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
有做過類似舉動,不過依舊三天兩頭往家跑,拍戲就像兒戲,或者因為導演跟他的關系非同尋常,所以才來去自如。
想起幾年前他在我博客留言說什麽“找到努力的方向”,就是笑話一場。
他還是會在家做飯,手藝毫無長進,有次做蛋糕險些把廚房炸了,看到我回來吓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低着頭快哭了似的。
從那以後他很少自己動手,但還是會自作主張地往我公司裏送飯,有時候讓司機送過來,有時候自己送。
我和他的婚姻在圈子裏鮮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也不會到處說,可含沙射影的戲谑還是避免不了。
我和紀之楠出身不好是衆所周知的事,再加上他是個演員,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我們二人給大家茶餘飯後提供了多少笑談。
這天在桌上應酬,合作方其中兩個人喝多了,大着舌頭跟滿桌人吹自己的風流史,說着說着就沖着我不懷好意地笑,問我娶個明星的感覺怎麽樣,是不是又白又嫩味道好,還開玩笑說“晚上等他卸了妝再上,別認錯人”,我拳頭緊了又松,想着幾千萬的合同,終是忍住了。
未曾想剛走出酒店,就看見紀之楠迎上來,後面兩個人起哄要鬧,我忙推着他上車去。
他給我帶了飯菜,用勺子喂我喝湯,見我喝了,笑眯眯地自己也用那勺子喝了一口。我這才注意到他臉上還帶着妝,眼角上挑,瞳孔埋在陰影裏,像戴着一張面具。
戲子無情,天知道他這樣讨好我圖什麽。
我沒心情再吃他帶來的飯菜,他又縮在角落裏偷看我,灼熱的視線落在身上,讓我坐立不安,心裏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撕咬,急需一場大水将它們沖走。
3月18是他的生日,家裏阿姨在前一天提醒我,說紀先生明天可能會回來。
再不想面對他,還是要維持表面上的和睦。
白天我交代助理出去随便買一份禮物,下了班就直接回家。紀之楠果然在家裏,做了牛排和面條,小心翼翼地請我品嘗。
紅酒牛排,味道一般,他滿懷期待地看着我,我低頭便看見他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畢竟是他的生日,我違心地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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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咧開嘴笑得開懷,亮而清澈的眼睛裏看不出一絲獻媚和虛僞。可一想到這樣的笑容不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古怪的燥意又在心裏升騰。
吃完我去洗澡,等到洶湧的熱度席卷身體,我才意識到不對勁。我向來自持,即便喝醉酒,也從未做出過違背大腦指令的事。
紀之楠給我下了藥。
我推開衛生間的門,他正背對着我彎腰整理東西,衣服下擺撩起,露出一截白而細的腰肢。
他是故意的。
我氣極,沖上去把他按到在床上,他驚惶失措地看着我,問我怎麽了。
我冷笑,演技這麽好,怪不得能紅。他繼續否認,說他不知道,越是看他這張單純無辜的臉,就越是讓我生氣。熱流在身體裏四下竄動,無處發洩,我暴怒之下掐着他的脖子,看着他漲紅了臉,眼睛裏盈滿淚水,翕動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才慢慢松開。
他在我身下喘氣,熱氣噴在我身上,胳膊還圈在我身上,讓我下面更硬更難受。
牙根咬得生疼,最後一線理智也在這詭異而旖旎的情況下崩斷了。我滿腦子只想着,那麽如他所願好了。
這是一場純粹為了發洩的交gou。
做到一半,紀之楠就沒了動靜,腰部無力地下塌着,臉埋在枕頭裏,連刻意壓低的呻吟都聽不見了。
我體內的藥性遠遠沒揮發幹淨,又掐着他的腰頂了數下,發洩在他身體裏,才把他翻過來。
看到他臉的剎那,我愣住了,他沒在哭,可滿臉都是已經幹涸的淚痕,嘴唇被咬破了,暗紅的血挂在唇角,身上青青紫紫,都是我弄出來的痕跡。
那種被螞蟻啃咬心髒的感覺又來了,這次更甚,萬蟻噬心,疼得我以為自己得病了。
我痛恨失控感覺,我不能失控。
都是因為他。
我捏着他的臉問:“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張了張嘴,細碎的聲音在喉嚨裏悶着,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第二天醒來時,紀之楠已經不在床上。
阿姨說他天沒亮就回劇組了,還說我身體不舒服,讓她做一些清淡營養的早餐。
我下午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嗓子啞得厲害,說在等戲,還問我吃飯了嗎,好像昨晚上什麽事都沒發生。
我還是對他說了抱歉,他停頓片刻,平靜地說沒關系。
我不禁松了口氣。藥是他下的,給他一句抱歉已經足夠了。
紀之楠這次回劇組,很久沒有回來。
明知是藥效驅使的原因,可我卻忘不了那一晚,好幾次從夢裏醒來,眼前都是他咬着嘴唇呻吟的樣子,眼角通紅,媚态橫生。
天氣越來越熱,人也開始心浮氣躁。一天之內我看了好幾次手機,屏幕上幹幹淨淨,沒有一條紀之楠發來的短信。
他明明很喜歡發短信。之前他非要自己去國外買婚戒,發了很多信息給我,我忙到忘記回複,回來後他問收到沒有,我心煩得很,教訓他一通,他第二天又傻乎乎地繼續發,只是頻率低了很多。
現在一條都沒有了,算怎麽回事?
我沒想到他會不聲不響地自己回來。打開門看見他在廚房裏忙碌,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心裏湧動着難以名狀的熱流,我上前問他:“怎麽不說一聲就回來了?”
紀之楠還像從前那樣眯着眼笑:“天氣不好,山上沒信號,我就直接回來了。”
奇怪的是,看到他笑着的臉,聽到他的聲音,困擾我數日的煩躁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允許紀之楠在我書房待着,他很高興,來回跑了好幾趟,把自己的椅子、書、杯子、充電器一樣一樣搬來,又張羅着給我煮咖啡,等到他坐下來,我郵件都處理了好幾封。
他是個坐不住的人,屁股上長了釘子似的,捧着書扭來扭去,這時候我只需輕咳一聲,他就立刻偃旗息鼓。
等到忙完已是深夜,我站起來扭扭脖子伸個懶腰,這才注意到旁邊的人已經睡着了。
他曲着腿,整個人都團在椅子上,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圈着腿的胳膊掰開,把他抱上樓去。
剛放到床上,他就醒了,眼睛半眯半睜地看我,口齒不清地喊我:“秦先生……秦岳……”
我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嘴角,那一晚留下的傷痕已經不見了。
或許是他藏得好,不想讓我看見。
這次紀之楠主動多留了幾日,幫忙照顧躺在床上的父親。
父親是被氣出病來的,秦魏海和秦魏峰争華晟地産争得頭破血流,我也摻了一腳,本以為父親無暇注意我這邊的動靜,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魏萱在背後推了我一把,最後讓我一個人背了鍋。
我步步為營到今天,卻栽跟頭在這個女人身上,着實不甘心。
晚上回家,紀之楠跟我絮絮叨叨地說在醫院的事情。書房那晚之後,他在我面前放松許多,笑容也多了不少,可我現在沒有心情聽。
兩天後紀之楠回組,走之前把幾份文件交給我,打開一看,是轉讓書,他把紀伯父在結婚時給他的公司全轉到了我名下。
“我走啦。”他說着往前湊了湊,又想到什麽似的退回去,小聲說,“別不開心啊。”
我把他送到機場,他不要我下車,自己拖着行李箱往航站樓走。
不長的一段路程,他回頭向我揮了五次手。
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我把那幾份文件拿在手上翻看,在車上坐了很久。
能為我增添助力的東西已經到手,紀伯父對我沒有設防,等我慢慢動手将紀家其他産業吞并掉,可以把沒有利用價值的人送走了。
可是想到這裏,我居然沒有覺得很開心。
番外一 渣攻回憶錄3
紀之楠拍完戲回來清閑了很久,我每天回去他都在家。
本來以為他是沒有新戲要拍,有一天回家,他沒出來迎我,到樓上房間沒關,我聽見他在講電話:
“真人秀?要到處跑的啊……算了吧,我想在首都待着……偶像劇?不接,拍了也沒什麽意思……我得留在家裏啊……”
原來他不是接不到工作,而是為了我。這讓我有些不安,可轉念一想,娛樂圈那麽亂,在家待着也沒什麽不好。
我一天比一天忙,有時回家很晚,有時幹脆睡在公司,紀之楠每天都給我準備飯菜,後來發現我不喜歡他在公司露面,就讓家裏司機送。
雖然我覺得他多此一舉,公司有食堂,寫字樓周圍也有不少飯店,但我沒有阻止他這個行為。他做飯一般,泡咖啡、做果茶卻有兩下子,我漸漸開始不喝助理泡的咖啡,習慣了喝每次送過來都還冒着熱氣的飲品。
紀之楠給我準備的飯菜講究營養搭配,葷素合理,他自己的飲食卻亂七八糟。
有天我難得早回去,一進屋就聞到濃烈的香精和廉價的油膩味,他不知道從哪裏回來,穿着正裝出來迎我,目光躲閃,嘴臉還有沒擦幹淨的油漬。
平時在家他都穿居家服,難得見他穿成這樣,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空蕩蕩的褲管,還有比從前更細的腰,再往上看,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也往裏凹陷許多。
記得他上次在家裏偷吃垃圾食品,晚上鬧肚子折騰了一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他,不給他正經飯吃。
我有些不高興,對他說:“以後不要再吃那些。”
他愣了下,擡胳膊嗅了嗅,然後垂眼低聲道:“好。”
紀之楠對我的要求從來沒有說過“不”字。
我一邊享受他的逆來順受,一邊又覺得他這樣太沒主見;一邊嫌棄他整天在家無所事事,一邊又想把他圈在家裏,最好哪兒都別去。
這種相互矛盾的古怪想法早就露出端倪,可我是在別人的點撥下,才意識到這有多不對勁。
那天和其他公司談合作,對方代表席間說到最近入股一家娛樂公司,由于不是第一次合作,我和他已經很熟,算是半個朋友,他想賣我人情,說手上有一部名導的電影正在選角階段,問我家裏那位有沒有意願參與,他可以幫忙引薦。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那位朋友看着我,意味深長地說:“秦總對家裏那位果真愛護得緊,也是,哪個有本事的男人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整天在外面抛頭露面呢。”
他這番話如同一擊重錘,敲響了我腦袋裏的警鐘。
我對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過這樣的情緒,自私,病态,想把他捏在手心裏,讓他只聽我一個人的話。
散席後我去衛生間用冷水沖了把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我開始害怕,遺傳精神病這種荒謬的念頭都出現在腦海中。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不一樣的,被他那雙黝黑的眼睛看着,好像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了。
我讨厭這種感覺。
我要遠離他。
紀之楠是真的傻,完全沒有察覺我的回避。
無論多晚,只要我推開家門,他一定在客廳裏等我。有一次我應酬到淩晨兩三點,他還蜷在沙發上,結果第二天就發起燒來。
我讓他以後不要再等我了,他抱着毯子說:“反正我在家也沒事,你就讓我……”
我打斷他:“不需要,你管好自己。”
我不喜歡他,自然不會包容他,他沒有資格在我面前提要求。
他被我的話噎住,過了好半天才說了句“早點睡”,然後把毯子放在沙發,獨自上樓去了。
入冬後,工作更加繁忙,早出晚歸成為常态。
我跟紀之楠分房睡,晚上他聽話不再等我,白天卻起的很早,吃早餐是我和他一天當中唯一能碰面的時間段。
12月末的某一天,紀之楠在餐桌上問:“元旦要去你家過嗎?”
語氣中竟帶着期待。
他很少在吃飯時跟我說話,我擡頭看他,發現他比從前更白了,臉頰上全無血色,皮膚在窗外陽光的照射下竟生出些透明感。
我不禁皺眉,在家待着分明沒有拍戲辛苦,怎麽一點肉都沒養出來?
鑒于他這個要求并不無理,我答應了。
我以為他是一個人在家待着無聊,想找人說說話,結果他到了秦家依舊是悶不吭聲,坐在邊上聽別人說話,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下午吃過飯,準備回去時到處找不到他,阿姨說樓上暖氣足,他可能上樓去了。
我推開自己房間的門,這裏許久沒人踏足,空氣中都飄着久積灰塵的味道。
紀之楠趴在我的書桌上睡着了,面前放着我高中時的筆記本,扉頁龍飛鳳舞地寫着“秦岳”兩個字。
他頭發有點長,蓋住纖長的睫毛,發尖随着呼吸輕微顫動,像掩蓋着展翅欲飛的蝴蝶。
我突然有一瞬間的慌張,怕他就這樣飛走了。回過神來又覺得可笑,他怎麽會走呢。
從秦家出來,我順路帶他去剪頭發。
理發的造型師對他黑亮的頭發贊不絕口,說跟他眼睛的顏色特別配,又問他是不是明星,好像在哪裏見過。
紀之楠笑着說你猜啊。
回去的路上,他小聲地哼歌,手指在膝蓋上敲打節拍。
出趟門就這麽高興,還真是好哄。
過了春節,氣溫回暖,萬物待興,終于到了撒網的好時候。
華晟地産不能智取那就豪奪,綢缪的時間足夠久,準備也足夠充分,再加上手上紀家的公司和集團股份作為助力,這次我勢在必得。
于是回家的時間更少了,上個月紀之楠的生日也沒有回去,只來得及差遣助理訂了花和蛋糕送回家,他打電話對我說謝謝,我那時正在開會,随便“嗯”了一聲就挂掉了。
我想,畢竟他幫了我,我可以把他留在身邊,家裏多養一個人而已,等這段忙碌的日子過去了,我也可以偶爾帶他出去玩,哄哄他開心。
他才23歲,以後的日子還長。
整個四月份我幾乎沒有回家,直到月底的某個夜晚回去一趟,阿姨欲言又止地跟我說紀先生最近狀态不太好,我上樓看他,才知道他居然憔悴得用面黃肌瘦來形容也不為過。
我問他有沒有去看醫生,他搖頭,說只是吃得少,多吃點就沒事了。我看見他床頭擺着的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标題是“《覆江山》收視再創新高,觀衆稱:某小鮮肉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我幫他把網頁退出,屏幕按滅。
紀之楠拉拉我的袖子,小聲問:“我能不能……養一只狗啊?”見我面色不虞,忙解釋道,“一個人在家沒事做,我不讓它去你的房間,一定每天都把它拾掇得幹幹淨淨的。”
我沒答應,讓他先好好休息,養好身體再說。
不知從何時起,我發現自己的自控力大不如前,越是忙碌,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反而越來越多。
紀之楠的臉和聲音頻繁出現,甚至我難得午休一會,他都要來打擾我的睡眠。夢裏的他一會兒含着淚在我身下呻吟,一會兒咧開嘴沖我笑,一會兒又垂着眼問我能不能早點回去陪陪他。
我心中煩悶,他不過是個慣會曲意逢迎的戲子,何以弄得我心神不寧?
“你呀,就是喜歡他,自己還不肯承認。”紀之樟說。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紀之樟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你喜歡小楠啊,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
我聽了很生氣,騰地站起來:“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先走了。”
來找紀之樟,是因為他客觀理智,可以幫我出謀劃策,給我最近的反常提些指導性意見,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不着邊際的話。
“诶,你等一下。”紀之樟攔住我,“不如我們做個實驗。”
他從旁邊的餅幹袋裏拿了一片餅幹出來:“你仔細想想,小楠喂你吃,你會不會主動張嘴,然後再換成我……”
為了證明給他看,我想都沒想就張嘴一口把餅幹吃進去,并不去思考他荒誕無稽的假設。
紀之樟先是一愣,然後搖頭嘆氣:“你啊,別太固執,小心将來後悔。”
後悔?不可能。
我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六月底七月初,城市溫度還在逐日攀升,秦氏集團內部的鬥争也行至白熱化階段。
就在這撒網收魚的關鍵時刻,紀之楠不知發什麽瘋,在我難得回家的某個晚上,突然沖我哭鬧,問我既然不喜歡他為什麽要跟他結婚。
直覺告訴我他可能是聽到什麽傳言,畢竟最近我插手紀家公司,把原來的高層替換成自己人手的事情,在圈內已不是秘密。
長時間高負荷工作讓我很累,我也不想多做解釋,這都是事實。我只回應他一句“別鬧”。
他失魂落魄地回房間,我也莫名其妙的一整晚都沒睡好,明明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心跳卻快一陣慢一陣,不知道在害怕什麽。
直到第二天中午照常收到了家裏送來的飯菜,我才放下心來。
他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罷了,并沒有真的生氣。
七月中旬,我正式接手華晟,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進行全員整頓,把在公司占着工位卻沒有作為的員工全部辭退,我不允許自己的公司裏有得過且過拿不出業績的米蟲。
眼看就要成功了,已經走到這一步,決不能出半點差池。
又是一周沒有回家,下午臨近下班時間,我接到一樓前臺的訪客彙報,說下午紀先生來過。可我一下午都在辦公室,他并沒有上來找我。
晚上我回去,阿姨不在,紀之楠看見我似乎很驚訝。我以為他又背着我在家吃垃圾食品,走進廚房,只看到竈臺上擺着半鍋小米粥。
“晚上就吃這個?”我問。
紀之楠忙道:“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答非所問。
我看着他細瘦伶仃的肩膀,覺得心煩,想不通整天在家無所事事的人怎麽會弄成這副樣子。
過一會兒,他到書房給我送咖啡,轉身出去時不知在想什麽,只聽見“啪”的一聲,書架上的東西被他碰掉在地上。
我站起來去撿,看見他拿着紀之樟的照片出神。
掉在地上的是一本相冊,裏面裝着和紀之樟有關的一切,被拿在手上的是高中時我趁紀之樟睡着給他拍的一張照片。
這本相冊當年跟着我去英國,然後卻從未打開過,什麽時候放到書櫃裏的,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我無端地有些慌張,手忙腳亂地把那堆東西收起來,擡眼便看到紀之楠垂着的手上有塊顯眼的紅印,我問他怎麽了,他說不小心燙到了,我伸手想去觸摸,他飛快縮回去,說什麽杯子消過毒,讓我放心喝。
我被他這番舉動弄得心情很糟。把相冊放到書櫃不常碰的高處之後,還是壓住脾氣問他最近有沒有空,想去哪裏玩。
紀之楠這回總算沒有答非所問,說完便溜了。
走路像貓一樣,一點聲音都沒有,怪不得平時在家裏都聽不見他的動靜。
第二天,外頭驕陽似火,我剛在一個公司開完例會,馬不停蹄往華晟趕,路上開着筆電上旅行網。
昨天紀之楠說想去海邊,我能空出來的時間不多,只能争分奪秒地看看下周南半球哪座海島天氣晴好适合游玩。
下車時意外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躲華晟大樓下的角落裏,不是紀之楠還能是誰?
他似乎不想被我發現,擡手抹了一把通紅的眼睛,然後假裝沒看見我,轉身拐進牆角。
我不禁皺眉,不知道這個小家夥又怎麽了。我擡腕看時間,沒有追過去,華晟剛剛走上正軌,新高層都在等我開會。
晚上有空的話再回去一趟好了,我想,下周帶他去旅游,回來找個家庭醫生好好幫他調養身體。
他真的想養狗的話,那就養一條吧,待在家裏總比在污糟的娛樂圈裏待着的好,那裏不适合他。
我可以養他一輩子,只要回家的時候,打開門就能看到他對我笑。
下午接到那通陌生電話時,在外面聚衆鬧事的人剛被疏散。
這些天發生太多翻天覆地的事情,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耳鳴出現了幻覺。
過了許久,我才問電話裏的人:“你說什麽?”
那頭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又重複一遍:“請問是紀之楠的家屬嗎?請到市三院來認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醫院的,只知道走在冰冷寂靜的走廊上時,全身的毛孔都在涔涔往外冒冷汗。
推開門,看到悄無聲息躺在那裏的人,我腦中一片茫然,那堆擠在裏面鬧哄哄的、被我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會議、公司、媽媽、秦家、報仇……全都憑空蒸發了。
紀之楠閉着眼睛,抿着嘴唇,端端正正地躺在那裏。他的頭發又有些長了,從我上次帶他去剪,他就沒有再自己出去打理過。
我用手輕輕撥開他黏在額頭上的碎發。
他真傻,我忙得家都沒空回,怎麽有時間帶他去剪頭發。
我看了他一會兒,接着去摸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牽起來。
除了婚禮戴戒指那次,這是第一次牽他的手。
我想,如果昨天晚上不顧他的躲閃,硬是要抓他的手看一看,摸一摸,說不定就不會涼成這樣。
現在倒是聽話,一動不動地任我牽着。
可是無論我放在手心裏握多久,都不會再暖起來了。
送他走的那天來了很多人,他的父親,哥哥,許久不見的母親,還有粉絲。
小姑娘們情感豐富,哭得泣不成聲,甚至暈過去兩個。我沒有哭,自打記事以來,我就沒有哭過,弱者才會流眼淚,我分明已經到一切,沒什麽值得哭的。
照片上的他在笑,我對他不好,可現在回想起來,他面對我的時候幾乎都是笑着的,傷心和委屈好像都被他藏起來了。
他是個開朗話多的活潑性子,跟我結婚快兩年了,卻什麽都沒有往外說,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人來替他狠狠揍我一頓。
過去整整半個月,我才踏進他的房間。
裏面被阿姨收拾得幹淨整齊,反倒不像他住的地方了,我記得他跟不擅長收拾,床上、地上總是扔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打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的那一刻,望着空蕩蕩的房間,我才意識到他是真的走了。
我只讓他帶走了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說我自私也好,虛僞也罷,他不在的時候,他的東西如何處理只能由我說了算。
我慢慢躺在他躺過的床上,枕頭上還留着一點他頭發上的清香,味道似有若無,我側頭想将它抓住,枕頭邊上兩個亮晶晶的東西落入眼中。
我看了許久,才想起來這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禮物,一對鑽石袖扣。他們從未出現在紀之楠身上,原來是被安置在了這裏。
不怪我一眼沒認出來,袖扣的鉑金底托都氧化發暗了,失去了剛買回來時的光澤,如果好好地收在盒子裏,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伸手去摸,袖扣的位置正好是稍稍側身就能摸到的距離,鑽石随着角度的變化細碎地發光。
上面似乎還留着他藏起來不想讓我看到的眼淚。
晚上,我翻開他藏在衣櫃裏的日記本。
他真的很懶,寫日記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幾百頁的本子從初中畢業一直用到現在。
15歲——
『9月30日 天氣晴 心情不好
他沒有留下來吃晚飯,我想吃過飯就跟他說我叫小星,只能下次再找機會了。』
16歲——
『6月15日 下雨了 心情不好
他出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我一定會主動跟他說話的,哭哭。』
17歲——
『2月14日 天氣陰 心情不錯
從二哥那裏偷來他的博客地址,我太笨了,光注冊就花了半天時間,而且給他的第一條留言就拼錯單詞了,丢臉,誰告訴我怎麽删除啊啊啊!!!』
18歲——
『5月23日 天氣晴 心情迷茫
決定去拍戲啦,很喜歡扮演不同角色,體會每個角色不同的經歷的感覺。
希望他喜歡我在屏幕上的樣子。
演員星,加油!』
19歲——
『12月31日 天氣陰 心情好
拿到最佳新人獎,超開心!
想告訴他聽,可是不會貼視頻網址,我好笨啊……
今天量身高,我長到一米八啦,等他回來,我就不會一腦袋紮他胸口了!
希望他快點回來。』
20歲——
『11月15日 天氣晴 心情不能不好
秦岳,生日快樂。
我好想你。』
21歲。
『12月13日 小雪 心情好到爆炸
我要跟秦岳結婚了!!!
我要跟秦岳結婚了!!!
紀小星要跟秦岳結婚了!!!!!!!!』
……
我一張一張地翻,一個字眼都沒有錯過。可是日記還是越往後越少,結婚後的內容大多是備忘錄——秦岳不喜歡這個,秦岳不喜歡那個,下次不要給他做。
再往後翻,中間空白好幾頁,再次出現字跡時,已經仿佛不是同一個人寫的日記了。
『11月15日
沒回來。
生日快樂。』
『11月16日
沒回來。』
『11月17日
沒回來。』
……
最後一篇是在我們吵架的那天晚上。
『7月10日
回來了。
我錯了,你別走。』
我反複撫摸最後那行字,在心裏不停地說:好,我不走,我不走。
再厚的一本日記,一個晚上也足夠讀完。就像我給他的傷害那麽多,卻只能化成輕飄飄的幾頁文字。
窗外晨光熹微,太陽躍出地平線,把屋子裏的每個角落照得徹底。
我站在陽光下,每一道光線都像針一樣紮進皮膚,戳穿心髒,用明晃晃、赤裸裸的聲音告訴我——
懷着世界上最幹淨純粹的愛意、用八年時間寫下這本日記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太陽東升西落,不知又過去多少個日夜。
初秋的清晨,我從主卧出來,下樓準備去上班,阿姨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我的臉,問我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我這才想起昨天喝了點酒,和別人動了手。
被我打的人是新項目的合作商,原因是飯吃到一半,他叫來幾個小明星,要往我身邊塞,我明确表示拒絕,他偏要推着一個小男孩給我敬酒,小男孩手一歪酒灑在我身上,我當即就向他背後的人揮出拳頭。
那人被我打得鼻青臉腫,還有力氣譏笑:“你從前不也玩明星嗎,裝什麽清高?”
我不顧身邊人的勸阻,撲上去又狠狠給他幾拳。
我的紀小星怎麽能跟那些人一樣?
他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
回到車上,我從胸前貼身的口袋裏掏出兩個薄薄的紅本子,那天從他身上找到已經被水濕透的結婚證,它們就從未離過我的身。
結婚證上又沾了些味道難聞的酒,照片上紀小星的臉更模糊不清了。
我拿出手機,瘋狂地在網上搜他的名字,看他的照片。他有很多照片,劇照、定妝照、現場照,可哪個都不是我腦海中的樣子。
他只有看着我笑的時候才是最美的。
我後悔了,他對我笑過那麽多次,我卻沒有給他拍過哪怕一張照片。
再也看不到那樣的笑了。
壓抑許久的痛苦終于在黑暗中爆發出來,起初只是密密麻麻的刺痛,很快便轉為幕天席地的鈍痛,它們迅速縮小範圍,密不透風地将我包圍,身體裏面許多雙手在撕扯着我的心髒,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抱着兩本結婚證在主卧的窗邊坐了一夜。
早上對着鏡子才發現臉上不止有打架弄出來的傷,還有滿臉交錯縱橫的已經幹掉不知多久的眼淚。
27歲生日那天,從零點開始,我就沒再合眼。
我一直在猜,上一個生日,我的小星給我準備了什麽生日驚喜?
阿姨說那天桌上放着一個他親手做的蛋糕,最後一口也沒吃。
一定還有別的,我想,我的小星一定還給我準備了其他禮物。
我照常上班,上午就把今天的所有工作全部做完,中午助理代表公司送來蛋糕,我嘗了一口,沒有紀小星做的萬分之一甜。
我突然想起他曾經在我的博客留言,說吃蛋糕會讓人心情變好。我打開網頁,進入廢棄許久的博客,然後順着LittleStar給我的留言,點進他的博客。
他發的最後一條微博,是在我們領證那天,沒有配圖,只有一句簡單的英文——Fly me to the moon.
我下意識摸了摸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晚上,我開車下山,車窗大開,迎着夜風和頭頂的星光。
這次,換我來追你,好不好?
番外二 月亮代表我的心
消息來得猝不及防,兩個小時前紀之楠還在保姆車上跟秦魏宇發微信。
紀之楠:【[跳起來打你.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