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宴請
翌日一早,秦杦睡到日上三竿才從床上爬起來,睡意猶在。若不是一睜眼就看見小瑞子模糊不清的臉出現在床前,他幾乎以為自己仍睡在馬車裏。
小瑞子确認床上睡得癱成一團的人醒了,眨巴眨巴水亮的大眼睛,沖外面喊:“大人醒了——”
“嗯——”煙草的聲音隔着門傳來。
“你倆這是作甚?”秦杦暈乎乎地坐直了身子,背靠在床板上。
皇宮裏的床果然和別處不一樣,又大又軟。昨夜他早早就上了床,被子的用料清涼滑膩,身下還有涼涼的玉席,腦袋枕着玉枕,這令睡了十多天馬車的秦杦熱淚盈眶。
“煙草姐姐親自給您做早膳。”
小瑞子一面回答,一面提起壺斟茶,然後抱着洗漱盆和布巾到床前伺候他洗漱。
秦杦是窮人家出身,自然沒有被伺候的經歷,即使後來他上豪門世家拜訪,享受到的頂多就是吃吃飯什麽的。而且,他本身更喜歡自己來做。被伺候太難受了,尤其是吃飯,飯菜要大口吃才有味嘛,拿小勺一口一口遲早會憋死。
所以當秦杦看到小瑞子拿着嶄新的一件茶白色常服走來時,他跳下床眼疾手快地搶過衣服:“你出去,我自己換。”
“是。”小瑞子懵懵地轉身離開。
秦杦拎起手裏的常服看了看。昨天天水碧,今天茶白,這顏色也準備得太素了。他聳聳肩,換上了這身衣服。
煙草決定親自做一頓早膳孝敬詩人,一大早便爬起來忙活了。最後端上桌的,有一碗粥,兩道小食和三道糕點。
“比尚食局準備的少了些,但這是我親手做的。”見秦杦好奇地拿筷子戳向一碟芸豆糕,煙草忍不住說道。
“仍是太多了,我一個人吃不完。你倆也快吃。”秦杦把裝着奶糖粳米粥的小瓷碗挪到自己面前才道。
“我們吃過了。”
好吧,秦杦掃了眼桌上的食物,高高興興地吃了起來。怎會吃不完呢?方才他也就是客氣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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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宣政殿的早朝剛剛結束。岑熠強撐起眼皮走進垂拱殿,坐在堆滿奏折的書案前,猛灌給自己一大杯濃茶。
粟青進來得稍遲些,見皇上這樣習以為常了,整了整朝服便坐在他面前,随意拿起本奏折開始翻看。
岑熠不滿臣子比他清醒,又讓陳公公給他添茶。
“皇上昨夜沒睡好?”粟青例行公事般地問候,頭也不擡,面上不起一絲波瀾。
“半夜被蟲子鬧醒了……”岑熠心虛,不肯承認是因為偷看偏殿寝室窗上燭火映出的人影而睡不着覺。
“皇上還不見他?”
“你也太心急了。”
粟青難得一笑,微微勾了勾唇角:“皇上難不成不急?”
“不急,一個詩人罷了。”岑熠嘴硬說道,實際上,他已經忍不住想站在那人面前了,“你不就惦記着……”
粟青打斷他道:“昨夜來了幾份加急上奏的奏折,大都是南方沿海的洪澇災情彙報,還有請求撥款的,撥款那部分的需戶部核查……”
岑熠瞧着他垂下眼眸,毫無情緒地說出這一大串話,深深地笑了。
“皇上,殿中禦史求見。”
太監在殿外禀報,粟青閉上嘴,繼續埋頭看奏折。岑熠蹙眉:“這老東西過來作甚?”
“快宣吧,早點把他打發走。”粟青道。
殿中禦史約年過四旬,一雙細小的眼睛,一對招風耳,有着滾圓矮小的身材,一進殿內,便不住地東張西望。
“參見皇上——”殿中禦史躬身時,臉上的肥肉重重一抖,岑熠被惡心了一把,嫌棄地挪開視線。
“何事?”
“哎嘿嘿,臣得知皇上近日興致大增,請了詩人來宮中。只不過臣聽聞,這詩人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且皇上賜住了紫宸宮的偏殿。”殿中禦史笑得格外猥瑣,他清楚皇上不愛兜圈子,開門見山最為合适。
“你這是何意?”岑熠的目光淩厲起來。
“普通男子入住後宮,自會引得百官議論。皇上心大,還得臣來提醒皇上。”
岑熠瞪了一會兒殿中禦史便被他的滿臉橫肉惡心到了,轉而将目光放在自家伴讀身上,好洗洗眼。
殿中禦史不怕死地繼續說道:“如今民間已有流言蜚語,說皇上勤于政事,不急着充實後宮,卻怕其中有什麽……像是丞相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位,竟給了相貌出衆的年輕人……”
粟青原本沒聽他們的談話,專心做着自己的事,但此話一出,他便擡眼朝殿中禦史看去。他知道殿中禦史眼饞這丞相之位,在他剛上任時老刁難他。這個人,十分之自信自己有能力勝任丞相。
“那麽禦史認為,丞相之位給誰合适?”粟青淡淡開口。
“啊?這可不好說……”
“怎麽?您不是很有把握的嗎?”粟青語氣變得諷刺意味十足,“皇上,您說讓他替臣的位子如何?”
岑熠很少見自家伴讀有興致怼人,于是壓住上揚的嘴角,配合他道:“丞相不能長太醜,否則會影響朕的心情。朕認為這朝廷中,無人比愛卿更能勝任丞相了。”
殿中禦史臉色發青,有怒不敢言,只得匆匆告退。他前腳剛跨出殿門,一個人後腳便進來了。
“喲,這不是殿中禦史嗎?”岑熾挑眉,嬉笑道。他也讨厭這個人醜事多的家夥。
“二王爺……”殿中禦史一哆嗦,趕緊跑了。
殿裏坐着的兩人擡頭,一個表情嫌棄,一個又把頭低了回去。
“哥,子衿。”岑熾熟絡地打招呼,自個兒拉了張椅子坐下。粟青把頭低回去,繼續翻奏折。
岑熠蹙眉:“你……”
“我來說正事的!”岑熾了解自家皇兄,知道這是要趕人,于是搶先說道。
岑熠才不信弟弟有什麽正事要找他,果不其然,弟弟放大雙目問道:“哥你見瑤卿了嗎?”
“……沒來得及見。”
“真慢。”岑熾搖頭。來之前他以為皇兄昨日派子衿接了人後與瑤卿見了面,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上朝,打算下朝去瞧瞧皇兄見到瑤卿真性情之後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然而皇兄居然憋得住不見秦杦,岑熾的好奇心瞬間被激起了。
“催命似的催我早點把人送到,怎的來不及見……”
“……閉嘴。”
“人比兩年前高挑了,身材也俏了許多,更別說臉啦,那俊的……”
“你最好閉嘴……”
“哥快去看他吧,把客人晾着多不好。相信臣弟,您定會喜歡上他的……”
“……”
“浪費資源,你不要的話,我就搶了……”
哐當——
兄弟倆皆是一驚,齊齊扭頭尋聲音的源頭。只見一只青花纏枝宮杯摔在地上,生生碎成了六瓣,盛着不多的茶水往四周流散。
“臣先告退。”
粟青站起身,神情自若地朝外走去,兄弟倆面面相觑。
岑熠很快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了,不禁暗笑。
“子衿怎麽了?”岑熾焦急問道。
還能怎麽了。你個傻子,這都看不出。岑熠嘆氣,弟弟實在是太蠢了,這情商得有多低啊。
“叫你閉嘴了,還多嘴!”
自家伴讀的那份情意用在蠢弟弟身上,就是一顆翠綠鮮嫩的白菜自願被一頭臭烘烘的豬拱,豬竟然沒發現這顆白菜。
“陳迎福,宣下去,午膳擺在垂綸榭,宴請詩人。”
岑熠堅持認為自己是為了配合粟青把詩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自己憋不住想見他了。
此時秦杦正在自雨園中的夏雨園的一條小溪中,挽起了袖子捉魚。
這溪裏的魚非池子的觀賞魚,大都是草魚。草魚輕賤,竟被養在宮中,秦杦看看周圍精致高雅的風景,再看腳下黑黑醜醜歡騰的草魚,始終有種詭異感。
“秦哥哥,我也要捉!”溪邊站着的粉雕玉琢,可愛靈動的女娃娃不顧形象地大叫道。周遭的奶媽蹙着眉拉她。
“長公主不可高聲言語!”
“我就要!”女娃娃喊得更大聲了,蓋過了奶媽的叨叨。
她身邊還站了個男娃娃,兩人年紀看起來差不多大,只有五六歲的樣子。
“妹啊,看哥捉魚!”
男娃娃得意地晃腦袋,一挽褲腳便跳進淺淺的溪裏,跟着他的小太監哭喪着臉,想下去把主子勸上來又不敢往溪水跳。
男娃娃第一次下水捉魚,激動得很。他早想這麽幹了,可惜大皇兄不讓,一看他有下水的苗頭就揍他。男娃娃身手敏捷,很快便捉住了一條魚,潇灑地扔到岸上。女娃娃也機敏,不顧奶媽的叨叨沖上去把魚抱在懷裏,吓得奶媽宮女都要去搶。
男娃娃更得意了,準備捉下一條時,一個轉身過去,腳底踩在了光滑圓潤的大石頭上,一滑——
“哇啊啊啊啊啊——”
一只露出半截白皙肌膚的臂膀有力地撈住了他,男娃娃懵懵地仰頭,那個漂亮的大哥哥正沖他眨眼睛。
“小朋友還矮,莫沖動滑水裏了。”
岸上比男娃娃高半個腦袋的小長公主爆發出一串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杦過足了捉魚的瘾,便把魚全放了回去,轉而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煙草在遠處和其他宮女閑聊,小瑞子也在和他的小夥伴玩耍,草坪上就只有他一人。
早晨的太陽光線柔和,躺在綠茸茸的草地上曬最舒服了。秦杦閉目養神正惬意着,方才兩個鬧騰的娃娃甩開下人追了過來。
“秦哥哥,陪我玩吧!”五歲的長公主眨巴着眼,一張水靈的小臉令人不忍拒絕她的請求。
然而秦杦眼都不睜,開口就道:“自己和自己玩,哥哥我忙呢。”
“不要,我要秦哥哥……”長公主皺起小臉。
“我陪你玩啊!”小王爺不服,用矮小的身軀擋住妹妹看別人。
“不要,你醜。”
“……”
秦杦撲哧一聲笑出來,睜開一雙風流的桃花眼看向長公主:“小小年紀就懂得看臉了?小姑娘我跟你說,和長得醜的人玩才好呢。”
“啊?”長公主疑惑。
“你看啊,玩伴越醜不是顯得自己越美嗎?”秦杦坐起身笑道。
“噢!我明白了!”長公主露出燦爛的笑容,轉向自己親哥,“走,我跟你玩……”
小王爺:“……”
秦杦又看了看這對兄妹,小王爺其實不醜,就是長得一般,不如妹妹好看。目前皇家的人他已經見了四個了,這兄妹倆是剛剛路過看見他捉魚,來湊熱鬧的。
“秦哥哥也來嘛。”長公主對長得好看的人有莫名的偏執,不放棄叫秦杦玩。
“你們小孩子該多讀書,整天就知道玩怎麽行呢?”秦杦躺了回去,搬出自己小時候聽的最多的話。
“不要讀書——”長公主一聽,眼裏冒出了水光。
小王爺也連連搖頭:“讀書最讨厭了,先生也讨厭,幸好他走了有的玩……”
“先生去哪兒了?”
“三皇兄說他老母親死了,他回家奔喪……”
“不要回來!先生走了真好!”
兩個小家夥叽叽喳喳地講起了先生如何如何不好,秦杦翻了個身,屏蔽他們的吵鬧聲。
他們口中的先生,秦杦的爹,都是一類人。
七歲離開家鄉以前的事,他記得的不多,印象深刻的只有和蔣成仁搗鳥窩,下河游泳之類的。但他模模糊糊記得,自己三四歲時某天在街上玩,見到鄰居家同齡的女娃娃,好奇伸手摸了下她的臉。女娃娃的臉蛋白白嫩嫩的,被小秦杦揉了揉還咯咯地笑。他很少見有女孩子出來玩,摸臉完完全全是孩童之間一種表示友好的行為,可他那古板嚴肅的父親看到後,年幼的秦杦被父親用板子狠狠地打了一頓,三天都下不了床。娘親見他被打,表情木然,不管不顧地離開……
……
秦杦突然同情起這兩個小家夥了。
“喂,你倆被先生揍過嗎?”
小長公主搖搖頭,小王爺重重地點頭:“先生用尺板打過我手心!好痛的咧!”
“有多痛?”因為是女孩子沒挨過打的長公主問道。
“這麽痛——”小王爺張開雙臂,比了比雙臂間的距離。
“哇……”
小家夥又鬧起來,秦杦伸了個懶腰,準備再閉眼睡會兒時,陳公公出現在草地外圍。
“皇上有旨,午時将宴請秦大人于垂綸榭,請大人提前做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見面了,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