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十一月初,秦氏集團內部人員大洗牌,八卦消息都在說秦家後宅不寧,多年前争風吃醋演化到謀害人命的醜事在坊間傳得有板有眼。
然而事實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大家只能看到從前默默無聞的秦家三少爺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各種場合,代表整個秦家露臉,俨然成了被重點栽培的家族繼承人。
圈中人心思活絡,最會見風使舵,眼看秦家變天,便成群結隊地調轉方向,秦魏宇近些日子收到的聚會邀請都比往常多了一倍有餘。
這天下班前,助理又送來邀請函,提醒說這是李少這個月送來的第三張了,再推掉恐怕不太合适。
秦魏宇翻翻日歷,給在外地拍戲的紀之楠發了條短信,然後坐車前往聚會地點。
路上收到紀之楠的回複:【去呗,少喝點酒[傲慢]】
秦魏宇神色溫柔,飛快打字問:【明天回來嗎?[可憐]】
紀之楠:【忙着呢,沒時間[困]】
秦魏宇看破不說破,回了個[心碎]的表情配合他演戲。
晚上聚會到一半他就起身要走,立刻有人拉着他:“秦少這麽早回去做甚?看看這一屋子姑娘,可都是沖着您來的,您忍心就這麽走了嗎?”
秦魏宇不動聲色地拍開拽着他的那只手,冷淡道:“不好意思,家裏那位在等我回去,先走一步。”
推開家門,裏頭依舊漆黑一片,剛邁上玄關臺階就踢到什麽東西,伸手一摸,是一只行李箱。
他不在家的夜晚,某個小家夥總是不愛開燈。
秦魏宇只開了玄關一盞昏黃的燈,蹑手蹑腳走進去,不意外地在沙發上看見團成一團的睡得正香的紀之楠,旁邊的茶幾上擺着一只碩大的蛋糕盒。
秦魏宇先摸了摸他的手,還是溫的,應該沒睡多久。他彎腰把人抱起來,樓梯走到一半,紀之楠悠悠轉醒,迷迷糊糊地說:“你來啦。”
秦魏宇把他放到床上,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掙紮着要起來,嘴裏咕哝着:“十點半了……馬上就到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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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魏宇按住他,親了親他的額頭:“乖,蛋糕明天白天吃也是一樣的。”
紀之楠最近起早貪黑地拍戲,連睡覺的時間都要争分奪秒。跟沉重的眼皮殊死搏鬥幾個來回後,最後以失敗告終,在秦魏宇臂彎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秦魏宇是在叮叮咚咚的鋼琴聲中醒來的。
可能是昨天晚上喝了點酒的原因,他難得比紀之楠起得晚。洗漱完畢下樓時,紀之楠正在彈《土耳其進行曲》,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翻飛跳躍,秦魏宇一個不懂音樂的人也聽出他彈的節奏越來越快,像在催人趕緊過來給他跪下。
秦魏宇心中有數,走過去就沉聲道歉:“我錯了。”
紀之楠敲下最後一串音符,歪頭看他:“錯哪兒了?”
秦魏宇誠懇道:“零點沒有把你叫醒。”
紀之楠哼了一聲,站起來往餐廳去。
蛋糕已經擺在桌上,上面插着兩根數字蠟燭。
今天是秦魏宇26周歲生日。
“你也別太高興,”紀之楠邊點蠟燭邊說,“我做這個蛋糕是為了慶祝自己被提名今年的最佳男主角,不是特地給你過生日。”
聽了這話,秦魏宇臉上笑容卻愈發燦爛:“嗯,我知道。”
知道你口是心非。
紀之楠又拿出一瓶紅酒:“吶,這個給你嘗嘗,純天然無添加,不信的話我可以先幫你試試。”
秦魏宇愧對往事,握住紀之楠的手,道:“好寶寶,看在我生日的份上,就饒了我吧。”
紀之楠的臉騰地紅了。這家夥最近不知道跟誰取的經,對他的稱呼那叫一個花樣百出,信口拈來。
大人不計小人過。紀之楠大人坐下,清清嗓子說:“既然蛋糕都有了,那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唱首生日歌吧。”
秦魏宇在他對面坐下,洗耳恭聽。
外面太陽正好,秋天的第一片落葉打着轉慢悠悠墜落,眼前的人沐浴在陽光下,卻比陽光更加奪目耀眼,清亮的歌聲響在耳畔,比他聽過的所有旋律都要動人心弦。
上輩子的最後一個生日,會給他唱生日歌的那個人不在身邊。
他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穿上熨燙筆挺的西裝,走進公司,打開電腦,郵箱裏躺着整整三頁的生日祝福郵件,他卻一條都不想點開看。
中午助理進來送餐,不敢多做打擾,放下蛋糕就帶上門出去了。
秦魏宇忙到下午上班時間,才把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動到小小的蛋糕盒上,打開挖了一勺奶油送進嘴裏,嘗不出什麽味道,舌頭好像麻木了。
華晟員工享有生日帶薪休假半天的福利,下午助理姑娘提醒秦魏宇時,他先是愣住,然後問她:“過生日,一般都幹些什麽?”
助理被問得蒙住,磕磕巴巴道:“生日的話……一般就是跟朋友聚餐,或者回家過,吃蛋糕,點蠟燭,許願……大概就這樣。”
秦魏宇點頭。
他一個人開車上了紅葉山。
去時正值大家燒完香拜完佛的返程高峰,等他到了山上,太陽即将斂去最後一絲光亮,天色昏暗,庭院佛堂裏人煙稀少,白天供奉的香燭也快燃燒到盡頭,只有和尚敲木魚的聲音在秋日微涼的空氣中飄蕩。
秦魏宇看着院子中間挂滿紅色繩結的樹入了神,小和尚出來清掃時,他才邁開步伐走進佛堂。
老和尚念完最後一段經文,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年輕男人跪在佛像面前,面上無悲無喜,瞧着打扮應當正處在人生中最春風得意的好時候,何以要來燒香拜佛尋得安寧?
進來的都是客,老和尚手握佛珠上前問道:“施主想求點什麽?”
秦魏宇一怔,嘴唇翕動幾下,半晌才道:“我想要他回來。”
老和尚搖頭,念了聲阿彌陀佛,緩緩道:“風起緣散,往事休提。”
下山時夜幕低垂,皎月星稀,秦魏宇把別停在路邊,站在外面看了好久的天空,直到雲飄過來,遮擋住星星的光亮。
都說過生日要許願,憑什麽他的願望就不能實現?
他開車飛速行駛在環山公路上,腦中不斷盤旋着那句無可奈何的“往事休提”。
往事休提。
那以後呢?
這輩子不行,那下輩子呢?
他承認自己偏執得有些瘋狂,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把那些得不到的東西放在心裏,不死不休地折磨自己。
何況他本來應該一伸手就能拿到,完好無缺的一個人,完完整整的一顆心。
秦魏宇咬緊牙關,将油門一踩到底。
他擡頭透過天窗望天空,許是車子開得太快的關系,雲被風吹散,點點星光露出來,忽隐忽現地朝他眨眼睛。
整整四個月,他的心情從未有此刻這般輕松,好似盤繞在心頭許多年的烏雲也終于散開,豁然開朗,得見天地。
他走了,我可以去追啊。
風在耳邊呼嘯,伴着轟鳴的引擎聲,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夜空裏墜着的星星,最後深吸一口氣,慢慢松開握着方向盤的手。
“喂,唱完啦,你有沒有在聽?”紀之楠不滿地拍桌子。
“嗯,好聽。”秦魏宇鼓掌。
紀之楠翻白眼:“你就吹吧,以後不給你唱了!”
“不一定要唱,說也是可以的。”秦魏宇開始切蛋糕,“不過唱的話,我會更高興。”
紀之楠哼了一聲,把這事兒認真記在心上,然後手舞足蹈地指揮秦魏宇給他切塊小一點的,順便幫忙算一下卡路裏,周茹姐又嫌棄他這陣子養胖了。
吃完蛋糕阿姨還沒過來,紀之楠說要去跑步機上揮灑汗水,秦魏宇便攬下收拾的活兒。
在廚房裏接到舅舅岳松的電話。
都說外甥像舅,他這個舅舅平時跟他一樣寡言少語,能用文字絕不用嘴,秦魏宇回國後就把電話號碼給了他,這還是他第一次打電話來。
“小宇,生日快樂。”
秦魏宇為空出雙手洗盤子,打開免提把手機放在料理臺上,對着話筒說:“謝謝舅舅。”
“怎麽樣,去年的生日願望實現了嗎?”
“嗯,承您吉言。”
“那就好,和小楠好好過日子。”
電話剛挂斷,偷懶沒揮灑汗水的紀之楠就從背後跳上來摟住他脖子,踮起腳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兇巴巴地問:“去年的生日願望是什麽?快說!”
秦魏宇笑了笑,濕手伸到後面點了點紀之楠的鼻子,紀之楠吓得一縮,然後憤怒地徒手挖了一塊邊上放着的蛋糕,抹得秦魏宇滿臉都是奶油。
這些日子以來,秦先生初嘗家有明星的不容易。
紀大明星如今炙手可熱,剛傳出憑着肖揚這個角色被提名最佳男主角,接下來還有電視劇和電影要上,前途一片光明。即便最後沒有拿到今年的最佳男主角,一個重量級的提名已經足以奠定他的人氣和地位。
紀之楠這半天假請得十分艱難不說,下午就要回劇組去,秦魏宇攬着他在床上睡午覺。
“诶,你說……”
“叫老公。”秦魏宇糾正道。
紀之楠還不太習慣這個稱呼,皺着臉哼哼唧唧:“嗯……老、老公你說,上輩子我也演了肖揚,為什麽沒有拿到提名?明明一樣演的啊。”
秦魏宇想讓他趁着太陽好多睡一會兒,一面輕輕拍他胳膊,一面小聲說:“我猜你這輩子運氣比上輩子好。”
紀之楠打了個哈欠,砸吧着嘴說:“嗯……我想也是。”
秦魏宇看着懷裏呼吸綿長像只小貓一樣的的紀小星,心想,運氣最好的其實是我。
上輩子被那樣好的人愛着,眨眼間來到這輩子,許下的第一個生日願望就這樣輕輕松松地實現了。
一年前的今天,秦魏宇下定決心把錯失掉的幸福追回來。
他給舅舅寫了封信,在信裏說:
『我想摘一顆星星。』
數天後收到舅舅的回信:
『然後呢?』
秦魏宇攤開白紙,在上面虔誠地寫下三個詞——愛他,保護他,一輩子。
-正文完-
番外一 渣攻回憶錄1
“魏宇,今天家裏蒸螃蟹,你留下一起吃飯呗。”
紀之樟跟我說話的時候,那個小家夥正躲在角落裏偷看我,以為我不知道。
“不了,我得回去。”我想了想還是說,“別這麽叫我。”
紀之樟拍了下我的肩膀:“還非得連名帶姓地喊你?生不生分啊,魏宇,魏宇,魏宇,我就叫你魏宇,不行嗎?”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尤其是中間那個字。可我已經習慣隐藏情緒,而且對方還是紀之樟,來到這裏後第一個對我表達善意的人。
“行,随你。”我說。
我沒留下吃飯,父親叫我回去,今天是姓魏的那個女人的生日。
紀之樟拉着臉送我出來,我跟他說下回的,他就又笑了,說一言為定。
走之前不經意回頭瞟一眼,那個小家夥露在門邊的半個腦袋立馬縮回去了。
傻乎乎的,一點兒都不像紀之樟的弟弟。
晚飯時間,我把準備好的絲巾送了出去,魏萱一臉驚喜,說非常喜歡這個花紋。
睡前我就在廚房的垃圾桶裏看到那條絲巾,包裝都沒拆。
不過這不值得放在心上,也沒什麽好生氣的。這個家裏,大家都在演戲,演母慈子孝,演其樂融融,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是贏家。
出國之前,父親帶我回祖籍所在地磕頭燒香,把我的名字正式登上族譜。
晚上回去後魏萱臉色很難看,關上門都聽見她和父親吵架的聲音,到最後還哭了。
我一個人在隔壁的隔壁安靜地看書。
她流的眼淚還沒有媽媽的千分之一多,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走的那天只有紀之樟來送我,他去過英國游學,說那邊的東西很難吃,給我塞了一大包吃的。
我不知道要去多久,只知道這些吃的肯定支撐不到我回來。我想對他說別忘記我,可是時間那麽長,人都會變,口頭上的東西最做不得數了。
到英國不過一周,我就吃膩了漢堡薯條。打開紀之樟給的大禮包,裏面盡是他自己愛吃的,各種型號的火腿腸,還有xx碼頭的速凍水餃。
他是真的沒有生活常識,水餃早就化過凍,都黏在包裝上了。
我還是支起鍋煮來吃,吃完從袋子裏摸到一小包水果糖,紀之樟不喜甜食,我給他QQ留言問是不是放錯了,他十幾個小時後才回我,說是問他弟弟要的,為了讓大禮包裏的食品種類顯得豐富些。
我剝了一顆放嘴裏,挺甜。
倫敦每天都霧蒙蒙的,很少看到太陽。這裏的人也很冷漠,都刻意保持着距離,這一點正合我意。
安寧的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我開始寫博客,記錄所見所聞。固定觀看者只有紀之樟,他會用英文回複我,我們假裝是網友,經常在評論區下面聊幾個來回。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偶爾會有一個ID為“LittleStar”的人給我回複,第一次跟我打招呼就是一句“Good morning”,我沒回複他。
不理他,他反而更起勁。他越來越頻繁出現,有一天我看到他的評論“Do you have a dinner?”,沒忍住回複:8小時時差,語法錯誤。
這讓我想起紀之樟的弟弟,好像叫紀之楠,英語成績很差,給他講題他永遠傻乎乎盯着我看,問他聽懂沒,他就“啊”地張張嘴,然後搖頭。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笨。
LittleStar沒有回我,我發新博客他還是會評論,沒事人一樣。我沒再回複過他,也不想看他那堆亂七八糟的英文。
本科最後一年,我在博客上發了畢業證書,紀之樟對我說Congratulations,LittleStar也留言了,破天荒打了很長一段英文,大致看了下,他說為我高興,他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正在為之努力。
我只想笑。這才不是我想做的事。
讀研後學習很忙,忙到沒空去想其他事情。難得有一天在網上碰到紀之樟在線,我才意識到很久沒有跟他聊天了,竟也沒有什麽思念的情緒。
人果然是會變的。或者應該說,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存在割舍不下的牽絆。
他言語中也透出疲累,說剛從實驗室回家,開電腦查點資料。我們都不想提工作和學業,而我的生活像在流水線上一樣乏善可陳,只能由他來尋找有意思的話題。
紀之樟:我弟弟你還記得嗎?他進娛樂圈了
我皺了皺眉:娛樂圈?
紀之樟:嗯,演戲。昨天摔傷腿回來休養,可憐巴巴的
我不懂演戲為什麽會摔傷腿,我只知道娛樂圈不是什麽好地方。我那個便宜二哥秦魏峰最喜歡玩娛樂圈的明星,三天兩頭換,有時候還帶回家裏玩,很髒。
算起來那個小孩兒今年不過18歲,我一直記得他的臉,又小又白,眼睛大而亮,做演員的話應該很招人喜歡。
18歲……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好好在學校裏待着,進什麽娛樂圈?
第四年的秋天,我依舊沒有回國,不想回去,也沒人希望我回去。
倒是LittleStar,在博客上問我有沒有回國的打算,說這個時間可以吃到桂花糕,又說巧克力蛋糕也不錯,吃甜食心情會變好。我突然對他産生好奇,點進他的博客,他只發過一條博文,是受傷纏繃帶的一條小腿,地板花紋和邊上形狀特殊的藝術燈和紀家客廳裏的一模一樣。
原來他就是那個小笨蛋。
我不想深究他這樣做的原因,他看起來很單純,眼神幹淨清澈,不是能幹壞事的那類人。
可是他進了娛樂圈。
魏萱也是演員出身,能把秦晟綁住這麽多年,穩坐正宮位置,手段了得。還有秦魏峰身邊的莺莺燕燕,心機耍遍,沒一個善茬。
想到這裏,我沒來由地有些煩悶,把剛點開的頁面關掉了。
第五年,我提前結束學業,坐上回國的飛機。
重新踏上故土,來不及感慨萬千,等待我的是一場殘酷的鬥争,背水一戰,沒有退路。
秦家還是老樣子,魏萱亦沒變,她保養得當,舉手投足雍容得體,貴氣十足,跟我媽媽臨走時的滿頭銀絲、形容枯槁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不愧是演員,比從前更壓得住情緒,将“慈母”的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我剛進入秦氏集團不久,她就開始幫我張羅婚事,妄圖把我捏在手心裏。
我當然不能讓她如願,我心裏早就有自己的擇偶标準——家世尚可,能讓魏萱和秦晟放下戒備,性格綿軟好拿捏,最好能為我所用。
滿足這些條件的人很多,我也不着急,慢慢挑。
回國一月後,我和紀之樟才都抽出時間聚一聚。地點定在他家裏,上高中時我經常去他家,他父親是商人,于情于理也該去走動走動。
紀家還在老地方,我買了禮品上門,紀伯父親自給我開門,剛坐下就熱情地問我現在的工作情況,我應付好一陣才輪到和紀之樟說話。
他還是老樣子,斯文,和善,脫了白大褂完全不像在實驗室擺弄試管燒杯的研究員。五年沒見,我們還和當年一樣投契,聊這些年的閱讀和見聞,有說不完的話題。
我想起剛認識他的那段時間,總是忍不住想靠近他,因此還以為自己對他有不同尋常的感情。現在想來,不過是因為從來沒有交過朋友,分不清好感的界限,再加上紀之樟如此優秀,在人群中本就是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耀眼存在。
書上不是說愛情來臨時,随着多巴胺的分泌,會産生幸福、激情和狂熱的感覺嗎?我對他連心跳加速的表象反應都沒産生過。
小時候外公找人給我算命,說我天性涼薄,這輩子難與人結善緣。我相信科學,可他猜得很準。
無論什麽樣的感情,對我來說都是奢侈的。
午飯吃到一半,紀家小兒子回來了。
他帶着腦子口罩,拎着個大行李箱,風塵仆仆地推開門,像是着急跑回來的,在餐桌上坐下的時候還在喘。
紀伯父訓斥他不懂禮貌,他沖我點頭,小聲喊:“秦先生好。”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臉似乎比剛進門時更紅了。
吃過飯,我沒有多加逗留,走到院外拐角處,餘光又瞥到一個黑影在門口探頭探腦。
他除了長高不少,其他看起來一點都沒變。
接下來的日子更加忙碌。
父親興許是聽了魏萱的勸,對我戒備重重,我在集團旗下的一個電子産品公司裏做了大半年的策劃部主管,年末才獲得一次晉升。
這太慢了,遠遠不夠。
我開始認真考慮結婚的事。說是認真,實際上再兒戲不過,我甚至連對方的面都不用見,就知道他/她是不是我要找的理想配偶。
父親給我尋了幾個條件相當不錯的世家千金,我表示高攀不起,接二連三地拒絕,他表面上遺憾,心裏不知道松了多大一口氣。
下半年應酬多,再加上魏萱把我要成家的事透露出去,各種聚會邀請紛至沓來。社交活動有利于拓寬人脈,我參加過幾次,也遇到幾個條件符合的對象,回去魏萱問我怎麽樣,我都說挺好。
我把他們挨個編號,到時候骰子一扔,誰朝上就選誰,簡單至極。
比起那些,讓我意外的是在聚會上見到過幾次紀之楠。聽說當明星也需要交際,尤其是不紅的,削尖腦袋往這種場合裏擠,盼着被哪個老板看上,從此星途坦蕩。
他生在紀家,應該不缺錢,跑來這裏的原因有待商榷,但來這種場合的人都帶着目的,我不信他單純地喜歡喝酒,或者喜歡熱鬧。
昨天晚上李少在私人會所撺的局紀之楠也來了,坐在角落裏捧着杯酒發呆,有人拉他獻歌一曲,他搖頭不願意,周圍人鬧着讓他罰酒三杯,他真就老實巴交地喝了。那酒後勁大,我都受不住,沒多久他就在那兒搖頭晃腦,一臉癡傻相,咧着嘴笑。
李少不知從哪兒請來的兩個雜碎人,湊到他跟前去,一看就沒安好心。我坐的位置正對紀之楠的方向,燈光昏暗,視線避無可避,我看見有只手往他屁股上摸去。
畢竟是紀之樟的弟弟,我還是出手管了這個麻煩。
扶着醉鬼出門,冷風吹過來,他團着手腳往我懷裏鑽,我讨厭他這副樣子,把他往外推,他擡頭看我一眼,然後笑彎了眼睛,拉長聲音喊我:“秦——先——生——”
把他送回家時,紀之樟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我隐隐猜到點什麽,但不知道該怎樣詢問。
或許不要開口比較好,順其自然,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
最近公司裏的女員工都在讨論一檔真人秀,我從她們口中聽到紀之楠的名字,他好像還挺紅。
那天從隔壁市談完業務回來的路上,我開了半天的車,累了就停在市郊人造湖邊上抽煙。
旁邊有百十個人聚在一處,地上架着攝像機。我這邊剛抽兩口,就聽見有人尖叫,女人的聲音響徹雲霄:“紀老師落水了!”
我記不清當時自己怎麽想的,等反應過來,已經跳進湖水裏了。
十一月份的首都溫度很低,只有我一個人下水救援,等我把已經不亂撲騰的落水者拖到岸上時,周圍人又哭又喊地圍上來,我只來得及探了下他的鼻息,就被擠出去了。
還有氣。
是紀之楠。
過幾天我就到他的電話,他似乎還沒大好,說話細聲細氣的,結結巴巴問我晚上有沒有空,想請我吃飯。
我客氣地說最近忙,不用放在心上。
挂了電話後我想,也許這就叫無心插柳柳成蔭。
就在預備扔骰子結個婚的檔口上,我接到紀伯父的電話,他以個人的名義約我單獨見面。
剛坐下來他就單刀直入地問我是否有意向與紀家聯姻。我早有心理準備,并不驚訝,只說這事應該同我父親商量。
紀伯父笑了笑,說不是什麽大事,重要的是我願意。
紀家知根知底,能規避不少潛在的風險,我怎麽會不願意。
沒過多久,兩家人訂個包廂吃了頓飯,婚事就這樣定下了。
那天紀之楠在桌上沒喝酒,許是怕自己再失态。父親和魏萱給他封紅包,紀伯父催他給長輩敬酒,他手忙腳亂,捧着酒杯的手都在哆嗦。
最後那杯酒我代他喝了,我告訴父親說小楠不會喝酒。
坐下的時候,我看見紀之楠耳朵尖通紅。他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我的衣角,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謝謝。”
我不确定他這個時候是不是在演戲,看起來十足乖巧,是我需要的那一款。
從日常表現來看,他聰明不到哪兒去,将來就算耍心機也躲不過我的眼睛。
況且,他好像真的喜歡我。
番外一 渣攻回憶錄2
我和紀之楠結婚了。
領證那天,看得出來他悉心打扮過,他跟着我一起進民政局大廳的時候,瞧見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隊,還小小地“哇”了一聲。
我也是第一次來,但并不想在這種地方多做停留。我找了早就聯系好的人,填表、拍照、拿證,十分鐘就搞定了。
紀之楠對那邊國徽下的宣誓臺看了好幾眼,躍躍欲試的樣子,我裝作沒看見,徑自往外走,他忙追上來。
車上,紀之楠捧着小紅本問我:“下午……您有沒有時間呀?”
我本想說沒有,轉念想起紀伯父轉給我的股份,還有剛分到紀之楠名下的公司,改口說:“什麽事?”
紀之楠見我沒拒絕,連忙道:“下午我去棚裏拍定妝照,就前面不遠,你有空的話……可以……”
我明白了,他想要我陪他去。即便是利益聯姻,表面上也不能做得太難看,于是我答應了。
他很高興,眼睛都亮了,化妝的時候一直往我這邊瞧。我坐在邊上翻雜志,他的助理端茶進來,我順手把茶放到化妝桌上示意他先喝,他臉立刻紅了,喝了兩口,把茶杯轉了個方向又端回來:“您也喝。”
我沒接,他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麽,局促不安道:“抱歉,抱歉我忘了。莉莉,麻煩你再倒一杯水過來。”
我有潔癖,他應該聽紀之樟說起過。來到這裏上高中後,我在紀之樟的建議下看過心理醫生,醫生很負責任地幫我分析原因,可我不想對他坦白。
這得追溯到十幾年前。那時我還在鄉下,媽媽病了,精神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有次隔壁二叔來家裏借錢,說是借,其實就是明搶,他從媽媽枕頭底下翻出錢就要走,我攔着不讓,說這是媽媽看病吃飯的錢,他不耐煩,說以後給我們母子倆送飯吃。
他送來的都是什麽呢?馊掉的剩飯剩菜,還有長黴的饅頭。我一怒之下将飯菜掀翻在地,二叔得了錢剛喝過酒,揚起手把我按在桌上,拿着發黴的饅頭往我嘴裏塞,我那時瘦弱,再加上幾天沒吃飯,根本反抗不了,帶着怪味的饅頭被塞進嘴裏,令人作嘔的味道盈滿鼻腔。旁邊披頭散發的媽媽指着我咯咯地傻笑,二叔發着酒瘋,把我摔在地上,走到床前,一邊淫`笑一邊把手伸進媽媽的衣服裏。
從那之後,我就對髒東西産生嚴重的抵觸。什麽東西髒,什麽東西不髒,無形中有了一套自己的評判标準。
眼下這杯茶水有些奇怪,如果是別人喝過的茶,我一定會斷然拒絕,紀之楠遞過來的卻讓我有些猶豫。
幸好他沒讓我為難,化完妝就出去拍照了。
我一個人又看了會兒雜志,站起來出去走走。那個小家夥把我拖到這兒,無非就是想讓我看他工作的樣子,去看看也未嘗不可,說不定他看到我又會臉紅。
經過衛生間,我進去洗手,有兩個工作人員模樣的男人在角落裏抽煙聊天。水流聲遮蓋不住他們的聲音,我不想聽,對話內容卻一字不落地鑽進耳朵。
聊的是今天在棚裏拍攝的某紀姓男星的上位史,說他看似單純,實則私生活放`蕩,從18歲出道以來,就爬了不少導演和資方的床,不然哪能紅這麽快,這部劇沈彥安的角色也是這樣得來的,其中一個男工作人員用鄙夷不屑地口吻說:“試鏡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他從導演的休息室走出來,衣服都沒穿整齊。”
我平靜地關上水龍頭,走出去,拿出手機查了下這部劇的演員名單。
紀之楠飾演沈彥安,沒錯。
我沒再回休息室,路上遇到紀之楠的助理,讓她幫忙帶句話說我有事先走了,便直接離開。
真髒。
我的生活并沒有因為結婚發生太大變化。只不過換了住的地方,換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
要說有什麽不一樣的話,就是偶爾會發現身邊确實多了一個人。嚴格說起來,紀之楠挺懂事,存在感并不強,下班回去會看到他在客廳裏等我,晚上我在書房辦公時,他有時候會輕輕敲門,問我要不要喝茶,大多數時間都是默默在外面待着,不該問的從不多嘴。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很會讨好我父親和魏萱,每次去秦家都會準備禮物,像平常人家剛過門的小媳婦一樣去廚房幫忙,甚至我那個混賬二哥拉着他要娛樂圈女明星的聯系方式,他也沒有不耐煩,笑臉回應。
從這個角度說,紀之楠的确是個不錯的結婚對象。可我心裏莫名地煩悶,吃完飯他被秦魏峰拉着說了半個小時的話,我走過去時正聽見秦魏峰賤兮兮地問:“那個薛瑩,拿最佳女主角那個,聽說有很厲害的圈外金主,還換了不止一次?”
紀之楠還是微笑着:“沒聽說過,應該不是吧。”
應該?這種模棱兩可的詞聽起來讓人惡心。
過年後沒多久,紀之楠就去外地拍戲了。我本以為他要幾個月後才會回來,誰知他三天兩頭往家跑,有次我下班很晚,回去時屋裏漆黑一片,我正尋思阿姨去哪兒了,剛打開客廳燈,就看見紀之楠揉着眼睛從沙發上坐起來,說:“你回來啦。”
他給我做了飯,兩個炒菜和一個排骨湯,味道一般,我吃了一點就放下筷子。紀之楠有點慌,問我是不是很難吃,我說不餓,站起來去書房辦公。
過一會兒他進來送咖啡,我對氣味敏感,聞到他身上蒸騰出來的沐浴露清香,擡頭就看到他把浴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他在勾`引我。
不知道有多少人見過他這副樣子。
利益聯姻,說白了兩個不相幹的人搭夥過日子,生活習慣、情感需求都與對方無關,偶爾面對外人牽個手裝恩愛就行了。
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的原因,他這番舉動影響到了我,讓我産生了一種名為“不悅”的情緒。
他問我要不要早點休息,我看見他攥着袖口的手指都蜷縮起來。
我壓着脾氣說“你先睡”,他又在邊上站了一會兒,我合上一份文件擡起頭,才發現他已經出去了。
後來他有段時間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