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丁陸
江天住院的第二天,他怎麽也沒想到丁陸會出現在病房門口。
丁陸穿了件修身的黑色風衣,顯得整個人挺拔又利索。
丁洋長成那個樣子,他哥哥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挺拔的衣架子身材,五官和丁洋有七分像,但是眼睛裏的光和丁洋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丁洋眼裏那股子兇狠勁兒和戾氣像只時刻會撲過來要人的狗,他哥哥丁陸就是一只威逼着你的狼,他不需要急于捕食,就用一雙眼睛盯着就給人強大的窒息的威壓。
丁陸指關節輕輕扣了聲門,江天正在看英語閱讀,沒注意有人在門口,他耐心又禮貌的又敲了一次。
江天擡頭正對上那樣一雙讓人喘不過氣的眼神,和丁洋頗為相像的容貌讓他一時間産生了片刻的錯覺。
“您是?”
丁陸大大方方的站在病床前,“你是丁洋的同桌吧?你好,我是丁洋的哥哥,我叫丁陸。”
江天一愣,随即十分有禮貌的颔首,“您好,我是丁洋的同桌,也是他們班的班長。”
丁陸一身風塵仆仆,也不像是來專門探病的樣子,江天實在不想和他說話,丁陸給人的感覺太不舒服了,他一瞬間有點能理解丁洋為什麽和他哥哥不對盤了。
丁陸随意閑談道:“丁洋去體考了。”
“嗯,體考的同學們前天就出發了,應該很快就回來的。”江天很有分寸的不表露自己和丁洋的親密關系。
丁陸了然的挑眉,“這些日子多謝你們對我弟弟的照顧,他這個人從小就喜歡胡鬧,什麽都三分鐘熱度,希望沒給你們帶來什麽麻煩。”
江天按着肚子,盡量不讓自己臉上表現出疼痛的表情,選擇性的忽略丁陸的話中有話,“丁洋很聰明,學什麽都很快,跟老師同學相處的都挺不錯的。”
“沒給你們添麻煩就好,不過他一個人住在這邊,我爸媽他們都忙也沒空管他,要是有什麽胡來的地方,記得跟我說,我回來收拾他。”
江天聽不懂他口中的“胡來”,皺眉道:“丁哥我不知道您什麽意思。”
丁陸輕笑了聲,跟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三兩句就通了,他掏出手機滑動着,“我去了丁洋的公寓,看到了一些東西……”
江天瞳孔倏然放大,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露怯。
“其實也沒什麽,反正他一個人住,過個朋友一起住也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我在他的電腦裏看到了一些照片。”
丁陸直接把手機遞到江天面前,纖長的手指左右滑動着相冊,有他和丁洋的日常的合照,也有丁洋偷拍的他學習時候的側臉,這些都還算不上親密,直到看到丁洋拍的他的睡臉,各種角度的都有,有點淩亂的頭發,眼底還泛着微紅,長長的睫毛毫無攻擊力的樣子,還有丁洋攬着他的肩膀親昵着吻着他的側臉的照片。
丁陸收回手機,“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什麽意思了,你和丁洋是什麽關系?”
江天狠狠掐着腰上的肉,劇烈的疼痛強迫他忽略胸口的壓抑,“如果我說同學關系,你信嗎?”
丁陸一瞬間有了一種被挑釁的錯覺,對方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學生崽,他不屑的看着江天蒼白的臉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和我弟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馬上就高考了,我可不希望我弟弟将來被別人說是個惡、心、的、同、性、戀。”
丁陸清了清嗓子,口氣平淡道:“而且,你要是真的喜歡他,你也不想看到這種結果吧?”
丁陸一字一頓把一把刀插在江天的胸口,腹部突然傳來劇烈的絞痛感,江天感覺自己咬牙幾乎都要把牙咬碎了,他額頭上全是虛汗,身體止不住的開始顫抖。
見江天仍然咬着牙不松口的樣子,丁陸嘆了口氣,這些小屁孩還真是倔,他繼續道:“而且,你的成績那麽優秀,前途大好,你也不希望到了大學的時候被自己的同學說惡心吧?況且,你的父母應該也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個同性戀吧?在親戚朋友面前他們怎麽擡得起頭呢?”
丁陸真的是江天活這将近二十年見過最狠辣的人,輕松的口氣說着最讓人難受的話,他輕而易舉的就踩中了江天的底線。
江天的底線只有兩個,一個是丁洋,一個是父母。
他撐着最後一個口氣,不至于疼昏厥過去,“你到底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想讓你們分開,你們要是不想分開,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讓你們分開,具體會造成什麽後果我就不清楚了。”
“你威脅我?江天自嘲的輕笑了一聲,“我一個窮學生還有值得威脅的地方啊?”
丁陸眯起眼睛,露出危險的光,“別跟我耍花招,你應該慶幸今天來的是我,而不是我爸,不然你根本連談的機會都沒有。”
“呵,你們還真擡舉我。”
“說吧,什麽條件才能和丁洋斷了。”
江天怎麽也沒想到這種狗血的情節會發生在自己頭上,他隐隐都能感受到嘴裏的血腥氣,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倒下,不能讓任何人看着他狼狽的樣子。
“我什麽也不要,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能滿足你的我一定滿足,只要你離開我弟弟。”
“我要時間,高考之後我就消失,在此之前不要來煩我,也不要去找他。”
丁陸一雙銳利的眼睛盯着江天,江天強忍着不适直視着他審視的眼神,“丁洋的成績今天能成這個樣子,不說全是我的功勞至少我現在敢說我有能力讓他再回到之前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如果不信,你可以試試。”
“你是在威脅我?”
“我怎麽敢,我就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學生,但是我想你應該不敢拿你惟一的弟弟的未來去賭吧?就高考,6月8號考完了英語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你們帶他走,要打要鬧你們丁家人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說完這一長段,江天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肚子的疼痛幾欲将人腰斬,他手上輸液的針眼已經鼓的老高了,輸液管裏已經回了一小段血了,他把手藏在身後不讓丁陸看見。
丁陸思索了片刻,輕蔑的笑了,果然不能小看現在的孩子。
“好,就到高考,我希望你說到做到,不然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們分開的。”
“一言為定。”
直到丁陸關上門離開,江天才脫力的癱在床上,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力氣了,胸口悶得喘不過氣,眼淚禁不住的往下掉,已經分不清是哪裏痛了。
他想着自己勞累了多年的父母,老江把這輩子所有的尊嚴都壓在他身上,勞碌了一輩子的命只有在村子裏和親戚朋友攀談孩子學習的時候才能直起來腰板。
那是他的父母,那是他二十年以來的依靠,他怎麽舍得去傷害他們。
他曾經想過就這樣和丁洋一輩子悄悄的談一輩子戀愛,或者如果丁洋玩膩了的那一天,他理所當然的被放棄掉,然後回到正軌的路上來相親、結婚、生子、照顧父母。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但是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逼着他懂事,逼着他放棄。
他沒的選,也不能去選別的。
“丁洋……”
江天身體蜷縮着,手上針眼的劇痛和肚子的疼痛撕扯着他,他耗盡所有的力氣砰一聲砸在地板上,最後在醫生護士手忙腳亂聲中失去了知覺。
等再次想過來的時候,王瑞琴已經坐在床邊了,“天天要不咱們還是做手術吧?”
江天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色彩,他搖搖頭,“媽,我真沒事,你不用擔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別胡說!”
看他情況穩定了,王瑞琴請了半天假陪了他一下午,晚上的時候就回家了,第二天還要上班。
江天強逼着自己看了會課本,腦子亂的學不進去,渾身松了力氣躺着睡了。
這一覺少說也有二十個小時,如果不是早上醫生來查房,江天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他強撐着吃了點粥,讓王瑞琴回去上班了。
上午的時候,隔壁病床住進來一個小男孩,看上去長得小,臉色不是很好,帶着一頂帽子,看樣子是在化療,照顧他的是一個女生,長長的頭發,長得很溫柔,忙前忙後的。
趁着女生出去的片刻,小男孩探過頭來和江天打招呼,“朋友,你好啊,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栗子,你在這兒住多久了?”
江天這幾天還是第一次聽到除了醫生和家人以外的聲音,一時間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強撐着一個禮貌的笑容,“我叫江天,沒住多久。”
栗子看着江天正在翻看五三,“你今年高考啊?”
江天點點頭。
“想當年我高考的時候,超了本科線二十分呢!小兄弟好好考,加油!”
栗子看着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聽他這麽一說,江天反而有點驚訝,栗子倒也沒什麽反應,坦然道:“我今年都22了,要不是病了現在也該畢業了,看着小而已,真22了。”他指了指自己床頭寫着個人信息的小牌子。
正說着,女生拎着一個熱水袋回來了,體貼的放到他的腳上。
栗子撒嬌似的,“親愛的謝謝你!”
女生一臉嬌羞,“你幹嘛呢,這還有別人呢。”
江天看着兩人的親熱,淺笑了下,“我看題,我什麽都不知道。”
女生和栗子說了會話,就離開了。
“我女朋友好看吧?要不是生這個病今年本來就結婚了,林林脾氣又好長得又好看,你說我怎麽這麽好的福氣啊。”
江天看着他自言自語的樣子,心裏頗為羨慕,要是他或者丁洋其中一個是個女生,會不會就不會是今天的局面。
現在他一個最重要的難題就是怎麽利用這兩個月結束和丁洋的感情。
令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是,丁洋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現在病床邊。
丁洋頭發有點亂,完全沒整理過,坐在床邊的小馬紮上,趴在窗邊壓着胳膊睡着了,行李箱和書包就扔在旁邊。
江天茫然的看着還在呼呼睡的人,栗子沖他眨眨眼,“昨晚半夜到的,小同學你倆什麽關系呀?”
江天尴尬的笑笑,他實在不太喜歡別人以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就同桌。”
栗子陰陽怪的的“哦”了聲。
感受到床上人的動作,丁洋動了動手指,揉着眼睛看着江天,“天哥你醒啦?”
江天讷讷的點點頭。
丁洋上下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有沒有不舒服,我給你叫醫生。”
“沒,不用麻煩醫生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的火車,我到了學校張雷他們說你病了,我就直接過來了。”
江天嘆了口氣,丁洋從來都是這樣的直接坦蕩。
丁洋憋着嘴,“你怎麽病了都不跟我說,我聽張雷他們說的時候都快擔心死了。”
“又不是什麽大病,就闌尾炎而已,過兩天就回去了,”江天不動聲色扯開話題,“你考試怎麽樣?”
丁洋一瞬間眼睛都亮了,“特別順利!出乎意料的好!”
江天心下松了口氣,“那就好。”
看了眼時間早上七點多了,“你快回去上課吧,現在得好好追一下文化課了。”
丁洋顯然不願意走,磨磨蹭蹭想着江天能挽留他一下,結果江天掀開被子想送他,他現在的身子哪裏經得起這麽折騰,丁洋一臉依依不舍的拉着箱子走人。
栗子好奇的探過頭來,“怎麽,小情侶吵架了?”
江天臉上尴尬,“不是,普通同學而已。”
栗子聳肩,既然人家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八卦下去。
八點左右的時候,栗子女朋友林林來了,兩個人膩膩歪歪了片刻,林林就離開醫院了,兩個人在病房裏安靜的待着,栗子百無聊賴的看着雜志,江天繼續複習各種習題。
江天沒想到下午丁洋又來了醫院,他還是早上那一身衣服,頭發也沒抓,抱着書包風塵仆仆的出現在病房裏。
丁洋擒着一臉笑意,“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伸手不打笑臉人,江天只好讓他坐下,丁洋拉開書包開始梳理卷子,每一份都疊的整整齊齊的。
“這是這幾天的卷子,我考試那幾天拉下不少,我拿了周宇文着張雷的各複印了一份,你兩份對着看,這是今天老師新發的,明天要講,等明天我聽完了老師講的我再把答案帶過來,這個是老師今天記得答題順口溜,我給你解釋下……。”
“丁洋!”江天厲聲呵制住了他,他心裏藏着翻湧的情緒,眼眶快瞪裂了才不讓眼淚掉下來。
不可能的,他們兩個人不可能有未來的,丁洋他完全可以去努力他自己的路,沒必要回過頭來管他,如果現在丁洋随便尋個什麽理由分手,他都會咬着牙同意,可是偏偏丁洋表現出來的一股傻氣讓人忍不下心丢下他。
“班,班長……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這兩天沒落下多少課,我去問了每個任課老師,就是基本的試題練習,我給你把卷子拿過來了,周宇文的和張雷的我都給你複印了一份,你要是有什麽問題你跟我說我去問了老師,再回來跟你說,要是我說不清楚,我把老師說的錄下來。你別難受了,先養好身體,等回去咱在慢慢趕進度。”
“丁洋,你別說了,你回去吧。”
丁洋一愣,抽了抽嘴角,“哥,你說什麽呢,我知道落下了課你心情不好,你別不見我啊……”
江天狠狠咬了下牙,“我不想看見你,你走啊!”
栗子正在一邊假裝翻着雜志,一下被這邊的氣氛驚住了,愣愣的看着兩個人。
“那我把卷子都放這裏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丁洋哭一樣的表情背上書包,轉身輕輕關上了門。
江天看着排的整整齊齊的卷子,卷子上密密麻麻的标記,那些都是他慣常使用的标記符號,一看就能看出來,卷子上還有标錯了塗改的符號,把藍色的重點塗掉改成紅色的強調星號。
丁洋整理作業比較粗,從來是江天整理一份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謄抄一遍。
他幾乎可以想到丁洋一邊薅着頭發各種标記的樣子。
江天攥着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開始是隐忍的啜泣,一點點的,哭聲不大,卻宛如天塌了一樣。
栗子看着眼前的小孩突然哭的這麽委屈,走近拍着他的背,“別哭了別哭了,高考就那麽點事,哥要是能活到那個時候就給你祈福,要是活不到那個時候就在上邊保佑你,小男朋友挺懂事的,別怪人家了,在栗子哥這裏哭,哭完了就好了,什麽事也沒有。
江天抱着膝蓋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感覺頭疼欲裂,栗子就一直側坐在他床邊溫柔的看着他哭。
第一次這麽近看栗子,江天才發現這個22歲的年輕人被病情折磨的已經有點脫形了。
“你的病……嚴重嗎?”
他坦然的把帽子撸下來,“癌症,日子不多了。”
江天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距離死亡這麽近,“我不是有意要問的。”
栗子揉了揉他的腦袋,“沒事,我又不怪你。”
兩個人聊了很多,栗子跟他講了自己上大學的事情,很多機遇也很多挑戰,很多事情要自己選擇,很多時候要一個人,也講了他和林林的故事,兩個人青梅竹馬,如果不是這個病,真的是天生一對。
栗子長嘆了一口氣,“我得對林林好一點,讓她知道什麽是真的好,這樣以後找男朋友還有參照。”
江天眼神莫測的看着栗子,他的生命已經不多了,這樣拖着一個愛他的人真的對嗎?
栗子像是讀懂了他什麽意思一樣,“電視劇上那些快死了騙自己愛人的都是傻逼,我就這麽點日子了,不對林林好一點,我死了都閉不上眼,況且如果林林知道了我是怕她擔心我的病才氣走她,以她的性格肯定會特別難受的,她難受我怎麽走的安心啊?”
栗子胡亂擦了把眼淚鼻涕,“就這麽幾天了,倒不如好好的,給她留個好的回憶吧。”
他拍了拍江天的肩膀,“小孩,你小男朋友長得也挺帥人也不錯,別錯過啊,就算只剩下一天,樂呵一天是一天。”
“對了你什麽病啊,這麽消沉?”
江天腦子消化着栗子的話,甕聲道:“闌尾炎。”
“靠!你這孩子他媽有病吧,這麽點事你鬧個屁!”栗子按着睛明穴,氣的幾乎岔氣,“你說你們這些小屁孩,真讓你們氣死!自己鬧去吧,老子不管了!氣死我了!”
看着栗子氣的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生氣的樣子,江天輕輕說了聲,“栗子哥,謝謝你,我想通了。”
“邊兒去,老子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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