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放假歸放假,人家就是想要上班,還能硬攔着不成。
不識相而已。
頂着“年假”名頭的孟淮明第二天準時出現在片場。
那些有幸目睹花廊打戲成真的劇組人員,看他的眼神裏都充滿了敬佩。
完全不知情的把這當成一場意外,一知半解的以為是公報私仇,而真正盤問來歷不明群演的那幾位,卻一致地選擇了緘默。
“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孟哥你回去不?”李溪和他們混熟後,也孟哥孟哥跟着喊。
孫導特批孟淮明的假,他也就沒怎麽插手劇本,取而代之的是他徒弟陳錦出面,幾次四兩撥千斤把吳非架空在了酒店。
孫導還奇怪,這兩位難道确實就是單純的老師學生的關系?
但看着又總是覺得不像。
孫導決心壓下群演意外也不僅是他一個人的決定,這件事看似是幾個群演激動之餘下手沒輕重,實則牽扯到兩家幕後資方。
孫導在得知他們正因為舊城改造承包項目鬥的如火如荼時,心直接涼了大半,生怕他的小小片場成了下馬威、揮殺威棒的地方。
至于孟淮明,孫導心裏對他感情還挺複雜。
看得出孟淮明這次鐵了心要拍好電影。
憑這點,就算他有懸置導演的嫌疑,再怎樣把渾水越攪越沸,孫導都拿他沒有辦法。
畢竟拍好片才是一個電影人最初的出發點。
在決定放孟淮明假的那天晚上,孫導抽了一夜的煙。
Advertisement
他反反複複去看自己的那部處|女作。
當時似乎也沒想這麽多,更沒心氣去争什麽獎,連賠錢的心理建設都做好了,可就算這樣,在片場看演員拍戲還是樂呵。
燈光攝影都是找大學同學來幫忙,散場了會去路邊攤喝酒撸串,請不動大牌明星,就一個個給新人把關演技,手把手帶他們磨細節。
孫導回想起來還覺得好笑,原來他也有那麽傻得冒泡的時候。
傻到好像真是只要拍出來了就能不去想任何其他。
編劇們看破不說破,即使是李溪都察覺到劇組成分混亂。
不過這也不是她待得第一個亂七八糟的劇組,上一次的導演被制片方擱置一旁,一出勵志校園劇還是拍成了白蓮花閨蜜懷孕堕胎流。
李溪負責審臺詞,那成品連她自己都沒去貢獻電影票。
明星沒有年假,而劇組每一天的運作都是在燃燒紅票子。
大年三十當天下午他們會拍完外景的最後一場,然後全劇組将向拍攝基地進發。
花廊鬧了一次以後,安安消停了許多,整體拍攝進程雖說比預期的要慢,都還算是預料之中,加上快要過年,劇組氣氛逐漸緩和。
燕灰代表孟淮明來負責劇本後,和演員及片場人員接觸也就變得頻繁。
大事輪不到他來決定,還是在到處搭手,期間出了好幾次群演。
他很多年不曾再有機會把高中校服穿在身上,孟淮明坐在監視器前,卻不看屏幕,越過漆黑的設備将他打量。
燕灰的神态其實也不太像學生,他沉寧的氣質不符合青春期孩子的典型特征。
可一個班裏,總會有那麽一兩個少年老成的男孩。
他們往往當不成班長,又能做到某個科目的課代表,孟淮明聽燕灰偶然談起他的讀書時代,理科成績很好,物理和生物課代表都是他當,分科前理科重點班老師再三挽留,說到這裏燕灰就笑。
“那是我最痛快的時候,打贏了一場仗,上交文科自願選擇表時,就好像遞交了我一生的方向。”
孟淮明的高中記憶已經模糊了,大抵是壓力并不都是全部來自于學業,他開始處理父親布置下來雜事,見一些他不是很想見的叔叔阿姨。
那時他哥還活的好好的,肩負長子重擔,每天一杯一杯不間斷續着咖啡。
還得空就給弟弟打電話抱怨某只混球混的真特麽圓潤,不給私活不談正事,他恨不得一腳把那人踢出外太空。
孟淮明在這諸多繁雜中懷揣着他摯愛的夢。
蘇曜文吹開了他貧瘠又貪婪土地上的那片春天。
化妝師讓燕灰取掉眼鏡,他的眼睛被人說成蘇曜文的翻版,可世上哪有這種巧合。
通過一個人去想另一個人是言情小說的路數,這是燕灰的原話,其實并不确切。
燕灰的眼睛就是他那本未完成的小說。
——融春。
蘇曜文用一個目光吹開了孟淮明的土壤,又用一個目光吹破了他多年的夢幻泡影,但燕灰從始至終,都将那片春天消融在了眼底。
他有足夠的溫暖和陽光,也總是有孟淮明鑿不碎的冰,他是河道淩汛,擠着料峭春寒。
劇組收工,次日中午将重新于基地彙合。
孟淮明回酒店收拾行李退房,燕灰将和李溪協同美術組去确定場景,以防止再出現planB的意外。
他下樓時碰上江畔楚鶴,幾位又框在了同一部電梯裏。
同時搭乘的還有兩個來打下手的場務,趁着這個機會向楚鶴要簽名。
場務小姑娘黑眼圈濃重,精神氣卻很足,她說家裏人都喜歡看楚鶴演的電視劇,那部民國諜戰拍的真好,她爸媽現在還在網絡電視上重溫。
楚鶴輕輕勾起唇角,居然有些臉紅,他該是受過千萬人的迷戀,竟還是會因為這小小的表白而羞澀喜悅。
江畔這次沒繼續和楚鶴同行,來接楚明星的是公司另派的司機,江畔叮囑了幾句,卻朝孟淮明說:“孟哥,能順路捎我一程嗎?”
孟淮明知道江畔想說什麽,也就讓他上了車。
江經紀人坐在副駕駛位置,電話一個連着一個響,最後他索性靜音,對孟淮明道:“之前沒機會,那天群演的事多謝出手,以後需要我江某人的對方,絕對能辦好。”
孟淮明拒絕了江畔遞來的煙,只說:“行,以後找你。”
兩人沒有營養的閑聊了幾句,江畔忽然問:“孟哥身邊的陳編是還在讀書?”
“怎麽?江經紀人也兼職星探的活兒?”
孟淮明挑破了他抛出的話頭,江畔一愣,這護短味道太重了,他不置可否地點頭:“他是個好苗子。”
沒想到江經紀人還有這麽直率的一面,孟淮明笑了:“你要挖我的人還要先問我的意見?”
“哪裏的話,我就是覺得可惜。”江畔話術了得,“當然不是覺得陳先生當編劇可惜,看得出他喜歡這行,文字相關的東西,他應該都挺喜歡。”
“恩……确實。”孟淮明不訝異江畔的觀察力,這是經紀人的基本素養。
“只是人這一輩子,哪裏知道自己會以後幹哪行,我以前還想當空少呢,做夢都想不到會每天在地上跑斷腿。”
“陳錦拒絕你了?”
“和孟哥聊天就是爽快,我就是問了一問,畢竟陳先生确實有這個潛力。”江畔收了煙,“被拒也是意料之中,所以我說他該是真心喜歡當編劇。”
最後一句只當是捧了燕灰,話不可當真,孟淮明奇道:“他怎麽說的?”
江畔坦然:“他說如果是在一年前,別說明星,就是跑龍套躺屍的他都願意,但現在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我想他應該是找到了理想職業吧,這真是幸運。”
燕灰不是這個意思。
孟淮明放慢車速,晚高峰的馬路上燈火璀璨,綿延望不到盡頭。
暮色低垂,冬季天黑的太快,夜晚來的太急。
晚了的不僅是天色。
江畔最終還是接了個電話,不過這通電話傳達的并不是什麽大事,而是楚鶴已經順利抵達拍攝基地酒店,新的助理也已經到位,讓他放心。
“楚鶴你帶了多久?”孟淮明随口問。
“十七年,他十八歲就進了公司。”
這一點楚鶴的粉絲都知道,十八歲的楚鶴鮮亮的就像盛夏最熾熱的驕陽,正值青春的好年華,他走進大衆的視線,出演主角叛逆的兒子,演的叫人又愛又恨,又怨又憐。
“明星這一行多好?”江畔語氣疑問,卻說:“多少人擠破頭都要入圈,你家的陳編還推卻。”
“他就那個性子。”
孟淮明不想再和他談燕灰,“江經紀人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不也早就該把這行看明白了?”
“越看越不明白。”
“好比有人用很多很多錢,換你一件件脫衣服,再一件件穿。”
換還不換?
孟淮明一哂。
“可這行來錢真快啊,稍有名氣就能賺夠下半輩子的花銷用度,不過世界上哪有這種天上掉來的餡餅?”
江畔屈指敲了敲車窗,如叩響酒局的門扉。
“雖說确實有膨脹誇大了性價比的問題存在,但總要有犧牲。我當年從路邊直接挖的楚鶴,他那時候還把我當流氓頭子,要拐帶他。”
“楚他沒什麽背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因為寫不出作文發脾氣,我就幫他寫啊,哈,就我那破文筆,幫他飄在及格線上面的語文直接刷了新紀錄,他那時可恨死我了。”
“然後你怎麽拐的他?”
“還能怎樣,不過我不興說那套花裏胡哨的,以後要是哭着走了也是白費勁。”
江畔像是在說睡前故事:“我告訴他們,他們以後可能能賺很多錢,會被很多人喜歡,但同時也會遭到很多人讨厭,即使只是說錯了一句話,只是沒有在恰當的場合哭或者笑。”
“休假日這種東西也幾乎沒有規律了,每天可能睡不了多少覺,連軸轉是常事,大晚上也不能歇。你會得到普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富,也會看到更多你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榮譽,這可能讓你嫉妒的發瘋,讓你痛恨為什麽某某人可以但我不可以。”
“這比應聘落選更沒有道理,因為道理就在道理本身。”
“壓上了幾乎一切的隐私,被無數人津津樂道,但愛誰,恨誰,身而為人最簡單的自由都不能完整擁有,只是要讓人們看到他們想看到的你,立好團隊量身定制的人設。”
“而一旦嘗到了甜頭,就幾乎沒有人能全身而退,你退出的唯一機會,就是被人遺忘,可遺忘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車輛緩慢地挪動着,“入局的人必須學會舉起酒杯,出局的人負責掃掉痕跡。”
江畔沉聲道:“聚光燈下,屍骨不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