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視頻會議持續到夜間十一點半。
初七越聽越亢奮,她本來就躺了快一天,此時更沒有什麽睡意,而缺覺的孟淮明和燕灰居然也絲毫不見瞌睡。
他們要在《你來我往》電影上映前徹底将鹽熏的計劃扼住,掌握必要的證據外,還要從互聯網發起。
而除了燕灰,他們還需聯系另兩位作者,尚且不知他們是否願意配合,畢竟如果以後要走法律流程,其中也有不少環節。
三位作者能聯名還好,而就算其他兩位并不參與,被針對的孟淮明也會從中支持。
單是一位寫手,大多因為財力和時間的損耗而不會選擇打官司這條路。
初七原本想繼續參與,但接了個電話後,就獨自回了房間。
孟淮明将碗丢到洗碗機裏,燕灰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直覺将要感冒。
他迥自去藥箱裏取藥,孟淮明收拾完餐桌,見燕灰居然又把喝藥的杯子收了起來,“不喝嗎?”
燕灰搖頭,“常用的那種喝完了,剛才還喝了點牛奶,今兒就算了。”
燕灰抽着紙巾捂住鼻子,又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孟淮明皺眉,走近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他一看時間,現在也叫不到外賣,就拿了外套準備下樓。
燕灰立即叫住他,“別,睡一覺就好,明兒也沒什麽事,我多睡睡。”
孟淮明扶着門框,面色有些嚴厲,燕灰忽然就想起來這是因為什麽,他最見不得人生病不治,帶着能熬就熬的心思。
即便這是成年人最慣常的心态。
但孟淮明在這方面算是有心理陰影,當年他跟組電視劇,同為編劇的一名小年輕就因此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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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也是小感冒,後來不知怎的,在醫院躺下就沒再起來過。
有說過勞,也有說是突發急病,救護車拉走前,他還能說話,說要給孟淮明當徒弟,約好了咱們下一部劇見。
燕灰不會忘記在小年輕去世的消息被确定後,孟淮明的樣子。
也許那是他寄予厚望的後輩,是真的想要結下師徒之緣,可惜全然無法阻止。
那天孟淮明一句話沒說,沉默着抱了他一整夜。
通過肢體的接觸,那悲痛傳達到燕灰心底。
他無能為力,只能更加用力地回抱他,不去看他的臉,不做多餘的嘆息。
用體溫和并不寬闊的胸膛,讓他在默然中爆發脆弱。
燕灰沒見過那位年輕人,卻也聽孟淮明誇獎過對方的上進和朝氣。
孟淮明在進修時就結識了對方,那位年經輕輕的學弟後輩還有遠大的抱負,有将要娶回家的姑娘。
猝不及防的辭世總是如一記響徹山谷的鐘聲,空空地在半夜回響。
“不應該啊”“沒這可能”“怎麽會”的嘆息在人世間飄蕩。
孟淮明說他那時還笑話年輕人身體虛,後輩曾當着他的面抱怨買藥要跑遠路,挺麻煩的外賣也不好收,就幹脆抗一抗。
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我和你一起。”燕灰也站起來拿圍巾外套,孟淮明不同意:“你別去,現在出門吹風,明天指不定成什麽樣。”
“藥店也不遠啊。”燕灰裏三層外三層地套衣服,帶上圍巾和帽子,配上加絨的手套,可謂全副武裝。
“正好去把快要吃完的藥都補補,而且走走晚上也能睡好些。”
孟淮明還是不許,燕灰取下眼鏡,微微一笑:“走吧,再晚就要跑遠路了。”
孟淮明心知燕灰的死心眼一上來,怎麽勸都不行。
這種時候其實不多,燕灰是喜歡講道理,卻也願意聽道理的人,只要能說服他,他一般就不會固執。
可有時候那真是怎麽說都說不通,他自認的想法絕對地驅使着他。
孟淮明給他換了件更厚的外套,燕灰穿戴後就剩了一雙眼睛在外頭露着。
孟淮明拉低他毛線帽的檐,燕灰的眼睛彎了彎。
閃爍的光景,孟淮明仿佛又看見了書店裏做提拉米蘇的青年。
兩人下了樓,這片小區位置雖偏,但基礎設施卻很齊全,南門開車出去,還有條步行街和大型超市,白天挺熱鬧,就算夜裏也不會太過冷清。
藥店來去三十分鐘,要靠雙腳走的路程僅十分鐘。
可孟淮明一出門就後悔讓燕灰跟着了,那風簡直推着人跑。
但燕灰實在不能再多加防風的衣物,他就稍燕灰落後半步,盡量替他擋上一擋。
停了車要走一排人行道,他們走的晚,綠燈讀秒完畢時,他們還沒走完這排斑馬線,燕灰就小跑了幾步,跑到了對面。
那頭站着一群估摸着是k歌回來的年輕男女,其中一女孩用胳膊肘撞了撞邊上男孩,朝他們這邊一揚下巴,男孩擡手,将女孩抱進懷裏。
燕灰這才發覺,孟淮明的手臂橫過他的肩背,手掌就搭在他另半邊肩上。
那該是極具迷惑性的畫面,結伴而行的情侶,個子高的扶着矮一些的肩,替他抵擋了凜冽的東風和一切可能出現的危險。
可他們不是情侶,他們什麽也不是。
燕灰不自覺加快了步伐,孟淮明緊跟着,他都沒有放下手臂。
藥店還有一位收銀在值班,尋常藥店十點就關門,他這家會開到十二點,孟淮明和燕灰是今天最晚到的客人。
燕灰進了店就點開手機備忘錄,孟淮明眼見他向下劃拉,就可知這條備忘錄究竟有多長。
他繞過藥架,孟淮明站在架子這頭拿感冒藥,燕灰在那邊低頭比照着他的清單。
隔着并不高大的架子,燕灰低斂的眉目,口罩帽子和垂下的頭發蔽住了所有的外觀,僅留一雙眼。
這雙眼睛沒有和蘇曜文有一絲一毫的相似。
而蘇曜文那邊,像是已經把他遺忘,兩人的見面談話一直擱置。
孟淮明将分手的意圖發送給他,可能蘇曜文并沒有讀完那對于他來說,已經算是長篇大論的短信。
只回了個:“再談。”
蘇曜文很久沒有讀過超過劇本量的東西,他時間不足,網上的“喜歡讀書”的人設不過是人設而已,但他的積累量非常豐厚,記憶和背誦能力極強,是童子功。
早年的艱苦卓絕幫助他能很好維持他的設定,即便是和孟淮明這種三言兩語說不通就打哈哈打屁的人,都能互相唇槍舌戰幾個來回。
他本人情商智商都不低,孟淮明再了解不過他的路數。
所有文字上的東西都不作數,他們要見面才能真正談事。
“燕灰。”孟淮明忽然說:“你說的不一樣,是哪種不一樣?”
燕灰在對面擡起頭,孟淮明幾乎覺得他眼中燃着一團火。
但和明火又有所差別,那是從灰燼裏再重新點起的火焰,就只是一剎那的光芒,爆開大朵塵埃殘骸,洋洋灑灑地揚起,風一吹就再攏不到一起,形骸具散,再無聚集。
“沒什麽。”那一束火被垂落的眼睫熄滅。
“我們……”
燕灰食指壓在他的黑口罩上,輕輕搖了搖頭。
他走動兩步,把三四個藥盒放進籃子,孟淮明随着他移動,隔着并不高大的藥架。
兩人似乎終于能将這些難以宣之于口的平衡打破,燕灰的視線始終落在藥盒上,卻在開口時選擇了正視孟淮明。
他像是忽然從夢中蘇醒,可那夢又讓他留戀。
燕灰想,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優柔寡斷就是我吧。
至此,所有話題都走向熄滅。
《你來我往》的到底還是拍完了,燕灰還沒有拿到尾款,這或許是孟淮明唯一能說服自己的借口。
可随着宣傳緊鑼密鼓進行,《你來我往》終究還是要上映。
他不想等到在首映後,燕灰不辭而別,亦或是他倆非常劇情化的看完這場電影,再分道揚镳。
那才過于殘忍了,由一場電影開始,在觀影後終結,一想到那結局孟淮明簡直就要發瘋。
但他也知道,他們幾乎沒有什麽路可以走了。
不論趙豪那一手是不是他提出,還是背後有人指點,都實在太過狠辣。
孟淮明甚至感覺那是秦家的妖魔給他出的主意。
那人把燕灰掐的太緊,從身到心,他都想要鎖住,并且已經做到。
他用一份在國內無效的婚姻協議留出了後路,燕灰那樣的性子,就算是不是自願,也終将被束縛。
而他的五千萬的價格,無非是在暗示,他欠他的。
恩情用錢置換就是這麽昂貴,他總是跑不開,也還不起。
同時就算燕灰有了來錢的方法,譬如娛樂圈,前一份的婚姻作為污點,也足以斬斷他的退路。
何況對方撐腰的是秦家,燕灰翻不出水花。
更可怕的則是對方放他自由,也永遠牽着他的風筝線。
如果有人想要得到燕灰,唯一的方法就算牽住這條線,而這條線是用錢來拉住,最終都會淪為買賣。
人傻錢多的買家就算原意,恐怕也不會和燕灰走到最後。
因為感情但凡談到這麽現實的地步,也就埋下了禍根。
燕灰要該如何對待一個用五千萬買他的“戀愛對象”?
孟淮明不能想象,趙豪究竟是為了什麽,要把燕灰這樣綁在身邊。
據他所知趙豪不止一次說過以後要娶妻生子,而既然傳宗接代是他的歸屬,又何必将燕灰的一輩子都賠在裏面。
這幾乎是狂烈的愛,也近乎兇狠。
“淮明。”
孟淮明一怔,随即心中密密匝匝像是被繞着線,收緊、缺血、窒息。
燕灰說:“你和我簽一個補充協議。”
他頓了頓,又往籃子裏丢了幾瓶藥,“這樣對我們都好。”
補充協議,那必然是在趙豪的協議上進行補充。
孟淮明瞬間連血都涼了。
“淮明,時間有限,兩個選擇,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就是在威脅你。”
“兩位客人,選好了沒有啊,我們要關店了。”收銀朝他們喊。
燕灰直徑走向收銀臺,再沒有與他對視一眼。
回程路上下起了小雪,落在車窗上融成了水珠,再被拉成一條細細的長線。
孟淮明的車開的很快,如同隐忍着莫大的情緒,封在缸子裏,在沉默中發酵。
燕灰不語,下車時他摘掉口罩,深深地吸氣,那簡直是近乎醉酒般的一吸,再呼出的一口裏都沾染上澀而辛辣的味道。
在關上房門的一刻,孟淮明将他按上牆壁,用力地吻他,也如同撕咬。
燕灰像是終于喝醉了這冬夜火爐火燒出的酒,在充滿了撕扯意味的吻裏,掙脫了外套,孟淮明拉不開他繞圈的圍巾,又放不掉他的嘴唇。
燕灰就配合地前傾,隔開和牆壁的距離,蠻橫地扯開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