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課前時(3)
了——跳下去的人竟然是一路上像木偶一樣詭異的倪倩。
眼見着倪倩飛快游到徐艦身邊,一手提起他拎出水面。那麽多只蒼白浮腫的手抓着徐艦愣是敵不過她的力氣,徒勞地在徐艦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幾乎撕爛了他的衣服。
倪倩正要把人帶回來,天空卻突然一聲悶響,像是一聲沉悶的滾雷海面上的風浪也随之突然暴增,原本靜止不動的整個船身劇烈搖晃起來。剛剛從暈船中緩過來的楊豐旭和高學夫頓時又臉色鐵青。
烏黑的雲團就壓在頭頂黑沉沉一團,随着沉悶滾雷的聲響從雲團中隐隐有裂紋似的光芒閃現,一瞬即逝。大雨随之傾盆,風浪猛烈得像是有無數只手在底下拼命的推着,随時都要把船掀翻似的。
老船夫似乎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情形,臉上顯出驚惶無措,只能大聲提醒他們:“船要翻了!”
桑寧腦子裏頓時有點發懵,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游泳!
這算什麽情況?游泳這種事要麽會要麽不會,為什麽她會“不知道”??
楊豐旭已經一把拉住她,在風浪聲裏喊:“我會拉住你!進了水千萬別慌別用力!”
桑寧慌忙點頭,也聽說過一些溺水的人會因為亂掙紮反而把來救他們的人也一起拖下水,立刻四肢緊繃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才好。
高學夫的臉色也有些難看,遲疑的說:“我也不會游泳……”
楊豐旭頓時也傻住了,一個桑寧還沒有問題,但是他怎麽可能在這樣的風浪裏帶着兩個人?
此時高學夫手腕上一緊,卻見柯正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身邊,在這樣搖晃的船身上他站得穩穩當當好像平地一樣,拉着高學夫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忽然就笑眯眯地笑了一下。
下一刻船身猛地一斜,船底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終于沒能再搖擺回去,一下子掀翻進水裏。
……
溺水的時候,水會進入鼻腔,充滿呼吸道和肺泡引起缺氧。吸收到血液循環的水引起血液滲透壓改變、電解質紊亂和組織損害,最後造成呼吸停止和心髒停搏而死亡。
桑寧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渾濁的河水摻着泥沙湧入鼻腔和嘴裏,空氣變成不斷流失的氣泡從鼻口冒出,楊豐旭那只緊緊抓住她手腕的手也終于在強大的水流之下被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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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晰的知道自己遇溺了,幾乎只能絕望地等待着痛苦來臨,如果她沒記錯,溺死的人應該是相當痛苦的。
可是她并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痛苦,在水湧進鼻腔和肺裏之後她只是反射性的掙紮了一會兒,随即卻發現沒有痛苦沒有抽搐,明明肺裏充滿了水卻好像她的身體并不需要空氣。
她只是不斷在往下沉,渾濁的河水裏懸浮着大量泥沙,讓她的身體下沉得很慢。
奇怪的是這一刻她一點也沒有覺得害怕,上面的水面上波濤洶湧,水下卻安靜得出奇,仿佛整個人都被安寧包裹着。
她只想這樣仰面下沉,一直沉到河底去。
突然從安寧中驚醒她的,是視線中她自己的手——那只手正在水裏融散!
這個畫面驟然喚醒了她的恐懼,每天早晨醒來時不知道自己的誰,在哪裏的恍惚,一次次惡夢裏被切碎的身體,幻覺裏不停看到的草娃娃——那些感覺都在這一瞬間被無限擴大,像是在警告着她如果再不離開水裏她的身體就會完全融化消散!
她開始奮力向上游去,就快到水面時突然腳上一沉,低頭就見到一具蒼白腫脹的浮屍正抓住她的腳踝想要把她拖下去。
她拼命掙紮想要把它踹下去,可越是掙紮活動她的手融化的速度也越快,仿佛變成了細小的顆粒散進河水裏跟懸浮的泥沙融在了一起。
這時一道亮影穿破水面而來,直入水中削斷了抓着她的浮屍的手腕——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似乎看清了飛來的東西是華玉盞的匕首。
腳上一輕她開始拼命向上游,猛地浮出水面,大雨中看到黑沉沉的天空和渾濁的水面,還有站在水面上的一雙靴子——
華老師,站在,水面上。
他如同站在平地上一般站在水面上,連他腳下的水面都像受到了風的壓力抑制而興不起波浪。他此時手上提着一具幾乎已經成為骷髅的沉屍,用一根黑褐色的繩子倒着套在沉屍的脖子上。
“有受傷嗎?”
華玉盞邊問邊将手伸向桑寧,她下意識想抓住他伸來的手,但是手剛一擡出水面就像泥塑的雕像遇到水一樣融化着。
她看着那只手就驚呆着不知道該怎麽辦,華玉盞臉上的神情一邊微微皺了眉頭,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拎出水面——桑寧愕然地發現自己被華玉盞拉着竟然一起站在水面上,腳下踩的明明是水卻不會掉下去。
轉頭看看被華玉盞套住脖子提着的沉屍卻是半浸在水裏,它幾乎已經化成骷髅,只剩斑駁的白骨上附着着一點已經爛去的皮肉不知為何沒有被魚蝦吃掉,身上還能夠看出褴褛的白色衣物。
有那麽一刻她在恍惚間覺得自己跟它也是一樣的。
她一定是早已經死了,在某個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然後,變成了某種怪物。
華玉盞幹脆一把扛起她在水面上疾馳,眨眼間就來到對面的岸上,一把将抱船屍遠遠扔在遠離河邊的地上。
似乎同一刻天空的大雨驟然減小慢慢停止,只剩濃重的雲團壓在半空。
華玉盞擡起桑寧的手,擰着眉從腰包裏扯出一條手巾包好,囑咐她:“不要再碰到水,也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華老師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桑寧盯着華玉盞,像要從他臉上盯出個答案來。
她意外的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很平靜,或許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感到破罐子破摔了什麽都無所謂了——從前無論是那些莫名不協調的感,還是切碎的惡夢和草娃娃的幻象,都沒有一件可以證實是真實在發生的。
——只有此時此刻她眼前的這只手。
她的手是真的在融化,像是泥塑,或是蠟油。
但所幸及時離開水裏,上岸之後融化就停止了。融化停止之後的手卻保持了那時的形狀,變成了一只形狀古怪的爪子狀物體。
就算華玉盞不囑咐,她也不敢讓別人看到這只手。
但是對于她的問題華玉盞并沒有回答,只是轉身說着大步走開——“總之先包着,我們回去之後再想辦法。去找其他人吧,他們也該上岸了。”
桑寧只能一溜小跑地跟上,滿腦子卻是亂糟糟的一團——她果然是在荒田村的時候就死了嗎?真正的她已經被大卸七塊祭了餓鬼的五髒廟?那現在的她又是什麽?
這一切的內情華玉盞全都知道的吧?
現在想來,離開荒田村的時候華玉盞是故意丢下她的?
她魂魄出竅跑出村子的時候也是華玉盞一再讓她相信她是真的逃出來了。
那麽那一切都是真的嗎?她怎麽就能夠相信,華玉盞說的都是真的呢?
桑寧突然停住腳步不再往前走,華玉盞發覺到,轉回頭來問,“怎麽了?”
她淡淡直視着華玉盞,“華老師,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真相,否則我不能再相信你,也不能再跟你一起走。”
她在拼命的虛張聲勢着,讓自己看起來無比鎮定和認真。
華玉盞站在原地看她兩眼,卻突然只是一笑,“那就随便你。”
說完雲淡風輕轉身就走,不留下一片雲彩留下一個桑寧愕然站在原地默默:卧槽……
現在是要怎樣?
她追上去還是不追啊??
…………………………………………
雨停之後不久就風平浪靜,烏雲雖然還沒有散去,但似乎也沒有壓得那麽低,陰沉和壓抑的感覺都散去不少。
河灘上徐艦和高學夫都在大口大口的吐着水,他們兩個完全是被柯正亮和倪倩——不,是有柯正亮和倪倩外貌的那兩個東西拖上來的。
楊豐旭和老船夫雖然是自己游上來的,但船翻之後他就把桑寧弄丢了,這種時候根本歇不下來,喘了口氣就想再下水找人。
一個人水性怎麽樣一下水老船夫自然一眼看得出來,在游泳池裏游泳是一回事,在大河裏救人就是另一回事。
他堅持沒讓楊豐旭再下水,倒是倪倩和柯正亮又一頭紮回水裏,沒帶回桑寧,卻是把老船夫的船給撈回來了。
就算一下水老船夫就隐約看出這兩個人不是普通的東西,可是只靠兩個人就撈回一條船,這也足夠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邊剛送走老船夫,就看見華玉盞沿着河灘向他們走來,後面遠遠跟着一路小跑的桑寧。
看到桑寧的時候楊豐旭才感覺一顆心落回肚子裏,要是因為他沒有抓牢而讓桑寧有什麽三長兩短的,只怕他也準備一輩子不安心了。
他急忙向桑寧跑過去,正要抓向桑寧的手臂去拉住她确認她平安,手都還沒有碰到人就被華玉盞輕巧隔開。楊豐旭微微怔了怔轉頭看向華玉盞——此時的他已經穩穩站在楊豐旭和桑寧之間隔開兩人的距離,用意不言而喻。
雖然之前在車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表現出一點苗頭,但身為一個老師擺出如此明顯的姿态,似乎,不太好吧?
楊豐旭看看華玉盞又看看滿頭霧水的桑寧,他是不太想得罪華玉盞,但又拿不準桑寧是個什麽意思。于是只隔着華玉盞問一聲:“你沒事吧?”
“沒事……”
現在就算口不對心也只能這樣說了。
見楊豐旭還算知趣,華玉盞環視一眼河灘,“人都上來了吧?帶好東西準備進村。”
倪倩和柯正亮兩個人不但撈人撈船,連行李背包和高學夫的眼鏡兒都撈了上來。楊豐旭和桑寧各自去拿了自己的背包,卻見徐艦面前的地上擺着一堆DV、電池一臉失魂落魄欲哭無淚——
尼瑪全進水了!
華玉盞淡淡掃一眼,皮笑肉不笑地一挑唇角,絕不吝于落井下石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提醒:“本堂體驗課禁止帶走任何影像記錄,請把所有拍攝設備都收好。”
——我圈圈你個叉叉啊!!
……
通往村子的半路上烏雲就已經漸漸散去,天空呈現着一種灰蒙蒙的鉛白色,看不見太陽也不見雲彩。
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任何場面都不要太驚奇,但幾乎是讓人有些失望的,他們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村莊。
雖然有些落後于時代,但的的确确就是個普通的漁村,沒有荒田村的荒涼和陰沉,村民看起來也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漁民,帶着常年勞碌的精壯和風吹日曬的黝黑。
婦女在織網,剖魚腌制,孩童在玩耍,男人們有的出門去捕魚有的閑在院子裏躺着躺椅抽着旱煙。
這樣的情景哪裏能跟危險和恐怖沾上邊?
對于他們的到來村裏的人也顯出幾分稀奇,看起來也是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來此地。大部分婦女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張望着,小孩們更是趴在籬笆院子門口瞅來瞅去只是不敢上前搭話。
他們全身濕噠噠的,被這樣圍觀真的好有壓力。只是華玉盞顯然毫不在意,随便找了個人問過村長家的位置就帶他們走過去。
六個學生都等在院子裏,只有華玉盞進屋跟村長說話,用的依舊還是帶學生出門旅游,半路遇上風浪乘坐的船擱淺損壞了,需要在這裏暫時借宿等船來接的那一套。
桑寧在低頭擰着衣服上的水,突然感覺到一道陰冷的視線,擡起頭就看到聽華玉盞說完話的村長将目光移向屋外,掃過六個學生,目光像是在她和倪倩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那你們就留下來吧,我會給你們安排一間屋子。”
村長說着已經收回目光,桑寧來不及看清那目光裏的東西。
這一次他們沒有寄宿在別人家,村人專門替他們收拾了一間無人居住的小院。
幾個人一起把屋子轉了一遍,這裏地方很寬敞,男生們人多可以住主屋,桑寧和倪倩住主屋右邊相連的屋子,華玉盞獨自住側屋。
楊豐旭奇怪地随口說:“這屋子居然沒有人住嗎?”
其他人一時也想不出答案,這屋子又不是年久失修,看起來很整潔幹淨,就這麽空着的确有些奇怪。
雖然這個村子看起來很平常,但總覺得不能太掉以輕心。
他們看看華玉盞,見他靠在門口并不打算說什麽的樣子。
高學夫推了推眼鏡故意諷刺的說:“華老師這一次不打算鬧失蹤了嗎?”
華玉盞不在意地笑笑,“如果你們有自信可以應付這次的體驗,我也不介意再失蹤一下。”
看到高學夫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桑寧頓時有種莫名的欣慰——不是她自己一個人在華玉盞面前翻不了身!
華玉盞從倚靠的門框邊站起身準備向外走去,說着:“趕緊都去把衣服換了,好好休息,別感冒。我出去轉一轉,在這裏的規矩你們都懂,別讓我再囑咐。”
——華老師的關懷真是百年難得一遇!可是他轉身時幾人才發現他們身上都還濕漉漉的,華玉盞身上卻不知幾時已經幹了。
華老師果然是個高人吧。
他們此時也只能這麽想着,各自回房間去換衣服——只是進了屋打開背包,裏面幾乎是滿包的泥水,哪裏有衣服可以換……
桑寧只能把背包裏的衣服拿出來清洗,發現倪倩也在有樣學樣半懂不懂的跟着她做。
雖然至今仍舊不知道現在的倪倩是個什麽東西,但她和柯正亮救了別的同學,桑寧隐約覺得他們可能是華玉盞專門安排來保護另外四個人的。于是也不再覺得她詭異,甚至看起來居然還讓人覺得挺可愛。
桑寧幹脆去跟她講怎麽洗衣服怎麽曬,倪倩繼續半懂不懂的照做,只是她可是能單手提起一個大活人的,此時兩手一搓,呲啦一聲手裏的衣服就撕了線。
“倪倩”看着手裏被解體的衣服有點茫然,桑寧無奈地把她剩下的衣服拿來,“還是我來洗吧……”
沒一會兒男生也都跑出來洗衣服,水缸裏雖然有水但盆就頓時不夠,只能排着隊用。
這時他們看到院子門口站着一個只穿一件大大的小褂的光屁股小孩,似乎只有兩三歲還不怎麽會說話的樣子,個頭小小白白嫩嫩的,忽閃着一雙萌軟的大眼睛,看到人也不怕生,伸着兩手就想握握手。
桑寧只看了一眼心都快化了,只是還沒等她丢下盆蹦過去拉住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居然就被有距離優勢的高學夫給搶先了。
高學夫板着臉一本正經的推推眼鏡,拉着他的小手蹲下來問,“小朋友,你家在附近嗎?”
——這個畫面太詭異了!好像變态學生誘拐可愛小朋友!
小孩歪頭看看他,含着手指點點頭。
高學夫立刻把他的手指從嘴裏拿出來,繼續面無表情的說:“小朋友不能吃手,不衛生會肚子疼。”
院子裏除了倪倩和柯正亮,其他三個人都驚呆了!
高學夫居然還是奶爸潛質!?這個畫面太美,他們不敢看!!
這時高學夫已經擡起頭,對他們說:“這樣排着隊等盆太慢了,我去送小朋友回家,跟他家裏借盆來用。”
桑寧立刻提醒他:“你不可以一個人去!”
其實她更想指責他不可以一個人獨占小朋友!
楊豐旭倒是也贊同,“沒錯,一定得有人陪着,不能單獨行動。”
桑寧立刻舉手:“我~!”
——有個女孩子去也好,這事兒倒也沒人反對,而且見桑寧要去倪倩也站起來一聲不吭地挽住桑寧的胳膊表示一起。
有她去大家都覺得似乎已經不需要別的保镖了……
徐艦對小孩可是半點也沒興趣,正好桑寧走了,他可以空出盆子先用。
桑寧跑到門口,小盆友也伸出另一只軟軟嫩嫩的小手拉住她的手,于是就這麽愉快的出門——身後楊豐旭還在囑咐着:“別走太遠!”
“知道,放心吧~”
——這麽小的一個小娃娃一個人能走多遠?他家一定就在附近的。
☆、第五課時
桑寧用那只完好的手牽着可愛的小朋友,另一只包起來的手揣進運動衫的口袋裏。
小朋友兩條小短腿步子小小的,一左一右的牽着桑寧和高學夫,他們兩個也就慢慢悠悠的跟着,桑寧甚至悠哉地哼起了路過曲小路家小區幼兒園門口時經常聽到的歌——“粑粑麻麻去上班,我去幼兒園~~”
高學夫眼神古怪地瞥了她一眼,被他這麽一瞥桑寧突然覺得她和高學夫這麽牽着小娃,竟然有點像粑粑麻麻牽着小寶寶似的……
這個想法直讓人打了個哆嗦,趕緊閉嘴乖乖走路。
見桑寧閉嘴了高學夫才低頭問小娃,“你家還沒到嗎?”
小娃腿短,照說理應走得慢不用太心急,可是他們總覺得四周的景色像是漸漸出了村,道路兩旁已經看不到有漁戶的存在,離身後的民居也是越來越遠。
桑寧也開始遲疑,“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你家不住在村裏嗎?”
小娃擡起頭嘿嘿咧嘴沖他們笑了笑,卻依舊什麽話也不說,嘴裏只發出吖吖的聲音。
他實在是太可愛了,完全不像是什麽不好的東西。可是他一笑起來桑寧卻隐隐覺得有些頭暈,短暫的一個恍惚之後回過神來發現腳下已經連村路都沒有了,他們走在一條林子裏踩踏出來的土路上,她想停下腳來看看這到底是哪裏離村子有多遠,但被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拉着,腳下竟然停不下來。
手裏的那只小手冰冰涼涼滑滑嫩嫩的,直到此時桑寧才開始隐隐覺得不安,對高學夫說:“高學夫……你來的時候有見過村裏的孩子吧……?”
“見過,怎麽?”
桑寧幹咽了下口水,看着拉住她的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那些孩子,好像……很黑。”
高學夫的反應倒也很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這個小孩太白嫩了。
這雪白的皮膚,嫩滑的小手,根本不是漁家的孩子該有的。
——他不是村裏的小孩。
高學夫也想停下,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停住腳。那只小手看着力氣不大,但被他拉着人卻像走在傳送帶上,雙腳不自覺的不停往前邁着。
他漸漸也開始恍惚,意識到他們行走的速度隐約有些超乎常理——他和桑寧帶着一個小孩子是不可能這麽快就離村子這麽遠的。
他頭腦中的知識庫突然蹦出了什麽東西,恍惚中不自覺脫口而出——“書中有雲水妖溪囊,利用小孩子的外形迷惑人,把人帶向自己家中,一路吸取陽氣,一旦抵達他的家就會被吸盡陽氣而死……”
他一邊說桑寧一邊覺得全身虛冷,好像身上的陽氣都漸漸流失殆盡。身體越是覺得虛軟無力,也就更無力抵抗。
桑寧立刻沖倪倩求救:“快拉住我們!我們不要跟這個小孩走!”
倪倩這個“保镖”似乎對危險的判斷并不那麽敏銳,像之前她并不懂得提前阻止徐艦跳河,直到他被哭船鬼纏上拖進水裏的危難當頭才會開啓救援模式跳船去救。
此時接收到桑寧的求救她就一把扯住桑寧和高學夫,一手一個,頓時那小娃拖着他們就走不動了。
那似乎是名為溪囊妖怪的小娃氣鼓鼓地轉過頭來沖倪倩龇了龇牙,倪倩空不出兩手就直接飛起一腳往小娃身上踹過去,桑寧都不敢想這小小的個頭被倪倩這怪力一腳踹中會是個什麽場面——
然而那小妖怪狡猾得很,一見倪倩不好惹,泥鳅似的撒手竄進一旁樹叢裏就跑不見了。
桑寧這才重獲自由,抓住高學夫激動的猛搖,“高學霸原來你也可以開竅嘛!這次多虧你了!”
“什麽?”高學夫繼續愣了一會兒神才聽明白她說什麽,卻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是你認出了溪囊啊!你也相信有妖怪了嗎?”
一提起妖怪高學夫就收斂神色板起臉一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神情看着桑寧,更正她:“我知道溪囊是書中的一種妖怪,但不等于我認為現實裏有這種妖怪。”
“但你剛剛不是說那個小孩是……”
高學夫推正眼鏡嚴謹以待,“剛剛那個小孩是有些奇怪,搞不好是人販子訓練的幫手給我們用了什麽迷藥,被他拉着走的時候就有點恍恍惚惚——我一瞌睡犯困或者恍惚就習慣背書,只是不太記得背了什麽。”
“……”
桑寧無語……不過算了,“平安就好了,我們快回去吧。”
她轉身摸摸倪倩的頭,“這次也多虧你救我們了!”
倪倩笑眯眯地乖乖被桑寧摸頭,露出被誇獎很開心的樣子,像一只乖順的大貓。
高學夫卻是看得眉頭直皺,依然覺得她是被人下了藥,而且看這樣子搞不好已經給藥傻了。
……
而另一邊的村子裏,就在桑寧和高學夫出門不久之後村裏人就給他們送來了午飯。
來送飯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放下飯菜之後卻也不走,一雙眼睛骨碌碌的,在房間裏裏外外張望了好幾眼。
楊豐旭發現她的舉動也只是裝作不在意的問:“大嬸你在看什麽?”
村婦不自然地笑笑說:“沒什麽,看你們還缺不缺什麽東西。”
楊豐旭聽她這麽說也就故意不再問,卻是那村婦磨蹭着不走,半天沒有看到她想看的“東西”,終于按耐不住試探地問:“小夥子,怎麽沒見到跟你們一起來的那兩個女孩子?”
“您找她們有事?”
“沒事沒事,就咱們這地方平時見不到那麽水靈的女娃,想好好看看。”
楊豐旭不置可否,桑寧和倪倩的确算長得還不錯的女生,跟漁村裏的女孩比起來大概也白淨顯眼些,可是也用不着誇張得跟間諜似的吧?
他想要無視掉這個話題,也沒打算告訴她桑寧和倪倩去了哪裏,卻是那個村婦還糾纏不放——“小夥子,看你們也是一表人才的,你們兩個跟那兩個女孩兒什麽關系?”
話題越說越奇怪了,楊豐旭頓時多留了幾分心,面上依然不動聲色,“是同學啊。”
“——就是同學?沒點別的什麽?”
村婦的問題幾乎是不依不饒緊追不舍了,楊豐旭努力若無其事的反問:“應該有點什麽什麽?”
村婦也繃了半天,這會兒也有點繃不住了,話裏隐隐的透出急切,“——你們年輕人嘛,不都愛談個戀愛什麽的?你們都一起出門的,沒點那樣的關系?那倆女孩兒就沒對象?——她們,沒對象吧?”
似乎不是錯覺,楊豐旭總覺得村婦一咬“對象”這個字眼兒時總有些意有所指,這已經是近乎無禮了。
楊豐旭不想再回答,生硬的回了句:“不知道。”
村婦也是有眼力勁兒的,看出來他不太高興了,尴尬地笑笑說:“年輕人別那麽放不開嘛。”
畢竟楊豐旭從長相上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沉穩的,跟他說那種話題也讓人挺有壓力。
村婦感覺到大概不能再從他這裏打聽到什麽,張望着想再跟徐艦搭上話。可惜徐艦對四十歲以上的女人沒什麽興趣,專心地拆擺DV和手機想要晾幹,看都不往這裏看一眼。
楊豐旭簡單應付幾句就趕緊送客,別讓她在這裏瞎亂搭話,徐艦可不是那麽有腦子的人。
只是人剛送到門口桑寧和高學夫就走進了院子——村婦看到桑寧和倪倩時眼睛瞬間亮了亮,随即看到高學夫,頓時又換上審視的眼色在三個人之間看了又看。
楊豐旭知道她在審視什麽,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小姑娘原來出門去啦?跟小對象在村子裏轉了轉嗎?”
——小對……象?
面對村婦莫名的熱情,桑寧卻被小對象這三個字給驚了——這個小對象是指高大大嗎??
她趕緊澄清免得誤會,“我們不是……”
村婦只聽到“不是”就搶過話,“哎呦,那就是這兩個人年輕人一對兒?小姑娘你可是真不長眼色,怎麽好跟着他們當電燈泡呢!”
倪倩懵懵懂懂,而高學夫根本不擅長讨論學術以外的話題,他們兩個估計都是不會回答的,只能桑寧來說:“他們也不是……”
村婦聽到這個似乎就滿意了,連臉上的笑容也不那麽揣度,樂呵的就出門了。只是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幾眼,
雖然桑寧背對着她正在往屋裏走沒有察覺,楊豐旭卻注意到她的目光淨盯着桑寧和倪倩的下半身瞧。那目光真是有點惡心了。
桑寧進屋看到飯菜還有些慶幸,這次來的地方總算比較正常,午飯是清蒸的一條大魚和一鍋白米飯,總算不用吃自己帶的那些應急食物度日了。
楊豐旭問她:“我們要等華老師嗎?他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問題就算問她她也不知道啊……在行蹤的問題上華老師對她說的也從來都不比別人多。而她想問的問題卻還比別人多得多咧。
一想到在河灘時他居然丢下她走人也不肯多告訴她一點事情,桑寧就氣不打一處來。
“不要等了,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魚如果涼了還怎麽吃啊?”
楊豐旭默默的笑,估計桑寧就沒發現自己跟個生氣的小媳婦似的。
——桑寧跟華老師之間到底怎麽回事雖然他還搞不清楚,但估計也不是單方面的。就算現在是,不久以後也難說。
他于是招呼了其他人來吃飯——倪倩和柯正亮兩個,應該還是需要吃飯的吧?
但是其實心裏他比較希望華老師能快點回來,這個村子看起來很普通尋常,但隐約之間總是讓人感覺到另一種詭異。
只針對着桑寧和倪倩的詭異。
六個人都已經落座,見徐艦還是唉聲嘆氣一臉的沒精打采,都已經不像是大家平時認識的徐艦了。
高學夫于是關心了一下隊友,“DV還能修嗎?”
“不知道,這鬼地方也不見個太陽,水都曬不幹!”徐艦不爽地叨了一口魚放進嘴裏,卻表情一擰頓時又吐了出來——“卧槽這魚什麽味兒!?”
其他人夾起的魚也剛放進嘴裏,雖然沒有他反應這麽大,卻也反胃了一下默默吐掉。
他們也都知道淡水魚是會有點泥腥味兒的,只要去去腥就好。但這魚不叫“有泥腥味兒”,那簡直全是濃重的泥腥沒有魚味兒。
徐艦拿筷子翻了一下,“卧槽,這還真是‘清蒸’!一點蔥姜都不放?這能吃??”
“等等,”高學夫借着徐艦翻起來的魚身用筷子戳了戳,“——這魚肚子沒剖。”
“……”
“……”
——做魚不剖魚肚子?這村子裏的人到底有沒有常識?
被他一提醒楊豐旭又用筷子在魚身上逆着劃了一下,立刻挑起幾片半軟的魚鱗。
大家繼續默然,以為可以正常的吃頓飯,結果上桌的卻是一條沒刮鱗沒剖肚不放佐料直接進鍋清!蒸!的!魚!
楊豐旭又嘗了嘗米飯,總算米飯是正常的,情況沒比上一次在荒田村時糟糕。
“我去開個罐頭來下飯。”
開了兩聽罐頭就着米飯總算把這一頓飯解決了,飯後大家各自行動,徐艦繼續跟DV和手機較勁,高學夫由柯正亮陪着去村裏轉轉打聽風俗民情,楊豐旭心裏有事呆在屋裏沒有出去,直等到華玉盞下午回來他急忙迎過去——
“華老師,能來一下嗎?我有事要跟你說。”
華玉盞中午出門前明明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此時卻又是一身濕透。他微微揚了一下下巴示意,“進屋說。”
他走過楊豐旭身邊,莫名一陣清冷的水氣帶着刺骨的寒意,好像剛剛從冰水寒潭裏浮上來似的。
現在又不是冬天,他去哪裏找的冰水寒潭?
楊豐旭雖然一肚子疑惑,但華玉盞這個人身上讓人不解的東西太多了,現在也顧不上去追究。
他拿了毛巾遞給華玉盞,把中午那個村婦對桑寧和倪倩那異常的關注告訴了他。
“華老師我覺得有點擔心,村裏人對桑寧和倪倩的關注我總覺得有點不是好意——她們在這裏沒問題嗎?”
他說得比較含蓄了,真正的意思應該是“不懷好意”——女孩子出門在外來到這種偏僻地方,要考慮的安全問題可不僅僅是妖魔鬼怪。
華玉盞邊擦着頭發邊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說:“看來你是他們之中的領隊?”
這兩個字讓楊豐旭囧了囧,領隊這個位置華玉盞并沒有特地指定過,當一群人被打亂了平時的人際關系帶到一個無秩序的陌生地,自然而然會形成新的主從關系。這時無形中站出來的領隊才真正有能力帶領其他人。
雖然在荒田村時隐約形成了以楊豐旭和白樂枝為領導的模式,但那時至少說話有人還會聽,而這一次的人員構成——
倪倩和柯正亮就不用說了,高學夫像是會聽從別人安排的人嗎?還是他能管得住徐艦?
所以他這個“領隊”是要領誰,就只有一個桑寧?萬一桑寧将來變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