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lanB啓用,場工簡直忙的要發瘋,能叫去的人就沒一個閑着。
導演要求在落日前把花廊改裝完成,統共也就只有幾個小時。
生活制片扛了百來盒感冒沖劑進組,和搬運花藤的美術組撞了個正着,場面混亂至極,統籌和兼職分分鐘表演原地炸裂。
李溪在人群裏暈頭轉向,該不該她做的雜事都攬着,轉身間聽孟淮明大聲喊她的名字,李溪一個激靈,颠颠兒跑到一樓的讨論室。
孟淮明和燕灰各自拿了劇本,是臨時改本子架勢。
李溪看了一圈沒見着吳非,孟淮明瞧出她的疑惑,“不用叫他了,他會在酒店跟進度。”
“酒店?他看都沒看過這邊的布景啊。”
“這你就不用管了,看劇本吧,雨不下了,總得找點東西替上。”
跟組編劇泡酒店改本的情況并不稀奇,甚至可以稱得上常事。
畢竟尋常情況下,現場排布最後還是靠導演指揮,編劇的作用頂多改改臺詞,壓縮一下場景出現人員數量,緊急時才會給發揮空間。
大多時候導演和明星自己就能決定怎麽處理,像這次突發的換景對編劇而言就算大變動了。
孫導那頭讓副導去聯系吳非,副導自己手頭的事都處理不過來,又拜托關系好的制片,制片微信的小紅圈顯示的數字已經突破三位數,更一個頭兩個大。
吳非那邊半天等不到片場回複,索性不管劇本,轉而換了個手機,和他的人把要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遍,确保無誤後繼續吃火鍋。
場子裏有三個編劇,外景大家戲份平攤,還多得是群像,根本沒什麽好搶的地方,也不是他發揮的重點。
孟淮明這邊劇本定了個型,三人分頭拿新本子去給演員講戲。
燕灰昨晚和楚鶴有混個面熟,他負責去和楚鶴講,安安妝還沒化好,李溪就去化妝間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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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明把群演叫來,給他們把變動講明,不出所料在其中看見了姜華。
沒什麽事的時候他基本就放姜華的假,在劇組時都聯系小胡。
姜小助理有一個演員夢,只是幾年了都還是群演,頂多也就演了個條子念十幾句詞,最後還被自己人弄死了。
這次姜助理憑着他“不像好人”的特質出演校霸的哥哥的手下,負責圍堵溫良,再被鄭誠打趴。
孟淮明給這群人解說完,就見他們開始自由商量,卻都不帶上姜華。
難不成姜小同志在群演裏被孤立了?孟淮明留了個心,可聽聞他平時人緣不差。
姜華雖然是直愣愣的個性,但好在不争不搶,要徹底把人得罪死可能性也不大。
孟淮明當做随意攀談,走到姜華面前,随意道:“不帶你玩兒啊。”
姜華和不認識他似的:“不熟。”
出外景的群演多是抱團,孟淮明心說他也沒拖欠姜華工資,怎麽一個人這種活兒也接,就打趣:“不和你老鄉和夥伴一道?”
“原本是一道。”姜華正兒八經回答:“臨時新換的人,我是湊數補上來的。”
孟淮明将他那戒煙的糖在手上擺弄:“這樣啊,我還以為都是本地的,好歹都打過照面。”
“都是生面孔。”姜華看向那正在激烈讨論劇情的群演,“沒一個見過。”
孟淮明心知有鬼,沒再多說,目光在群演身上轉了一圈,又移開了。
适逢燕灰過來,孟淮明覺得他給楚鶴講戲的時間未免太長,多問了一句,卻不曾想他剛才還給安安講了新劇本。
原來是李溪怎麽說安安都不滿意,兩人腦回路完全不同頻,安安的劇組助理狠罵了李溪一頓,讓她再找人來講。
于是去的就是燕灰。
“沒怎麽樣吧。”孟淮明擔憂地問,卻見安安從化妝間出來,城牆厚的粉底都掩不住他的陰郁。
燕灰就笑:“沒,我沒拿他怎麽樣。”
“這人到底……”
燕灰不肯攤牌:“私人仇怨,現在不方便和老師透露呢。”
……看來并不是沒有受到影響。
他用的是“仇怨”。
孟淮明覺得有必要把針對安安的調查再提高了一個級別。
就在此時,視野倏然明亮起來,在場許多人都用手擋住了眼睛。
落日降臨。
“乖乖……”孫導低聲感嘆:“好家夥,這景兒要是能拍好,那要賺多少後期特效的錢啊。”
教學樓空地這片花廊整個浸在了夕陽中,回廊宛如鐵水中的半枚戒指,劇組纏上去的鮮花染色發光,朵朵仿佛融金。
“大家抓緊時間,先示演一遍!打手就位,溫良、鄭誠就位!”
安安背着書包靠近了花廊,他的臉在紛繁的花影和金燦燦的夕陽間一暗一明,妝容幾乎掩蓋不住他的妖豔。
那頭打手們從另一邊結群上前,臺詞在跟進。
溫良的書包“砰”一聲被甩飛,他被按在花廊的白瓷磚柱上,畫面停止,鏡頭開始特寫。
“停!”
孟淮明忽然高聲喊停,就連孫導都吃了一驚。
“老孟!你幹什麽!”
孟淮明笑笑:“劇本上面寫七八個人來鬧事,現在人數怎麽不夠了?”
“這多幾個人少幾個人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孟淮明邊說邊脫了風衣,“溫良他之前是保護女同學才招惹了混混,說明他有一定的身手,而鄭誠來看他時他受了傷,甚至傷在了指骨上,這表明他也曾反抗。”
“什麽指骨?”孫導不記得有這個細節,而事實上即便原書都沒有進行詳細描寫,這一段純粹是孟淮明瞎編。
他揉亂了頭發,把領扣子解開,孫導詫異:“你要幹嘛?”
“群演不是不夠麽,我去充個數。”
正說,燕灰也将眼鏡取下來交給李溪,他走到孟淮明跟前,“孟老師,這種事怎麽不帶上我?”
燕灰已經能确定孟淮明的意圖,而在孟淮明開口反駁前,他說:“指骨的傷這一點劃入考慮範圍,原作者應該會覺得這一點很好,他會非常高興的。”
孟淮明眉峰一挑,猶豫了片刻:“你注意安全。”
編劇親自出群演的事也不是沒有過,只是連孟淮明都上,劇組裏懂行的都紛紛表示驚奇,興致勃勃來圍觀。
李溪見這對師徒手動變流氓,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劇情繼續,楚鶴飾演的鄭誠殺入鏡頭,一拳把姜華小同志揍倒,“姜小混混”借位倒地,同時身後幾人圍了上去。
示演講究熟悉走向,努力保持流暢度,至于分鏡頭都會在後續回拍,剎那間楚鶴就和那幾人打成一團。
姜華卻忽然爬起來拉住孟淮明。
“不對!超時了,他們該倒了!”
孟淮明立即狠推開眼前兩人,擡起拳,看似要攻擊楚鶴,卻只虛晃一招。
楚鶴似乎已經受傷,他按住胳膊向後退了兩步,而安安就在他身後。
燕灰見狀,突然沖上去一把拉住安安,拖着他拔腿就往回廊外跑。
在場的人都傻了。
“停!停!怎麽回事!”
副導演用擴音喇叭強制叫停,但那群人竟然沒有停手,孟淮明身形一頓,被人從身後空踢了一腳,向前撲了幾步。
他反應迅速,隔擋開對方的勾拳,又被掃了肘子。
孟淮明一時站不穩,側臉揩着花架而過。
枝葉花瓣亂顫,代替雨水的花瓣紛紛振落。
“淮明!”
孟淮明舔着唇角的血,覺得這一下是值了。
圍場湧進花廊,副導演破口大罵,江畔急匆匆扶住楚鶴,額頭直冒冷汗:“……這不可能,是我托關系找的群演……”
燕灰拽着安安跑出了鏡頭,花廊驟然擠滿了人,他也看不到情況怎樣,正要趕回,手腕上忽然一痛。
安安指甲掐着他的腕部,陰恻恻道:“燕灰,我說過,你別想好。你身邊的人也休想好!”
燕灰的目光從手腕上移,他前邁半步,與安安視線相碰。
他放低聲音,莫名地笑了一聲:“你的前主子告訴我一個道理,一命抵一命是賠本買賣。”
燕灰另一只手按住安安水鬼似的五指。
“我沒那麽多條命挨個找你們讨要,因為他這句話和那些巴掌,當時我才沒有捅死你……”
燕灰聽見花廊裏有人喊要繃帶和碘伏,他撕皮扯肉般硬生生掰開安安的手:“但再多一個人,我就賺了……”
安安瞳孔驟收,咬緊牙半天吐出兩字:“瘋子。”
安安不肯松開他,像要把他的手腕捏斷,燕灰什麽都感覺不到,他認下這個形容:“燕然的賬我還沒讨,你要是等的不耐煩了,我不介意快點解決。”
“解決?”安安面部扭曲,手上也是火辣辣的疼。
“憑你?你除了和我拼命,還有什麽本事?靠給人暖床申冤,你又是哪門子貨色?”
他拉開兩人距離。
花廊出了事,夕陽落于西天,空地在經歷了極致的絢爛後跌入了更深沉的陰影中,戲拍不下去,各組人收拾起現場。
孟淮明臉上讓花藤劃了幾道口子。
那些群演他叫姜華找人看住。
孫導心有餘悸,萬幸外景沒放粉絲進來,不然道聽途說一發酵出去,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他們居然審不住人,群演明目張膽對明星動手,這消息要是走漏了不得完蛋!
導演下了把牢口風的命令,各組領頭的拉了群統一口徑,只說是拍打戲時沒注意到新改變的環境因素,演員和群演不小心都受了傷,今天暫停拍攝,每早一切照舊。
楚鶴那邊扭着了胳膊,同為演員的都來積極關切。
經紀人黑着臉帶楚鶴回酒店,他們連司機都不敢要,江畔親自開的車。
孟淮明放了點血,好在傷口都不深,只肩膀撞的太狠,他們久坐拍鍵盤的,肩椎頸椎都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現場給他緊急處理了傷,都勸他快點回酒店休息,生怕他滞留現場再出事端。
臨走時孫導簡直把他當親爹看,直到孟淮明說明了不會節外生枝,孫導這才放下心,囑咐燕灰好好照顧他的老師。
孟淮明用酒精棉捂着半張臉,手指間沾了點血,燕灰進了房間将前幾天孟淮明買的醫用工具都翻出來。
他脫掉了羽絨外套,把頭發都撩到耳後,站在桌臺邊拆棉簽。
一只手輕輕搭上燕灰的手背。
孟淮明站在他身後,呼吸輕輕落在燕灰毛衣的領緣,像是翩然飄落了的羽毛。
他握着燕灰腕下半掌的地方,再向上就是紅的破皮的勒痕和指甲摳出的豁口。
掌中的手臂顫的幾乎肉眼可見,而燕灰的表情卻一切如常,如同精神和身體脫了軌。
孟淮明就這個姿勢牽着他,将他按低了身量坐在椅子上,取過棉簽蘸着準備好的酒精,為他清理傷口。
燕灰怔怔看着他,連眼睑都不想煽動,手背疼痛被麻木在神經的末端。
酒精清理完畢,孟淮明居然還給他吹了一吹。
小孩子怕疼才吹吹。
燕灰想調笑他兩句,卻不知為何,被他這麽吹着,人類無法習慣也永遠無法适應的感覺竟重新複蘇。
……真是疼。
就在此時孟淮明手機震動,是副導的語音請求。
聽得出副導極力調動着樂觀的語調,他說:“孟哥,快過年了,導演要給你放幾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