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畔是鉚着一股勁兒才坐到了編劇這裏。
從被人堵在巷子裏毆打到他跑回酒店,靠的就是股心氣,等心氣一洩,江經紀人是胳膊疼腿疼,頭更疼。
燕灰簡單給他清洗額頭的傷口,孟淮明有兩片創可貼,也潦草的給他貼上。
江畔要上樓,才站到一半,人就往地上栽。
別說是楚鶴明天爬不起來,江畔自己一晚上過後怕也是夠嗆。
他把那袋藥死死掐在手裏,手裏的塑料袋捏出百歲老人臉上綿軟的皺紋。
燕灰和孟淮明眼神交換了分工,燕灰拿過他的藥袋,把藥一樣樣撿出來抱在懷裏,對江畔說:“藥我去送,你們慢聊。”
孟淮明不久前才坐在首席發了言,他又算是編劇裏面的異端,大半夜往明星房裏去終究落人口舌,燕灰名不見經不傳,以後也不會在業內久待。
他去給楚鶴送藥,孟淮明在這裏套江畔的話,突如其來的訪客打斷了他們未能繼續的崩潰和無燈的夜談。
燕灰用江畔的卡刷開楚鶴的房間,房中點着床頭的兩盞。
給明星住的房間規格比他們的好些,空間大還多出個陽臺。
燕灰沒有急着開全燈,所見兩張床的被子枕頭都沒了,陽臺上的藤椅裏窩着一大團白。
燕灰走進去,就聽一聲虛弱的呼喚:“……江?去了好久。”
“楚先生。”他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江畔在路上受傷了,現在在我們那裏。”
清淩淩的白光從街道歷經千辛萬苦,躍上玻璃窗,楚鶴按住腹部,握住扶手幾度想要站起,卻沒有成功。
“多謝你……你是?”
Advertisement
“導演組的跑腿編劇,陳錦。”
“陳錦?”楚鶴前傾身體:“陳編,江他傷的怎麽樣?”
白光晃過他血色盡失的臉龐。
楚鶴不再年輕了。
這口青春飯他吃不了幾年,風光一度的他現在也要來接低成本的電影和電視劇。
陽臺的煙灰缸裝不下楚鶴遺棄的煙頭。
燕灰不喜歡煙味,就幫他清理了小臺子,把藥都放下,楚鶴一樣一樣拿來看,撕開包裝袋直接往嘴裏倒,包括沖泡服用的顆粒。
顆粒是沙漏中的細沙,楚鶴仰頭吞服時眼角綻開密集的紋路。
燕灰給他倒水,兩人默默無聲演着啞劇。
做完這些燕灰就轉身離開,是盡職盡責的送藥工,對大明星的落魄沒興趣,也不留意于他卸掉裝粉後的老态。
回房時正巧江畔離開,經紀人一瘸一拐扶着牆消失在拐角的電梯間。
孟淮明連坐姿都沒變,笑着罵了句土話:“癟三。”
跟組總能有意無意聽說一些八卦。
沒想到安安為了弄楚明星,臉都不要了,手腕十八般下作,古早的整人方法,都是要把楚鶴和經紀人往醫院裏送。
劇組大會前演員借着飯點提前開了小會,大冬天吃海鮮宴,經紀人進屋見那刺身冰山就冷笑。
海鮮宴桌心下有凹鍋,用來最後下沒清盤的食材,熬一鍋鮮粥,楚鶴統共沒動幾筷子,額外喝着新點的熱飲,也就等着粥壓壓胃。
結果粥沒喝上,改吃面,美曰其名韓口的辣面驅寒,江經紀人嘗了一口差點掀桌,驅個鬼的寒,全是人工辣的面有什麽可吃。
江畔一個人吃了兩碗,辣的嘴唇通紅,楚鶴初嘗了一點不住咳嗽,還有心思笑自己經紀人的香腸嘴。
而沒過多久就笑不出來了。安安提出包車去會議大樓,正常司機就算是喝了二兩酒都不至于把車開的那麽“抑揚頓挫”。
江畔自己下車都經不住,童水澤和一位女演員差點要去扶電線杆,楚鶴臉色煞白,先一步離開。
經紀人趕緊在自助販賣機裏買了熱奶茶,想着喝不下給楚鶴暖暖手也行。
這位楚明星靠着罐奶茶撐到九點多,他這一天肚子裏就是一口面一杯果汁。
緊接着就是童水澤的助理,走路打顫腦子污黑,美曰其名感冒虛的慌,一腳踩空還拖着楚鶴從樓梯上滾了十幾階。
經紀人這邊就比較直接,二話不說被按在巷子裏就是一頓亂揍。
要不是江畔練過兩天,明天他就得上社會新聞,不定會被扣什麽名頭。
輕飄飄一句某某人在酒吧後巷被無故毆打,疑似某明星經紀人,就能變着花樣寫出四五種标題。
燕灰聽了也想笑,這都是什麽昏招。
小孩子都不興這套,簡直拉低了平均水平。
這種級別的八卦要是傳出去恐怕都沒人會信,沒反轉也沒套路,幼稚的令人不可思議。
“我都不知道該笑誰。”孟淮明叉着腿坐在床邊,剝開一支棒糖的包裝紙。
燕灰忽然心領神會地被他勾起了煙瘾,他不喜煙味,但有人讓他學會了抽煙。
繼而是糖瘾,兩人相對吃糖,一時誰都沒了睡意。
“這個安安不是君玺的人嗎,他們就這路數?”
“君玺”給孟淮明的印象是典型行事詭異的商人集團。
上輩子整垮孟老爺子盤子的五家聯盟裏有它,後來在孟淮明的企業瀕臨破産時撈了一把的也有它。
坐椅子的小子姓秦,養蠱式競争裏脫穎而出的怪胎,孟淮明可不認為他會喜歡安安這種腦子有缺的花瓶。
“君玺現在管事的不是這路數,下面的就不一定了。“燕灰輕聲說,橘子味的糖球在牙舌間周游。
孟淮明兩指夾着糖棍,呼出口氣如吐出了煙霧,燕灰回撥着他的試探,“君玺的秦總怎麽樣我不清楚,但扶他上位的裏面,也就是現在他的諸多的二把手裏面,有一個姓趙的,路數卻差了些。”
不過這都是早年趙豪的手段。
怎麽低級怎麽來,越是簡單沒技術含量的有時越能生出奇效。
燕灰心裏大致有了底,但這涉及了過多是私人恩怨,孟淮明說不把個人恩仇代入劇組,倒也是給所有人都打了預防針。
百無禁忌的人其實非常可怕,孟淮明還當安安是個人精,現在看來用人精形容他還太過片面、
這是個癟三精兒成了人。
這圈子不是編劇那行,頂頭壓着成體系的規則。
娛樂圈裏頭厲害的已經能到和規則搶臺子的地步,或即将成為規則。
有人想铤而走險不按圈內規矩出牌,要麽淹死了都沒聲,要麽能翻出些水花。
安分守己等同于江畔口中的出局,平衡和平衡之間,需要不平衡來維系。
孟淮明知道燕灰刻意跳過了什麽內容,酒桌上他一杯“早悟蘭因”就能讓孟淮明看出不對勁。
安安沒道理對一個連素人都不是的小編劇有敵意,稍一打聽就能大致猜出其中緣由。
只是孟淮明下意識不願往那麽深的地方想。
燕灰給的提示是君玺未必就有人在幫安安,他更像是狗急跳牆的結果,也只敢對楚鶴這種掉下來的明星使不入流的手段。
保不準明天還能出片場道具事故,群演失手“誤傷”,或者一出苦肉計。
江經紀人把人脈玩的太溜,反而燈下黑藝人本身的安全問題。
孟淮明吃完糖,囑咐了燕灰要自己小心,劇能拍好就拍,別把自己搭進去,咱自由編劇可沒有五險一金。
就已經算是往那根懸絲上提醒,燕灰與他對望了半晌,點了下頭。
開機前夜悄無聲息地過去,平靜的好像所有人都睡了個安穩覺。
早起的沒一個不是神采奕奕。
孫導吆喝着人擡貢桌、燭臺和果品,選的方位就朝着學校裏的那座橋。
但畢竟人家是公辦,這事也不好在學校裏擺,于是開機儀式的紅毯和嘉賓椅都挪到學校後門待擴建的空地上。
學校初高中合并,兩棟樓用過街橋打通,冬天的太陽升得遲,等主創和部門代表上去敬香,那輪淺紅色的紅盤才将将升到雙樓中間。
這種教學樓的設計已經很老了,燕灰讀書的時候的學校也是雙樓設計,他每天看着太陽一點點起、一點點落,一天就這樣流去。
他曾把這個場景寫進《親愛的窗邊人》,也想寫進《融春》。
孟淮明拍掉衣服上的香灰,環視一圈,沒見着楚鶴和他的經紀人,也沒見到吳非,童水澤和他的助理也沒來。
好家夥,主演群就來了一個人。
趕早的都是記者和代表嘉賓,兼走發布會的一套流程。
進度很拖,燕灰中途還來得及發一次病。
《融春》他還碰不得,徐醫生讓他不要去想那個結局,重新定一個收尾。
“陳哥!”李溪遠遠和她打招呼,身邊站着一丸子頭女孩,是和她同一間房的美術組工作人員。
她倆來得早就被叫去做雜活,剛充當接待回來,燕灰吞了随身的藥,和她們招手,李溪拉着女孩說:“看吧,我說的導演組的帥哥!這次劇組的顏值突破天際有沒有!”
美術組的女孩和李溪年紀差不多,腼腆的和他問好。
開機暨發布會超時開了兩個半小時,這就快接近飯點,最後導演一看時間,也就夠拍張合照。
說是合照,人齊不齊都看不清,燕灰找地方躲了,這一躲足足又躲了二十分鐘。
回去才知道有人出了妖,只是沒想到作妖的人是童水澤。
難兄難弟演員經紀人組在合照前趕到現場,方才沒來的都緊趕慢趕地湊齊了,只有童水澤遲到。
孫導臉色不好看,第一天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破了總讓人不舒服。
啥都沒拍就吃飯,場務張羅着把東西往學校裏搬,還來他們這裏抓壯丁,倆姑娘果不其然被拎走,一人擡了一箱礦泉水,不過沒人來找燕灰,因為都知道他是孟編的人。
燕灰沒那心思享受優待,跟着也去打下手。
孟淮明那邊飯盒殼子都丢進垃圾桶,他們這裏才吃上,期間沒少聽各組來打雜的念叨自己的經歷,幾乎都兼職了一遍劇組的雞零狗碎。
美術組管了燈光,跟組編劇天天打板,服化道具的開過車送演員,後期做了一劇組的飯。
遍地都是自黑式的人間疾苦。
憑着一天是一天的流水,他們這邊飯菜還沒來得及消化,第一幕已經準備就緒。
按孟淮明的劇本,這一幕是溫良和鄭誠畢業前的一個小群像,連帶着周伯舟,幾個女同學和老師都出場。
教室內取景,演員就位,場務舉着板,燕灰聽見李溪小聲祈禱:“要順利啊啊啊,順利拍完我就獎勵自個去CP展啊啊啊……”
各部門回饋完畢。
副導一嗓子喊出:“——你來我往第1場第1鏡1次,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