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焦慮
黑板上倒計時的時間蹭蹭蹭的跳,轉眼就到了三月份。
2017年是山東高考改革的年份,取消了山東卷,只剩下語文和數學還堅持住山東卷的陣地,文綜和英語都換成了全國一卷。
全國一卷的特點就是靈活性強,說直白一點就是背過了書你也不會。
秉持着練習要增加難度的原則,下學期所有的全國卷模板題都各種相互為難,老師為難老師,老師為難學生,學生為難老師。死循環,不求同生,但求同歸于盡。
老師都看不懂自己出的題,還有硬着頭皮給學生講,學生自己創造的歷史為難老師摳得分點。
總之,生而為人,誰也不善良。
江天隐隐的感覺丁洋身上蒙着一層戾氣,不同于大家共有的壓力和浮躁,他顯得更加焦躁,甚至是暴躁的情緒,張雷有意無意開了個玩笑,他氣得差點跳起來跟張雷幹一架。
老安把兩個人拎到了辦公室,他執教二十年,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自然也明白這時候學生身上背着的巨大的壓力。也沒訓什麽,語重心長的纾解了一下情緒,看着兩人點頭認錯了,也沒在難為就把人放回去了。
高考的壓力壓着,江天知道,丁洋較真了,他的時間不夠用了,普通的學生只需要全神貫注的盯着一模二模一大堆考試,但是丁洋不一樣,他還面臨着山東省的體考,體育生的高考。
丁洋和張雷兩個人誰也不跟誰說話沿着樓梯慢騰騰的往教室走。
丁洋煩躁的看着走廊裏各種站着蹲着奇奇怪怪姿勢背書的學生,煩不勝煩。
張雷也是個沒心沒肺豁達的人,說話不動腦子,雖說是開玩笑,但是這事歸根是他的問題,“丁洋,那個,是我不對,我不該亂開玩笑的。”
丁洋煩躁的薅着頭發,發卷子的時候,丁洋的成績并不理想,張雷開玩笑調節氣氛,來了句“考不上就回家種地”,是他小題大做了,跳起來直接撸袖子幹架的氣勢,想想也是太魯莽了。
“沒事,是我脾氣不好,你擔待點兒,以後不會了。”
看着兩人臭着臉被揪到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基本上都有了暖和眼色,江天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丁洋知道差點打起來這事肯定讓江天不喜歡了,軟着性子趴在桌子上過來呵癢,“班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錯了。”
江天嘆了口氣,看着他一臉委屈樣兒,“你先學習吧,題目我都給你改好了,你重新做一遍一會兒給我檢查,耐心做,別想別的,什麽都別想,就想着題目就行,做一道是一道,不會的給我。”
看着丁洋布滿血絲的眼睛,江天禁不住心疼了幾分,他現在的訓練量幾乎成倍的增加,又不肯減少做題量,每天咬牙堅持跟進度,面頰都瘦了幾分,晚上有的時候洗漱靠着洗手池就迷瞪了。
“你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一切有我,班長罩着你。”
聰明如江天,他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現在崩潰的狀态。
丁洋看着桌子上整整齊齊排好了的卷子,掐了下大腿強打着精神開始做題。
江天揉了揉丁洋左腦袋邊的青茬,柔聲道:“一切有我。”
一模前最後一個大休,這種高壓氣氛下只有放學才能有片刻的喧嚣。
班裏放學之後留下自習的人多了不少,三點半放學,快五點了教室裏還有十幾個人。
他們這個一小撮人,張雷家遠,走的最早,張夢瑤家裏管得嚴必須七點之前回家,她拎着書包,眼神有意無意看了眼周宇文空蕩蕩的課桌,周宇文剛拎着卷子去了辦公室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眼看着時間越來越晚,張夢瑤沒法再等下去了,她背上書包拎着行李走了。
不知怎麽的,心裏突然不是個滋味,雖說兩人現在只是同桌,但是周宇文會主動的給她講題,在她訓練的時候給她整理作業和考點,時不時會給她桌子上空了的小糖盒裏加新口味的糖果。
她以前羨慕班長那種好脾氣,對丁洋這種混世魔王都能無條件包容,後來她發現那是一種渴望,也希望被人當女生看待的希冀。
可是太久了,所有人都叫她“金剛芭比”,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無堅不摧,學不來嬌羞的小女生樣,不會撒嬌,不會賣萌,不會交往,不會談戀愛。
所以,活該不配被愛。
張夢瑤低頭看着腳尖,苦笑了聲,暗罵道:“去他媽的,老娘不稀罕!”十分潇灑的跳下兩層臺階,雄赳赳氣昂昂的回家。
猛地,手裏的行李突然被人從後面搶過去。
“周,周……”
周宇文追的有點狼狽,呼呼的喘着氣,外套的拉鏈都沒拉,“周什麽周,不記得我叫什麽了?”
“屁!周數學,你怎麽來了?”
“我回家,我順路!”
說完,紅着耳根子頭也不回拎着張夢瑤的行李走在前面。
“诶,你慢點兒,你拿我行李幹嘛啊?!”
張夢瑤作勢要搶回來,周宇文一閃果斷拒絕了她的動作,“我樂意給你拿,再搶以後不給你講題的!”
“嘿!你跟誰學的還威脅人啊?!”
“快走,再不走沒車了。”
“你等等我!”張夢瑤嘴角擒着笑意三兩步追上去。
張夢瑤的車不好等,兩人在公交站等了小半天都沒來車,好不容易有一輛還因為滿員了沒停。
氣溫越來越低,天也越來越黑。
看着車站的人越來越稀少,張夢瑤護着熱氣和着手,“周宇文你坐哪一路車?”
“18路。”
張夢瑤一愣,“18路都過去好幾趟了……”
周宇文表情不自然的推了下張夢瑤,“你車來了,快上車回家吧,到家了記得給我發個信息确認安全。”
張夢瑤拎着行李被人群簇擁着上車,“周宇文搞什麽啊,明明18路都過去……了”
張夢瑤一下子想咬斷自己的舌頭,自己怎麽這麽不開竅啊!
擁擠的車廂裏,車窗上都是霧水,她輕輕擦了下窗玻璃,看着周宇文的視線一直盯着車廂中自己模糊的身影,這下兩個人的眼神隔着車窗玻璃對上了,張夢瑤突然笑了,隔着車窗沖周宇文揮了揮手,嘴型比了個“再見”。
周宇文掩飾性的清了下嗓子,臉頰微熱的撇開了視線。
一直到晚上六點,丁洋騎車把江天送回家,本來相約周六一起學習的,江天卻拒絕了。
“家裏有點事,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別太鑽牛角尖,我們周日學校見,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學校裏雖然天天見,但是不敢明目張膽的親密,兩人能數得上的親熱的時間也就只有每天晚自習之後和周六膩在丁洋那邊的溫存,可是現在課程緊張,晚自習之後累的都不想說話,靠在一起就呼呼睡過去了,滿打滿算也就剩下周六了。
丁洋有點舍不得,但還是點了點頭,他也想着找個時間好好調整一下狀态,他最近的情緒太不穩定了,一來是考試的難度陡增,二來是體考臨近。壓力放在一起,好幾次他都覺得快撐不住了。
晚上十一點了,丁洋和丁爺爺通完了電話,正好丁陸也在,不鹹不淡的說了兩句話,丁陸難得的熱乎提醒了兩句考試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最後還不忘挖苦諷刺一番別熬夜熬到瞎看錯了題目,把丁洋氣的跳腳。
丁洋躺在床上實在睡不着,直接爬起來翻出語文課本開始背文言文解釋。
他看了眼表,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好好的假期還拿來學習,高三這些日子以來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他人生中的絕筆了,他不愁吃穿的人生裏竟然也會有這樣熱血沸騰拼搏的日子,丁洋都覺得這簡直可以寫入史冊了。
他翻出自己的小筆記本,看了眼每次都整理羅列下來的成績,暗暗咬牙對着江天送的精裝手抄知識點集錦開始啃,也就只有看着江天娟秀清隽的字體他才能不那麽煩躁。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丁洋早上一覺醒來都十一點了,頓時感覺一陣煩躁,怎麽睡了這麽久?!
他急匆匆的套上衣服,猛地一拍大腿,“對哦,今天班長不過來啊。”
又磨磨蹭蹭的癱回床上,看着手機上全是垃圾短信,沒有一天江天的信息,頓時有點失落。
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了。
直到周日上午返校丁洋的狀态都跟失了魂似的,明明睡了很長時間但是精神卻很不好,準确的說是沒精神頭,有點睡過了醒不過來的意味。
江天從早上丁洋上門接他的時候就感覺出來他的不對勁,“我來騎車吧,你坐後面歇會。”
丁洋也沒反駁什麽,老老實實坐在了後座,兩條腿蹭了蹭江天的小腿,整個人跟個木偶娃娃似的耷拉着挂在江天身後。
看着丁洋不自在的狀态,江天也沒強制催他學習,課間的時候揉着特的腦袋問道:“我們洋洋這是怎麽了?遇見打不過的小怪獸了?”
丁洋把腦袋埋進史迪奇裏,“沒有,就是有點累。”
要是以前他心情不好一般就會給老師去找不痛快,或者去網吧打游戲通宵,可是現在他更多的是一點點自己消化。
以前江天總說他幼稚,可是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那個打架鬥毆不學無術的小霸王一點點有了自己的目标,一步步往前走。
他想混出點樣子來,他想和江天一起去北京,他想讓他哥他爸媽看着他也可以考上好大學,也可以成為他們口中的驕傲,即使他們從來不關心他,甚至把他一個人扔到J城這個小破城市。
他想變得更好。
但是成長的太快,他也會累,碰到攔路石也會摔倒,也想停下來歇一會,可是時間不允許。
晚上丁洋壓着煩躁正叼着吐司盤着腿坐在床邊背文言文,一長篇文章考試就考一兩句,但是學生得一字不差的背下來并且寫下來。
他性格使然,對于細枝末節的東西不太上心,默寫總是出錯。
江天沖完澡端了一盆熱水蹲在床邊,十分自然的掰着丁洋的腳丫子伸進水裏。
碰到熱水的一瞬間,丁洋渾身一激靈。
“我、我自己來,天哥你不用幫我洗!”
江天看了他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不由分說把他兩只腳丫子塞進了水溫剛好的洗腳水裏,“你好好背書,我給你洗。”
“不用不用,太那什麽了。”
從小到大除了不記事的時候還真沒人給他洗過澡或者洗過腳,人的腳本來就是個特別敏感的地方,而且江天一直是丁洋心裏幹幹淨淨的捧在手心上的人兒,怎麽能幹這種活兒。
丁洋被江天捧着熱水一下下的溫熱着,渾身緊繃着不敢動。
江天摸着他腳上的繭子,很是心疼道:“怎麽這麽多繭子啊?”
“就訓練磨出來的,沒事,不疼的。”丁洋十分靈巧的動了動腳趾,展示自己腳丫子的靈活性。
江天一下下按着他腳底的硬繭子,他本來就很瘦,腳上更是皮肉薄,骨骼十分清晰,就是這樣一雙細皮嫩肉吃不了半點苦的腳,在高考的大浪磨砺之中硬是撐起了一條路。
江天從來沒有過問過丁洋的訓練情況,丁洋也不說他下意識的就覺得都是些常規的日常訓練,無非是跑跑步連連體能,從未曾想過那也是一場堂堂正正的高考,一場過獨木橋的篩選,不自覺的,手上的動作柔軟了幾分。
丁洋也沒心思背書了,看着江天蹲在面前認真的給他洗腳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感情,突然覺得這些日子的壓抑和難捱都能過去,在他拼命路上的盡頭,有一個人等着他一起走,他就不怕失敗,他也不會失敗!
這幾天難得有一個真正輕松的笑臉,“班長你看沒看過那個廣告?”
“小鴨子游呀游呀游上了岸?”
“對對對,就是那個媽媽洗腳的廣告。”
江天看着他的笑臉,“那我這個可不一樣,我是男朋友洗腳。”他把下巴抵到丁洋膝蓋上,“我這手藝怎麽樣啊,男朋友?”
丁洋扔了手裏的書,把人撈起來來了個面包味的吻。
江天掙紮着,“我手上還有水,洗腳水!”
丁洋不撒手,“沒事,我腳丫子又不臭。”
屋裏溫度高,江天洗過澡套了件丁洋的短袖圓領T恤,給丁洋洗腳的時候擔心沾上水,領子往後拉了幾分,丁洋就看着江天脖子後面有一團黑乎乎的筆跡,像是中性筆不小心弄上的一樣,邊緣還有點紅,他伸手碰了下,江天觸電似的反射性彈開。
丁洋驚訝道:“那是什麽?”
江天臉色有點點微紅,“你先去倒水,我等會告訴你。”
等丁洋把盆子扔到洗手間回卧室的時候,江天已經把T恤脫了,全身上下就剩下一條淺藍色的底褲,精致的骨骼外覆蓋這一層薄薄的肌肉,在屋裏燈光下顯得有點蒼白纖瘦。
而此刻他光裸着脊背對着丁洋,肩膀正中央,也就是脊柱順着頸後側差不多第二節 的位置,紋了一個大寫字母Y,是那種簡單而精致的藝術體,紋身的痕跡很新,應該就是昨天弄得,難怪丁洋碰了一下他疼的彈開。
丁洋輕輕從後面抱住他,小心避開紋身的文職,眼眶突然有點濕潤,啞着聲半是埋怨道:“哥,你這是幹嘛呀……”
江天握着他的手,“沒幹嘛,就突然想在身上留個紀念。”
“可是……”
紋身的意義太重大了,一旦上身就是一輩子,烙印在皮膚裏的。有的人熱戀的時候喜歡把對方的照片或者名字印在身上,倘若天長地久,紋身就是一種見證,但是一旦分道揚镳那就是留在身上的污點,寧願忍着痛改成各種奇奇怪怪的骷髅或者魔鬼都不想跟對方有任何一丁點關系。
江天紋在了脊柱的位置。
學過生物都知道脊柱和大腦一樣重要,但是對于江天來說,脊梁比大腦更重要,一個人的大腦聰明與否可以通過後天努力來彌補,但脊梁關乎尊嚴,寧折不彎,他把丁洋放在了和自己的尊嚴同等重要的位置。
丁洋輕輕吻了吻他後頸突出的骨節,有點哽咽,“疼嗎?”
“還好,這個圖案簡單沒多久就做完了。”
丁洋掰着人轉過來,“你平時看着挺聰明的,怎麽這麽傻,你去紋身幹嘛,以後要洗的話就是疤了。”
江天搖搖頭,“我沒打算洗,我想一輩子留着。”
丁洋把人緊緊攬在懷裏,“以後不準這樣了,我看着疼。”
江天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道:“真不疼。”他摸着丁洋青皮茬子的腦袋,“這回湊一對了,你腦袋上一個,我背上一個。”
一瞬間,丁洋想開閘了一樣,這些日子的負面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了。
人總得有點宣洩的口子,以前他是打架鬥毆打游戲,動靜越大越好,恨不得全世界都看着他不痛快,跟他一塊不痛快,可是真到了遇到坎兒的時候哭的卻很小聲。
江天耐着性子一下下拍着他的被給他順氣,“哭吧哭吧,難受就哭吧,別憋着,有我呢。”
丁洋吸了吸鼻子,“班長,我是不是特慫?”
“我又不是外人,你給我哭不算慫。”
丁洋挂着眼淚把人撲倒在床單上,又又怕蹭着他後背的紋身,翻身躺在了下面,雙手撫摸着江天纖長的脖頸,溫熱的舔舐着他的唇瓣。
江天捧着他的臉,将他額前的小碎發撩上去,一點點吻去他的眼淚,“不管多難,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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