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晚上見到華老師的經歷,她根本就什麽都不能說。
華玉盞淡淡吐一口煙圈,在薄煙裏微微眯起那雙狹長的雙目,似笑非笑地掃過一屋子學生,問:“這次的體驗感覺如何?”
——華老師的出現似乎也就意味着這次的課外體驗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展現出來的姿态像是明白的在說,我可不是來救你們的,只是這堂課外體驗可以結束了,所以他就出現了,只是這樣而已。
雖然不知道他打算怎麽處理眼前的困境,但意識到他來接他們了,也許就快能回學校了,慌亂恐懼的心也鎮定了不少。
原來就算已經二十多歲也終究只是一群孩子,只有見到“大人”才能真正安心下來。
白樂枝定了定心神,擡頭問:“華老師,你早就知道這地方的真相,還有會發生的事?那你為什麽把我們丢在這裏,你是,我們的帶隊老師……”
說着話裏已經透着委屈,幾乎說不下去。
華玉盞漫不經心地彈一下煙灰,“我是你們的帶隊老師——所以如果我在這裏,你們就會乖乖聽話了嗎?循規蹈矩讓你們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任何異議?還是根本不會把勸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闖了禍等我給你們擦屁股?”
他彎着那雙魅惑的雙眼在薄煙後面露出似是而非的輕嘲,借着薄薄的煙霧掩蓋,讓人看不真切。
大家回答不出,但心裏很清楚會是後者。
如果一些事情沒有親眼見到,那被人告誡得再多也只是漫不經心甚至故意以身試險。
或許在華玉盞的管束之下不得不循規蹈矩,卻也絕不會相信現在所見到的一切。
華玉盞不知是抽的什麽牌子的煙,有着淡淡薄荷的氣味卻不刺鼻,反而淡淡的薄煙充斥在屋裏,讓人覺得有些安心。
他那悠揚的嗓音穿透薄煙,“——有些事,親眼見了才會知道。只有你們見過另一邊的世界有多殘酷,了解規矩的重要和打破規矩的代價,以後才會老實,才會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所以不是從出門之前,我就已經強調過了嗎?”
華玉盞漫不經心的幾句話讓大家無語愕然——他是故意的!他竟然故意把學生丢在這種地方,用這種方式來懲罰那些不聽話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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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甚至不算是懲罰,只是讓他們自己作死作到死而已!
——華老師,你這種做法學校知道嗎??
大家實在是無語得說不出話,就連高學夫雖然被放開了但也一直沒吭聲——他依然不會相信有鬼,但他也聽到外面剛剛都發生了什麽,知道自己闖了禍。這些人是真的要動“私刑”,把他們拿去喂那些不知名的生物。
白樂枝半晌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華老師,現在蔡媛美和李澤俊這個樣子,還有倪倩和柯正亮下落不明,還有徐艦根本就沒有辦法确認他真的回了車上,我們好像看到他在田裏迷了路——還,還有我們現在被村民關在這裏都不知道要怎麽脫身……”
“所以我不是來接你們了嗎。”華玉盞輕笑打斷她,免得她越說越慌,“進村之前我就說過,這是第一次上課,只是讓你們對鬼怪的世界有個初步的體驗,所以我選擇的,也是相對不太危險的村子。既然我帶你們來,也就能帶你們走。”
他們暗暗咋舌——這都算不危險??那危險的要什麽樣子??
可是聽到華玉盞說能帶他們走,心裏畢竟還是定了一定。
“可是那些村民能放我們走嗎……?”
“沒錯,麻煩的就是那些村民,我倒還真沒想到你們有那麽大的膽子,喪禮上那樣的場面都沒把你們吓到腿軟,居然還有膽子去破壞?”
華玉盞話未說話幾個人就齊齊瞪向高學夫,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個洞來!
高學夫自知連累了大家心有愧疚,但絕不悔改——“他們這是殺人,是犯法,不能因為愚昧就讓他們繼續把人送去喂那些動物……”
孟思敏恨恨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你這個榆木腦袋能不能醒醒啊!什麽動物能兇猛成那樣還襲擊活人啊!你看看李澤俊!看看我們身上的咬痕啊!!”
高學夫被她搖得各種暈,他想說自己昨晚才被撞了頭,很可能有腦震蕩,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粗魯……
“我……”高學夫被搖得一陣暈眩好半天才緩過來,而緩過來一開口就說:“我有看過一些實例,如果老鼠或是家養的貓吃了人的屍體,就會變得特別兇悍……那些動物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是長年被喂食屍體,變得兇殘也是當然的……”
他話都沒說完就被孟思敏拿枕頭拍一邊兒去了,這個榆木疙瘩到現在都還在說這種話!
華玉盞看着他們輕笑,“高同學你還是先不要擔心村民犯不犯法了,先擔心你自己吧——不管做法合不合理,随便在民間的祭祀過程裏搗亂也算是學民俗的大忌了吧。而且還是完全思慮不周,不但不考慮自己的安全還連累同學的情況下。所以,你這次體驗沒有分數,并且倒扣二十分——從你的考試成績裏扣。”
最後這一句終于讓高學夫臉色鐵青如臨絕境。
華玉盞不會多理會他,解決掉他之後就繼續說:“不用擔心蔡媛美,她雖然結了鬼緣但只要離開這片土地就不會再有危險。李澤俊的傷口你們不是已經及時處理過了嗎,他身上都還有草灰的味道,這裏後山上的草燒成灰對治療屍毒很有效,這就是所謂的‘七步之內必有解藥’——大自然就是這樣的,不管在哪一邊的世界都一樣。”
他的笑容裏毫不遮掩的透着贊許,讓剛剛還一肚子抱怨的白樂枝和孟思敏不好意思起來——他絕對是有意的!這個人真是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的好手……連投訴他的念頭都因為這一個笑容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那,老師……我們現在被看守着,要怎麽離開這裏……”
“嗯,那些村民可不會對你們留情,又都是大活人不能對他們太不客氣的确很麻煩……”
大家默默的奇怪後面那半句,他一個人要怎麽對那些村民不客氣……
“所以我們才要老實的被送去喪禮,反正村民是不敢在那裏呆的,我們就可以直接從那裏穿過田地離開。”
大家忍住了那句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餓鬼田不是走不出去的嗎?
——因為他的笑容,只要看一眼他勾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他們就覺得一定能夠走得出去。
白樂枝只有最後一個問題——“可是我們不是要留下一個人嗎?”
“沒錯,為了不引起村民懷疑我們只能留下一個人,等我把其他人送出去之後再回來接人——”華玉盞的眼光淡淡掃過,那眉眼間竟有種流光似的妩媚一閃而過,最後落在桑寧身上,“桑寧,你留下。”
幾乎是所有人都因此而愣了愣,大概沒有想到留下的會是桑寧。
楊豐旭開口問:“等一下,老師,留下的話會有危險吧?”
“這嘛……”華玉盞慢慢拖長了語調,“如果回來的及時就不會。但如果被村民發現我們人都跑了又一次破壞了喪禮,那留下的人當然會有些危險……”
“那我留下!”楊豐旭二話不說,“不能讓一個女生獨自留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華玉盞只是淡淡看他兩眼,還很有點憐香惜玉嘛,可惜他開口反問,“如果你留下,誰幫我搬床上的那兩個人呢?”
楊豐旭頓時沉默了,的确如果這麽考慮的話,留下桑寧似乎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要搬兩個昏迷不醒的人,嬌小的桑寧是最幫不上忙的。
——而華玉盞要回來單獨帶一個人走,帶小個子的桑寧又說不定是最方便的。
桑寧雖然多少也是有些不安,但天生就是随波逐流的性子,華老師怎麽安排她就怎麽聽好了——“我沒關系的,我在這裏等着就可以。也未必就會被發現啊!”
不過她心裏也許隐隐是有點失望的。
她以為那些“夢”都是真實發生的,絕不僅僅是夢。她以為……華老師對她,是有些特別的。
看起來好像,是她有點想多了呢。
☆、第18課時
這一天過得着實難熬,學生們一面期待着今天晚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一面又對昨晚的經歷心有餘悸——華老師真的可以平安的帶他們離開這裏吧?他真的有這個能力嗎?他……
他們固然坐立不安,但今天最不安的人應該就是桑寧了。
其他人不管将要面對的是什麽,至少大家都在一起,還有華老師在。
但她只有一個人。
她也縮坐在炕角,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着手機——今天大家就要離開這裏了,也不必再小心謹慎地節省着手機的電了。而且除了手機,他們實在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打發掉這難熬的一天。
就連那本百鬼錄,除了高學夫正在細致地翻閱第二遍,其他人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再去翻看。
桑寧不時地偷偷瞄着華玉盞,見他已經幹脆跟蔡媛美和李澤俊并排橫在炕上閉目養神。
他半倚在身後的牆上,雙臂放在腦後枕着,叼着的那支煙似乎并沒有在吸,只是任由它慢慢自燃,飄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薄煙。
因為他在這裏,學生們都不怎麽交談,像是怕吵到他休息似的。
可是安靜卻像是加劇了心慌,白樂枝看看坐立不安的同學又看看不時偷瞄華玉盞的桑寧,最終她決定說點什麽,随便什麽都好只要打破這個安靜。
她幹脆往炕沿上一坐,直接發問:“華老師,你在學校是不是有什麽後臺?關系很硬嗎?”
面對她這個令人莫名的問題,華玉盞睜開眼用眼神做了一個詢問。
其他人的注意力果然也集中過來,白樂枝鼓足勇氣繼續說:“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你都讓我們陷入危險之中,而且還有人受傷。回到學校之後我會去教務處投訴你的!所以,如果你是有什麽後臺投訴也白費的話,不如早點告訴我,我也好省了那個功夫……”
華玉盞輕笑,在這種時候敢光明正大的告訴他要去投訴他,還真是勇氣可嘉。
他微微眯起眼睛,倒沒有顯出不愉快,只是拿下嘴邊的煙反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帶大家游山玩水一下,就沒有人會受傷了?”
這個問題白樂枝竟然沒有辦法回答!
“——不過你的确可以省了這個麻煩了,”華玉盞慢悠悠地繼續說,“我後臺确實很硬,你投訴了也沒什麽用。”
白樂枝硬着頭皮堅持問一句:“有多硬?”
華玉盞想了想,“——我家裏有個很愛多管閑事的‘哥哥’,趁學校有難的時候捐了不少錢,另外之前全面停課之後能夠複課他也出了不少力,所以現在已經當了校董。”
白樂枝默,大家也默,對這個“哥哥”大家還是有印象的,就在出行之前他們還在班裏讨論過,那個人似乎是什麽華龍建築的老總……家大業大,投訴無門。
“放心吧,我說過這次體驗課到這裏就結束了,會讓你們平安回去的。至少這次會。”
學生們在心裏默默的說:絕對不會有下次了!他們絕對不會再來了!
華玉盞說完話突然一伸手,不慌不忙地把煙頭在窗戶上探進來的一個東西上按滅。
等大家看清楚那個“東西”,頓時都一身白毛乍起——那是一顆餓鬼的頭!他們這還是第一次在大白天就看見餓鬼,它正把腦袋往窗戶裏伸,黑黢黢的一個腦袋,又幹又皺,黑色的皮膚上像裹着一層蠟質顯得很幹硬,就像是噴了漆的黑色樹皮。
它頭長着一只短而尖的黑角,那雙眼睛就像是昆蟲的眼,也被一層硬殼子包着,在白天沒有發出那種幽幽的光,就只是顯出一點綠色。
它的頭剛伸進來就被華玉盞摁了煙頭,頓時又縮回去不見了蹤影。
即使只是出現這一瞬間卻也讓大家驚呆了,這東西不是只有晚上才出來嗎?怎麽大白天的就出現了??
他們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只見天空一片黑沉沉的濃雲低低的壓着,比暴風雨來臨之前更黑。
孟思敏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抓住高學夫的脖領子扯過來,“看見沒!看見沒!?這回你親眼看到了吧!?”
高學夫扶了扶眼鏡仔細往窗口看,可是剛剛他一擡頭就只看見黑影一閃而過,而此時再去看已經找不見影子。
于是他誠懇地回答了三個字:“沒看清。”
孟思敏直到後來都在奇怪她怎麽就沒在這一刻一把把他掐死的。
白樂枝指着窗口看向華玉盞,“華,華老師……剛剛那個……”
“這不是你們的傑作嗎?”華玉盞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坐起身,曲起一條腿把手臂搭在上面,漫不經心地說:“你們破壞了喪禮,小鬼們當然會不守規矩,大白天出來個一兩只來找找它們的供品跑去哪兒了也不奇怪。”
他這兩句話說得大家心裏發毛,又一次感覺到自己就是那鍋裏的菜肴,餓鬼們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菜出鍋好下酒了。
華玉盞這時已經下床來,提醒他們:“有時間害怕還不如趕緊收拾一下,背包就別拿了,需要帶走的東西随身裝好。我看今天天會黑的很早,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走了。”
他一語成鑒,剛過了中午沒多久天就開始黑了。
大約是覺得他們馬上就要去送死了,村民也沒有給他們準備飯食,此時雖然腹中空空,但精神的緊張倒也沒有讓人覺得有多饑餓。
大家各自收拾起東西,但只是一趟教學旅行,除了手機還真沒帶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那幾件衣服,一點生活用品,扔也就扔了。
桑寧覺得她沒有什麽必要去收拾,等輪到她走的時候不是偷摸就是硬闖,帶着包也無所謂了。
她就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縮在炕邊上看大家收拾,她其實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害不害怕,或者已經茫然得都不知道怕。但這副縮成一小小團巴巴看着大家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她像是被抛棄的小動物似的,看着都叫人覺得心疼。
——是的那竟然是心疼。
桑寧偶然碰上華玉盞的目光,竟然在他眼裏看到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時,腦子裏甚至都有些懵。
她想去尋找,但卻找不到更多。
華玉盞的眼神只是一瞬就已經恢複了淡然,再沒有流露出更多情緒。
不久大門一開,門外有人吆喝起他們,“上路了。”
——這種說法聽着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華玉盞輕輕擡手對他們揮了一下,“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跟桑寧交代。”
大家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看向桑寧的目光都透着同情,無法想象一個人留下來會是什麽感覺。
等所有人都連攙帶扶的出了房間,華玉盞走到炕前,桑寧擡起頭看着他,見他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又沉又冷,像隔了一匹黑色的幕布完全看不到裏面的情緒。
他俯下身靠近桑寧耳邊,低聲說:“想離開這裏就自己出來,我在村外等你。”
桑寧一下就愣住,都還來不及消化掉這句話,就見華玉盞已經直起身轉身走了出去,半刻都沒有多做停留。
桑寧蹦下來就要追出去,只追到門口就被村民攔住。看見其他幾個村民前前後後押送似的圍着華玉盞和其他同學,正帶着他們走出院子。
她匆匆喊了一句:“華老師!”
華玉盞回過頭來看了她片刻,卻還是轉身離開了。
桑寧這回是真的懵了——自己出去是什麽意思??
他不會回來接她了嗎??
…………………………………………
留下來的人等于是個“人質”,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喪禮關系着整個村子的安危,如果供品再次跑掉,留下來的桑寧會怎麽樣?
——跟随着送葬隊伍,重複着昨晚的儀式,同學們只能默默祈禱并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
此時楊豐旭和高學夫分別背着李澤俊和蔡媛美,孟思敏和白樂枝幫忙在旁邊扶穩,默默看着一身輕松走在最前面的華玉盞。
送葬隊伍在餓鬼田繞行一圈之後像昨晚一樣停在村口,村民把剩下的幾口棺材又交錯堆疊起來,并多放了兩口空棺讓他們把昏迷的兩個人也放進去。
雖然一想到那兩口棺材裏曾經放過別的屍體,現在居然要把蔡媛美和李澤俊也放進去實在讓人替他們覺得惡心,但為了不再招惹到村民以免他們一生氣幹脆把所有人都敲暈了塞進棺材,也只能乖乖把兩個人放了進去。
另有人上前,讓他們在棺材塔前背靠背圍坐成一圈捆了起來。三指粗的麻繩捆了一圈又一圈,生怕再出什麽纰漏。
可是終究村民不敢久留,即使再不放心也只能紛紛撤離,村長臨走用那蒼老嘶啞的聲音警告:“如果你們這一次再完不成喪禮,想想那個女娃的下場。”
高學夫低聲評價:“這種警告有什麽意義嗎?跑不掉的也就跑不掉了,能跑掉的難道一個人的性命比一群人來得重要?”
孟思敏當即就用捆在背後的手狠狠擰了他的胳膊,可惜疼得悶哼了一聲的人卻是楊豐旭……
這種時候就不要追究這點小錯誤了。
待村人離去,籠罩他們的又只剩下一支燭火,火光之外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裏。
噗通的心跳聲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他們在等待着,也許下一刻就會有什麽東西從遠處飛竄而來将他們包圍……
不等幻想變成現實,他們只覺身上繩子一松,華玉盞竟然已經站起身來,随手扔掉斷開的麻繩,“好了,我們走吧。”
——诶?這就走了?繩子是怎麽斷的??不用齊心協力地磨一會兒嗎??
華玉盞低頭淡淡掃他們一眼,“不走嗎?”
回過神來的幾人這才一骨碌爬起來,七手八腳地扯幹淨身上的繩子又去扶棺材裏的兩人,努力不去想內壁上那些斑駁的東西都是些什麽。
等重新把兩人扶出來背好,卻發現華玉盞已經走出幾步之外——田裏的風吹着他的頭發,他遠目觀察着遠處,卻像是已經忘記了身後還有學生沒有跟上來……該說是心不在焉還是情緒不佳,總覺得華老師有點不在狀态!
這對于還要仰仗他來活命的學生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好現象!
他們趕緊跟上去,華玉盞側目看他們一眼,有那麽一瞬間讓人覺得這眼神就像在說他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在這裏救他們似的……
——這果然是大大的不妙吧!
大家默契地不說話只跟随,走在最前的華玉盞背影纖長有力,很奇怪這并不健壯的背影卻異常的讓人有着安全感。他大步走在田間随時警戒着四周,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似乎對于應付這樣的情況再習慣不過。
最讓人感到疑惑的是,今晚那些成群的小鬼竟然都沒有出現。
遠處的麥田間偶爾有窸窸窣窣的騷動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們隐約能夠感覺到似乎已經被餓鬼包圍着,卻遲遲沒有撲上來。
這個問題應該去深究嗎……?
他們小跑地跟在華玉盞身後,明明他依然步履優雅的邁着大步,他們卻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突然華玉盞腳步一停,一直提心吊膽的四個人差點吓得心髒都蹦出來——然而他們越過華玉盞的身影看向前方,卻一下子愣住了。
田間的小路上站着一個人,是個人。
嬌嬌小小,一身洋紅色的運動衫,一頭卷卷的蓬蓬發……
他們脊背發涼地轉頭看了一眼高學夫背上的蔡媛美,然後又看看小路上似乎茫然地不知該往哪兒走的嬌小身影。
“媛美……”
白樂枝鼓足勇氣叫了一聲,前方的蔡媛美帶着一臉夢游似的茫然回過頭來,似乎用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們,臉上剛顯出一點欣喜想要向他們走過來,剛邁了兩步人卻消失在空氣裏不見了蹤影。
他們愣了愣,“華老師……那是……?”
“不用在意,只不過是蔡媛美結了鬼緣之後被拖進餓鬼田的一縷魂魄,只要帶她離開這裏就會消失了。”
——那另一個桑寧呢?是不是也有某種他們所不知道的簡單原因,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有桑寧的先例,他們并沒有對眼前剛剛出現的蔡媛美太大驚小怪,而又因為這個蔡媛美的出現而對桑寧感到稍許釋懷。
“華老師?我們還不走嗎?”
他們現在只一心想快點離開這裏,然而前面路上的蔡媛美已經消失了,華玉盞卻還是沒有繼續前行的意思。
他只是凝視着仿佛無限延伸的小路彼端,從那盡頭的黑暗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靠近——
他們都很清楚那是什麽,那個東西又要來了嗎——?
比起對于其它各種餓鬼的恐懼,這個東西卻讓人感受到無法抑制的排斥和惡心,寒意滲透四肢百骸,兩腿不自覺地開始發軟……
“你們呆在原地等着。”
華玉盞說着抽出皮帶上的匕首——那是一把七寸長的單刃匕首,他把它藏在寬皮帶的內側沒有被村民發現。
明明在黑暗裏匕首卻像是反着銳利的光,華玉盞反握着匕首沖向遠處的黑暗裏,昨晚那東西被桑寧的匕首刺中時發出的□□又一次響了起來,卻還要凄厲許多……
“那把匕首……是不是跟桑寧昨晚拿的那把一樣?”
見過那把匕首的三人面面相觑,難道華老師跟狐仙大人或是守護靈有什麽關聯嗎?總覺得最好不要去深思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也不知道前面怎麽樣了,華老師一個人沒問題嗎……?”
他們正擔心着,卻發現華玉盞一走,四周那些匍匐環繞的鬼怪竟然窸窸窣窣地在靠近——“我,我們還是去找華老師吧!”
意見一致通過,他們拼命往華玉盞離去的方向跑去。
遠遠剛看到有人的身影,突然迎面一個黑影飛來,他們只能匆匆閃身避過。
落到地上的竟然是那東西連頭帶脖子,還有脖子上長出來的另外那半張臉,一整坨打了個旋停住,迅速化成一灘惡臭的爛泥疙瘩。
他們詫異地轉頭,就看到華玉盞正踩在被削掉了脖頸和頭顱的那東西身上,淩空一翻跳下來,在半空幾刀就把那東西卸了八塊,在他落地的瞬間也七零八落地散落下來。
學生們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看着他站直身體慢慢拍拍衣服上的灰,轉過身來在乍起的夜風裏一步步走近——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優雅利落,像電影裏剪輯出來的畫面,沒有半點狼狽。
“不是告訴你們在原地等着的嗎?”
華玉盞略嫌不耐煩地看着他們,對于自己出手被看到的這件事帶了那麽一點不滿。
——所以他始終不怎麽喜歡帶學生這件事,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似乎總是學不會聽話兩字。
他微微一揚下巴,“還呆着幹什麽?該走了。”
“啊……是!”四個人這才回神,扶好背上的人慌忙跟上他的腳步,再不敢對華玉盞有半點異議——
☆、第19課時
他們真的看到了!
華老師剛剛竟然像切瓜似的切了一只那麽大的鬼怪!
越是臨近地頭,同學們的心情也越興奮,早已經蓋過了恐懼——不,哪裏還有恐懼?只要跟在華老師身邊他們還需要害怕什麽?
此時此刻在恐懼擔憂中壓抑了兩天的他們一下子得到了解放,不想去考慮任何的合理與不合理,更不願細想華老師怎麽會做到的。
他們只要知道華老師能帶他們離開這裏就夠了,至少現在足夠了。
因為他是考古專業的“華助教”嘛!
“你都看見了吧!!這回你都看見了吧!!”
孟思敏一路揪着高學夫拼命的晃,幾次差點把他背上的蔡媛美給晃下來。高學夫衣服都被扯歪了也一聲不吭。
他剛剛是看到了。
看到了華玉盞砍掉的那個東西,看到四分五裂的怪物,看到那些碎塊在地上迅速化成像是剁碎的幹屍和惡臭的稀泥混合的糊狀疙瘩。
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花生糖,琥珀色的糖漿将剁碎的花生聚合在一起,在高溫下微微融化的姿态。
他是看到了,但那一定是有什麽原因的,那種東西本不應該存在。
——是幻覺?是人造的?他的腦子裏閃過種種可能,他需要時間來思考所以他只能沉默,所以,麻煩孟思敏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看到出口了!我們就能出去了!!”
玉米地的盡頭就在眼前,他們忍不住要快走幾步,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嗷叫——“救命!救命!!有鬼啊!!”
“……”
“……”
——他還在這裏?
他還在這裏……
誰知道他在這裏多久了?
……
短暫的眼神交流讓大家都沉默了……
這三天他們真的是自顧不暇,完全沒有心情去細想有關徐艦的事——不論徐艦的出現和消失都是之前他們所不能理解的,因為不能理解所以也只能暫時擱置不去考慮。
但是現在好像不能不考慮,他,真的……在這片田裏困了三四天??
嗷叫伴随着大片玉米叢被沖撞着沙沙而過,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華玉盞略略扶額,對他們說:“都在這裏等着。”
剛要頭也不回的往聲音傳來的地方去,突然想起什麽又停下腳步,側目看他們一眼,“這回知道原地等着的意思了嗎?”
他們用力點頭,這回誰還敢不聽華老師的囑咐。
華玉盞的身影沒入玉米叢中,不多時就聽那嗷叫聲驟然一停,玉米地裏的窸窣開始向他們的方向移動,随即華玉盞單手拖着似乎被敲暈的徐艦從玉米地裏鑽出來。
就見他比上一次在玉米地裏見到時更加狼狽不堪,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滿身的幹泥和枯碎的葉子,皮膚上布滿擦傷,衣服上還碎了好幾道口子。
華玉盞倒是很想就這麽把他扔給其他學生算了,不過看看四個健全的學生在背着另外兩個人快速走了這麽久之後都已經快不堪重負,現在再把徐艦扔給他們只會拖慢腳步。
華玉盞于是繼續拖着徐艦,招呼其他人:“走了。”
走出田地的一瞬間所有人只覺眼前一片光亮,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現在是下午兩點鐘,久違的太陽肆意在天空照耀着,才發覺他們早已忘記了現在還是白天!
學生們站在山路上猛然回頭,只見身後那片廣袤的田地都籠罩在黑壓壓的濃雲之下,無邊的田地遠遠的延伸向一片黑暗之中,完全看不見村子的影子。
他們真的走出來了!!
現在他們前方的幾百米外就是公路,公路邊甚至能看到來時乘坐的那輛長途車還停在那裏。
白樂枝只覺胸腔裏心髒驟然一落,整個人也無力的跌坐下來,渾身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女漢子孟思敏甚至當即就失聲痛哭起來,什麽都不管不顧。
——這四天三夜的惡夢,他們終于走出來了!!
華玉盞看了幾眼,就沒興趣繼續看人哭下去,轉身揮一下手——“你們自己走去車上等着吧,我回去接桑寧了。”
這個理由當然誰也不敢有意見,他們眼看着華玉盞又一次走進濃雲下那一片陰沉沉的田地。
………………………………………………………………
——想離開這裏就自己出來,我在村外等你。
桑寧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坐立不安,不時爬到炕上趴着窗戶往外看——屋外一片漆黑,完全就像半夜似的。
她的屋門打開着,為了方便看守。
連一點小動作都不能有她要怎麽跑啊??
桑寧一籌莫展地在屋子裏轉了兩圈,雖然很清楚如果現在不跑,很快憤怒的村民就會來把她大卸八塊了——她該怎麽辦?華老師真的不會來?她是不是以前在什麽不記得的時候得罪過華老師??
忽然窗戶上隐約有某種尖銳物刮牆的細小聲響,她一轉頭就看到一只黑黢黢的小餓鬼正在往屋裏爬。
來不及等她有什麽反應,屋外已經驚慌一片,餓鬼沖進每家每戶見人就咬。
桑寧只懵了一下,随即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她一把推開擋在她門口卻被小鬼纏身的男人,逆着餓鬼的紛紛亂入往外跑去。
剛跑到門口卻見村長帶着幾個人堵在院子裏,他們手上燃着的火把散發出給李澤俊治傷時那微微刺鼻的草灰味兒,小鬼們見到他們就立刻繞開——
很快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火把,村子裏的混亂在慢慢平息下來。
村長伛偻着身子,後背弓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彎度,兩手拄着拐杖支在胸前盯着桑寧——桑寧實在不怎麽喜歡新任村長那渾濁卻又冰冷的眼神,至少好像風幹了一樣的前任村長都比他好多了。
她現在就開始懷念起那個已經被餓鬼啃光的根本不怎麽熟的前任村長了。
“——你的同伴,看來是不打算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