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承吉。”前一倆馬車裏,徐圖岫探出頭來, 朝賈環笑着說道:“天寒地凍的, 到我這車來喝點兒酒暖暖身子吧。”
賈環應了一聲, 縱身下馬車,去了徐圖岫的馬車裏。
不得不說, 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沒喝點兒酒, 還真是暖和不了身子。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
熱燙的紹興黃酒下肚,直燒得腸胃都火熱起來, 連着冰寒的手腳仿佛也暖和了幾分。
“明日便要到邊疆了。”徐圖岫飲罷一杯酒, 帶着些許激動、些許感慨說道。
衆人不免也有些感觸,他們趕了十幾天的路, 為的便是上陣殺敵, 而明日正是他們所思所想,多年苦學實現之日, 即便衆人看上去雲淡風輕, 但是內心激動不已的人其實委實不少。
“是啊, 今夜大家好好睡一覺, 明日到了地頭恐怕沒什麽好覺可以睡了。”徒蘅鷺沉吟着說道。
衆人點頭道是, 他們這一路走來,也遇到過不少從邊疆那地往裏逃的人,可見邊疆那邊兒的戰況應該是有些不好。
“聽說那大王子使了招請君入甕,耍了陳大将軍, 滅殺了三千精兵。”徐圖岫手中握着酒杯,神色莫測地說道,“這人看來果真不好對付。”
“嗯,這個人心思狡詐,的的确确很棘手。”徒蘅鷺沒有因為大王子是敵人,就輕蔑于他,他說這話的語氣很平淡,就好像在說今日的天氣不錯一樣。
就是他這樣的語氣,讓衆人心裏隐隐的不安都平靜了下來。
所謂的無畏,本該是在深知前方是龍潭虎穴時依舊前往,而不是懵懵懂懂的無畏,那不叫無畏,叫無知。
喝了幾杯酒,外頭天色也晚了。
這越往北走,天黑得就越早。
現在才申時三刻,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鐵灰色的天空中幾處星辰閃耀。
前頭已經傳來話,說是今日就在此地歇下,明日再一大早就趕路。
衆人累了一路,沒有不肯的,燒了飯、紮了營,又安排了人輪着守夜。
一吃完飯,大家也都回去睡下了。
這一夜,衆人睡的都格外香甜,夢裏有國有家,有功名利祿,有美酒佳肴,有人夢中呼爹娘,有人夢中盼歸家。
翌日未時。
衆人順利抵達了邊疆。
只見漫天冰雪風吹眼,數不盡的營帳一個緊挨着一個,營帳門口的紅旗飛揚,上面的雄鷹展翅欲飛,那是大安的軍旗。
賈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沒到這兒之前,他幻想過無數個情景,但是真正看到的時候,才覺得那些幻想是多麽的虛假。
這裏的空氣并不好聞,冰冷的空氣中帶着血腥的鐵鏽味兒。
這裏的地上并不幹淨,血漬、髒污到處可見。
這裏的人并不好看,缺手缺腳、少鼻子少眼睛的八個人中就有一個。
但,就是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護衛着一個國家的百姓,護衛着一地的安寧。
其他人也都心驚不已,他們聽說過邊疆是個絞肉機,是個不歸地,但是那些都是聽說,而現在,他們直面了真實的邊疆。
一将功成萬骨枯,這不是誇張,更不是傳言。
這是事實,血淋淋的事實。
“大殿下、十六殿下。”顧老将軍帶着一幹将軍出營帳迎接。
衆人連忙翻身下馬。
顧老将軍剛要行禮,就被徒蘅定扶了起來。
“顧老将軍,您是長輩,我如何能受您的禮!”徒蘅定誠懇地說道。
顧老将軍還是堅持地行了禮,徒蘅定無法才勉強受了半禮。
顧老将的視線從徒蘅定身後的衆人掃過,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沒出現的時候,心裏頭才松了口氣。
“外面風大雪大,諸位請進營帳吧。”顧老将軍手朝裏一揚,示意衆人往裏走。
衆人進去的時候,眼神都忍不住打量起這個他們可能會生活上好幾個月的地方,兵營內,操練的士兵目不斜視地随着長官的號令訓練着,似乎對這些從京城來的貴人毫不感興趣一般。
進了營帳。
衆人才覺得稍微暖和了一些。
徒蘅定、徒蘅鷺二人坐在首座上。
衆人還未說話。
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一個探子進內,神色焦急:“報将軍,蠻子領兵叫陣,現已在城外三十裏。”
顧老将軍等人臉上流露出了怒容。
陳大将軍脖子上已經氣得蹦出青筋來了,這些蠻子,專門挑今日來,不是為了打他們的臉,他老陳就不姓陳!
徒蘅定、徒蘅鷺等人也想明白過來這些蠻子的主意,衆人臉色都流露出了怒色。
“兀那蠻子,以為我們大安沒人嗎?!”陳大将軍氣得直接拍了下桌子,臉上漲得紫紅。
“顧老将軍,末将願領軍前去,好叫那蠻子知道厲害!”一年輕小将從座中走出,他面容清秀,眉眼間卻英氣勃發,身上那氣質更是叫人側目,一看便知道是從沙場殺敵歷練出來的。
顧老将軍沒有接話,而是看向了徒蘅定兄弟,這是要他們拿主意。
賈環心裏暗暗感慨,誰說這武将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第一個就一巴掌扇過去,就這心眼,分明不比朝廷上那些老狐貍少。
徒蘅定道了聲:“好!”
那年輕小将的眼睛登時亮起,竟如火燭般明亮。
衆人雖然趕了一路,疲憊不堪,但此時個個卻都精神抖擻得很,也都跟着那小将去了城門。
山城的城門原本是沒有的,是一代代的士兵壘起來的。
此時城門上覆上了層層積雪,登上城門,朝遠處看去。
身穿着盔甲的蠻子已經赫然入目。
為首的蠻子頭戴着頭盔,身穿着鐵褐色的盔甲,一旁顧老将軍指着那人說道:“大殿下、十六殿下,那人正是那蠻子的大王子赫利青。”
張文秀皺着眉頭說道:“赫利青,這不是蠻子話裏那聰明的意思嗎?”
“正是。”顧老将軍颔首道,“那蠻子倒也确實有幾分聰明。”
“大王子,上頭便是那大安的大殿下和十六殿下。”一留着胡須的男人指着城牆上的徒蘅定和徒蘅鷺說道。
赫利青眯了眯眼睛,譏諷地說道:“呵,大安是不是沒人了?居然派這兩人來!”
男人笑着說道:“大王子說得對,這二人論文才論武略,都遠遠比不上大王子,他們來,也只是來送死罷了,而且,如果他們死了,對我們來說,有不少好處。”
赫利青眼裏掠過暗光,“什麽意思?說明白些。”
男人附在赫利青耳旁不知道說了什麽,只見赫利青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如同餓狼一般,叫人看了就從心裏生出不喜。
“笑得可真難看。”賈環小聲嘟囔了一句。
“我也這麽覺得。”
“是吧?我就說……”賈環剛轉過頭,就看見和他一起吐槽那赫利青的人竟然是徒蘅鷺。
徒蘅鷺笑眯眯地看着賈環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不由有些忍俊不禁,“承吉怎麽敢見了鬼似的?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怕了那蠻子呢?”
賈環心裏在想,你可比那蠻子可怕多了。
但這話可不能說出去,畢竟,他發現,這位主兒,心眼似乎不大。
“十六爺這話說得,”賈環岔開話題,指着下頭騎馬過來的蠻子們困惑地問道:“十六爺,這些蠻子怎麽不怕死啊?”
跑到城牆下來,不是來送死嗎?
徒蘅鷺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說道:“他們是來送死啊。”
“啊?”賈環愣了下,他詫異地看向徒蘅鷺,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卻看到他一臉正色,心裏越發好奇了起來。
但很快,他就明白徒蘅鷺這話是什麽意思。
“直娘賊!”
“婊子養的。”
“沒卵蛋!……”
一連竄的髒話從那些蠻子嘴裏連停頓都不帶停頓地說出來,這些蠻子罵也就罵了,偏偏還用大安話來罵!
城牆上衆人都氣得臉都紅了,有那脾氣大的,早就拿起弓箭,拉弓搭箭,朝那些蠻子射去。
賈環這才明白,徒蘅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