醒來,腿挨着腿,手貼着手,夢再詭異再兇險,也敵不過戀人近在咫尺的平穩呼吸。
若醒來時周盞已經不在身旁,那也不用害怕,因為廚房裏有早餐的香味,衛生間有擠好的牙膏,狗兒子正在客廳追着皮球撒歡,再賴床半分鐘,周盞八成會站在門邊喊:“懶豬兒,起床了。”
原胥甩了甩頭,将噩夢丢在腦後,正要起來,就聽廚房傳來一聲“哐當”。
周盞早晨一向很小心,打豆漿時還會輕手輕腳關上卧室和廚房的門,今兒卻一不留神甩了舀抄手的漏勺,撞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其實漏勺摔地上的聲響并不大,但此時還不到5點,離天亮還早,小區裏半點聲音都沒有,這才襯托出甩勺子的動靜大。
原胥穿好睡褲走到廚房,剛還犯困,此時一見起鍋的清湯抄手,立即深吸一口氣,舔着唇角道:“香得我瞌睡都沒了。”
“去洗臉。”周盞撿起漏勺沖了沖,左手拇指在原胥眼角一揩,笑道:“看,眼屎。”
原胥眨巴兩下眼,“你先喂我吃一個,餓一晚上了。”
“什麽叫餓一晚上?”周盞掰住他的肩膀轉了個向,又擡起膝蓋撞了撞他屁股:“敢情你半夜還要加餐?趕緊洗漱去,早上時間緊。”
“哎!”原胥嘆了口氣:“如果半夜加餐就好了,昨兒加餐的話,我也不會又做那種夢。”
周盞手指頓了一下,一把将原胥拉回來,眉頭微蹙:“又做噩夢了?”
“啊……”原胥立即道:“沒事沒事,很久沒做了,還有點那什麽……懷念?”
“懷念個頭!”周盞捧住他的臉,将額頭抵了上去,溫聲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痛嗎?”
“沒有!”原胥笑嘻嘻地說:“你太緊張了,我以後都不敢跟你說我又做夢了。真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周盞沒說話,輕聲嘆了口氣。
原胥抿住唇角,想了想又道:“嘿,剛才我說錯了。”
“嗯?”
“你不是問我哪裏不舒服嗎?我胃不舒服,咕哝咕哝直叫喚,要馬上吃一個抄手才能好。”
周盞笑:“洗了就吃。”
“吃了再洗!”原胥說完就去撈碗。碗有些燙手,周盞立即搶過來,夾起一個吹了吹,遞到他嘴邊:“吃了這個就去洗漱,乖。”
一分鐘後,原胥一邊漱口一邊哼歌,再次來到廚房時,抄手已經不燙嘴了,吃着正好。
爸爸和爹每天起得早,狗兒子也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別家的寵物5點半還在呼呼大睡,周家的小薩已經在家裏搞破壞了。
原胥每天早上都得去批發市場拿貨,最晚不能超過6點,周盞的小面店做早市,也得早起擺攤。這些年來兩人睡得早起得也早,周盞每天4點40起來做早點。以前原胥還沒賣水果時,周盞不讓他起太早,做好早餐就用保鮮膜罩着,8點多再打電話叫他起來。現在有了“盞盞鮮果”店,原胥也睡不成懶覺了,5點準時起床,和周盞共進早餐,然後一同開着長安面包車去批發市場進貨。
批發市場淩晨就開始裝貨卸貨,大清早便人聲鼎沸、人流如織,來來往往的全是用汗水和勞力讨生活的人,嗓門兒大路子野,推來擠去,一言不合就幹架。周盞起初不讓原胥進去拿貨,獨自包攬了粗活累活,把原胥關在車裏吹小風扇。
被關了幾回原胥就不幹了,非要跟着去,理由是周盞讨價還價的功夫沒他厲害,極有可能被坑錢。
周盞沉着臉道:“能坑多少錢?”
“多少錢都是錢。”原胥說:“老百姓過日子,能省就省呗,咱兒子長大後吃得比我還多,這話可是你說的。”
周盞說不過他,漸漸便随他去了,只是在批發市場裏推擠時始終用身子護着他,手也抓得死死的,絲毫不介意周圍小販的目光。
時值盛夏,市場裏的味道不太好聞。原胥和周盞一起将水果和煮面需要的青菜搬上手推車,又逆着人流推到面包車邊,一通忙活下來已是滿身大汗。
原胥臉皮薄,一熱起來,臉就紅得特別明顯。周盞從車裏拿了瓶礦泉水丢給他,他仰頭喝了小半,自然地遞給周盞。周盞接過,一飲而盡。
離開批發市場時,天已經大亮,再過一個小時,暢通無阻的道路就将迎來早高峰。
原胥坐在副駕上用濕毛巾擦手擦手臂,笑着抱怨道:“我日,剛才那賣香蕉的蹭我一身臭汗,啧,酸的!”
周盞笑:“讓你別跟着出來,你偏要,現在怪誰?老老實實待在車裏多好,最多讓我蹭一身臭汗。”
“你那不叫臭汗。”原胥伸出手臂:“喏,來聞聞,這才叫臭汗。”
周盞打開他遞過來的手臂,“那我的汗叫什麽?香汗?”
“肉麻不肉麻啊?好端端一大老爺們兒,非說自己流的是香汗。”原胥抱緊雙臂,故作厭惡地抖了抖:“娘兒吧唧的,我聽着都臊得慌。”
前面有紅燈,周盞停了下來,轉頭問:“那你倒是說說,我的汗不是臭汗也不是香汗,那是什麽?別告訴我沒味兒啊。”
“當然有味兒。”原胥湊近,下巴抵在周盞肩膀上,埋在頸窩聞了聞,笑道:“你這個吧,是誘人的荷爾蒙,特殊場合容易令人發情。”
綠燈亮了,周盞一邊啓動一邊應和:“那你可別現在發情,天都亮了,咱這面包車玩不了車震,被警察逮住就太丢臉了。”
“哎,也是。”原胥敲了敲車窗,又說:“趕緊攢錢啊,今年的目标是換輛可以發情的車。”
周盞笑起來,“出息。”
不到7點,“盞盞鮮果”開門營業了。周盞在店裏巡視一番,看原胥把水果都擺好了,才轉身離開。
原胥環住他的腰,在他後頸上親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下午見。”
周盞開着面包車趕到“胥哥小面”時,小二已經在掃地燒水了。周圍的小吃店多半賣午市和晚市,早上幾乎不開門。7點多,食客大軍還未趕到,周盞開始調佐料、熬銀耳湯,忙裏偷閑看看微信。原胥那邊現在還沒有生意,發了張水果沙拉的照片過來,寫道:菠蘿、芒果、草莓、香蕉、西瓜、橙子,想吃哪樣?
周盞來不及打字,發去一條語音:“都想吃。”
不一會兒,新的消息傳來,仍舊是圖片加文字:想得美,只給你吃香蕉。
周盞還想再回,第一波食客已經殺到,小二大聲喊:“7個二兩紅湯!4個二兩清湯!5個三兩紅湯!”
周盞放下手機,沒再和原胥聊閑。直到忙過早市再拿起手機,才看到原胥又發來好幾條消息:
“人呢?”
“怎麽不回了?”
“我日,接不上了?”
“笨!我說給你香蕉吃,你可以怼我一句‘下面給你吃’啊。你不是賣小面的嗎?”
“你是在忙吧?”
“哦豁錯過撤回時間了。”
“你就當沒看到哈!沒看到!”
周盞輕笑一聲,回到:“我看到了,回去就下面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