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淮明手頭的電影劇本改編自一篇網絡小說。
兩萬字短篇《你來我往》,作者湯圓酒糟。
湯圓酒糟基礎粉絲量可觀,版權賣的好,前些日子捧火了一批小鮮肉的師徒網劇就出自他手。
但不是所有擁占粉絲的作者都讨編劇喜歡,改編這塊最煩的就是原著本身問題大,邏輯死還算好,三觀歪歪倒到才真要命。
尤其是近幾年高流量的擦邊球。
早年還能男變女,加女主,半哄半騙就播了,現在這樣寫觀衆頭一個不買賬,能數落着劇組十八代罵個遍。
孟淮明沒見識過,打心眼裏也不怎麽認同這樣寫,總覺得是故意讓大老爺們穿裙子溜街。
要說為了讓原文優秀的劇情發光發熱,可能搞出好原創劇情的編劇也不在少數,明明就是沖着書粉去還扇人家巴掌,分明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所以現在難度大了,得學着躲上哄下。
就這還有打破頭要去搶位置的。
燕灰小說《親愛的窗邊人》編劇組裏就半道塞進來個大妹子,不過人家眼光毒辣,一挑一個準,憑電視劇播出後的人氣,以後簡歷重點寫曾擔任該劇主要編劇,就能算是貼金。
這《你來我往》的本子不好拿,孟淮明請導演喝酒,導演直接給他透了底。
一筷子花生米下去,說是早就有意思找他來改,就怕他不願意。
這次是演員主場,人不咋地,排場都特大,還有兩位明擺着帶資進組。
孫導演長籲短嘆,起初還想玩把情懷,致敬些老同志電影,畢竟原書已經算接近現實題材。
“現在致敬個鬼?撂挑子不幹的心思都有。”孫導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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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明就舉杯敬酒,說這劇組還不是你最大。
導演笑幹了杯,擺手,大個球,碰壁兩三年了,指着再來幾部破壁呢,管不了那麽多。
孟淮明是第二次寫《你來我往》的劇本一稿,上一次也就是重生前,他寫完一稿後就沒往下參與。
因為實在太操|蛋。
主演之一的大咖堅持要以他角色的視角展開,帶資的另一位在微博上賣慘,說想好好演戲,卻連自己的角色都不能保護,對不起觀衆雲雲,暗指大咖壓他戲份。
剩下的一位更猛,仗着金主爸爸撐腰要把雙男主兩情相悅搞出大三角,經紀人約孟淮明出去吃飯,明裏暗裏施壓,孟淮明一撂牛排刀,踢了桌子就走。
喬禾的話他沒忘,不打算用自家老子的姓壓人,老爺子雖然對孟淮明當窮酸編劇這事不認同,但還是沒徹底扼殺了。
孟老爺子沒了大兒子十分後怕,怕孟淮明學他哥,規矩再多,到頭來人管沒了,就得不償失。
行內起初還不相信,笑他不會真的來這水裏游泳,後來看他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樣子,就都知道孟家二少爺要和一群編導戲文專業的畢業生搶飯碗。
不過就算他出身孟氏,不是制片人,也不是投資商,既然沒投半分錢,就不能因為他一個人翻了天,大不了睜只眼閉只眼,讓他想滾就滾。
反正這行有的是人,沒他寫有的是人想寫。
孟淮明這次也打算寫完初稿就撤。
只是預知了結果,他還是有些可惜這IP。
湯圓酒糟的書好上手,倒不是說多麽教科書式的标準,就是對編劇的口兒,畫面感好,條理分明,直接表達三觀的占比都立得住,不直觀的特別好删,他的小說就是改本的活泉。
作者為人低調,沒經歷什麽針對性的網罵,倒是有不少人抄襲他的文章,資料簡單而量少。
孟淮明先入為主認為寫耽美的都是女文手,酒桌上還誇過對方是個奇女子,沒成想被侄女教育,人家雖然沒露過臉,但作者後臺明明白白地寫着性別男。
初七這丫頭片子沒少看耽美文,孟淮明知道脆皮鴨這個詞還是靠她科普。
高冷的初七知道他要改《你來我往》,一晚上沒睡,拽着他在客廳吹了一夜的彩虹屁。
有過一遍經歷,孟淮明不急初稿。
他現在想的都是燕灰。
燕灰那天夜裏的行為太反常,夢游都沒他驚悚,回想着更覺得當時他意識都不一定清醒,只專心拿刀砍人,并且認為這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由于分手精神失常的也不是沒聽過,可孟淮明不認為燕灰會因為感情,把自己害成那樣。
燕灰曾在寫《融春》初卷的時候向他闡述了這本書的核心理念,孟淮明很欣賞。
他的概念不算新穎,卻勵志,勵志的東西不好表達,一不小心就成了空喊口號,在空中樓閣炖着雞湯。
他相信燕灰能做到與衆不同。
“生命中不應該只有一個支點。”
《融春》第一部 的卷首語就是這句話。
燕灰還有他的事業,寫作是他熱愛的工作;他父母雙全,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卻不會像孟老爺子那樣和孩子關系疏遠;燕灰還有姐姐燕然,燕然高分考進這座城市的大學,姐弟倆都有美好的未來,光明的理想。
那麽變故很大可能出在姐姐燕然身上。
除非有家族遺傳性疾病,一個好端端的大姑娘怎麽就進了精神病院?
還有那些使人毛骨悚然的零消費記錄。
燕灰住的地方是一處高檔的小區,就算他另有機遇,或者再談了個朋友,也不至于每天一筆開銷都沒有。
除非,他連人身自由都失去。
——孟淮明真正感到了恐懼。
寫東西的容易把一件事在腦中無限放大,經手的刑偵劇本情節适時跳出來,孟淮明越想越心驚,恨不得現在就飛到燕灰身邊。
窗外傳來淅瀝的雨聲,今年的雨水未免太多。
雨讓孟淮明想起他們的相逢。
總是靡靡煙雨中的蘭亭,孟淮明站在燕灰的書店門前,低頭打量着店前陶瓷燒出的卡通小鹿的形象。
寫出今年最受歡迎的童話《小鹿絨絨和他的森林鄉》的青年穿着工作裝,戴棉工地手套,搬着一摞新書。那書太重太高了,他要用下巴抵住才能防止它們斜倒。
孟淮明走上前,幫他分擔了一半重量。
比校園青春故事還要套路。
燕灰的眼鏡老派地夾在領口,汗水浸濕的發絲粘在臉側,他皮膚極白,臉頰卻因為勞動微微發紅,像蒸在溫泉裏的玉石。
他擡眸,露齒笑得爽朗:“謝謝,先生您要買什麽書”
孟淮明的心情忽然變得極好,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森林鄉。”
往事一晃而過,孟淮明深夜飙車,去到燕灰的住處。
和他在馬路上肩并肩的是一群摩托黨,機車的嗡嗡聲和夜風恩愛糾纏。
一場狂歡的前奏。
他以為摩托騎手在這座鋼鐵城市早已絕跡,看來危險的事物與極致的痛快總是相輔相成,從古至今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馬達慷慨激昂,月亮被吵得用雲捂住了臉。
燕灰坐起身,趙豪的鼾聲此起彼伏。
亞麻的布簾合得嚴密,他伸手撥開窗簾的縫隙,一股清亮的光流淌進來,是對面新開樓盤頂層的激光燈。
伴随閃爍的航空警示燈則像猩紅的血斑。
在靠床的牆面打窗戶安全隐患大,更有不吉利的說法,趙豪花大價錢請的設計師以“共婵娟”為主題,取意風雅,向皇宮的朱欄玉砌看齊,成品卻是一塌糊塗。
躺床上賞二十八樓的月亮,真正的高處不勝寒。
趙豪就喜歡這些文绉绉的東西,他可能初中文憑都沒拿到,卻逢人就說自己生平最大的愛好是看書,一本《西游記》天天傍身,沒事兒翻兩頁,每次就只翻那兩頁。
燕灰瞧那道白光瞧得入迷。
往複的白光像是安靜了的閃電。
閃電讓他記起那晚從天而降的孟淮明,而現在他已經基本能确定,那不過又是臆想幻覺的結果,因為再次醒來的時候,趙豪渾身酒氣躺在他床邊的木質地板上,玄關傳來嘔吐物的酸爛味。
一只手點在他的脊背中央。
“看什麽呢?”趙豪的手掌回到突出的第一節 脊椎骨,往下順了一遍。
他總是用對待動物的手法對待他。
燕灰把窗簾向兩邊拉開,趙豪探頭去看,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
他讪讪收回腦袋,想不出什麽其他意境。
他現在只想做,而他想就能。
于是就把燕灰按在亞麻窗布面上,看似厚實的窗簾布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溫暖,玻璃牆能冰住骨頭。
趙豪在這等事上充分提現了雄性獸性的一面,偏偏他要當與衆不同的野獸。
他起初要聽的東西,燕灰做不到,幾次三番後就各退一步,用豔詞替代。
效果居然意外的好,可以是說是正中了趙豪的下懷,他熱愛又不明白的文化趣味。
其實不論內容是什麽,要得無非是咿咿呀呀的刺激,獵物被利齒咬斷脖子前還要念兩句詩,背幾句詞,實在有種別樣的冷幽默。
燕灰後來就不怎麽挑豔詞了,念東西都差別不大,于是他就随意回憶近期讀過的文字。
——野花即是野花,公子即是公子,但野花并無傷人之刺,公子你……
趙豪低吼,揪住他的頭發讓他接着說,他說不出來,後半句就要寄到下回。
趙豪當他是女人,是幼獸,是孩子,是他不能明了的憂愁,是一口深不可測的溫洞。
燕灰的意識很清醒,同行寫過靠做做出來的愛情,他知道,但不相信。
做是動詞,愛是名詞,動詞代表□□,名詞代表心靈,這兩個字放在一起,就是靈|肉結合的縮寫,男男女女趨之若鹜,愛情從中結出果實。
趙豪像頭獅子,文學裏常把這種行為比喻為像一頭健碩的牛在耕耘,但趙豪像一頭離群索居的獅子,他不俯首,他只要拍碎獵物。
進食優雅是後天的培養,他憋死了,衣冠楚楚是少年玩意兒,趙豪聽不懂,他能聽懂的,就是衣冠禽獸,那是在罵他,他會不高興。
燕灰咬住嘴唇,眉頭緊緊皺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
燕灰瞳孔驟縮,驚吓伴随峰值,趙豪被他裹地繳了械。
“燕灰!你在嗎!”
燕灰猛地向後躲,趙豪一把拽住他。
他的反應太過強烈,簡直像是要撞破玻璃去跳樓。
——咚咚咚!
孟淮明把門拍得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