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寧姜是被工作人員扶下去的,他沒辦法再繼續唱了,幸好演唱會正式的部分已經結束,安可曲不是必要內容。
跟在寧姜身邊的人都清楚他是什麽性格脾氣,彼此默認的給寧姜留了一個安靜的環境讓他緩神。寧姜捂着臉歇了一會兒,去拿了自己的手機,看着喻伯明發給他的信息,删掉了。
他沒有回複喻伯明。
演唱會結束沒多久,寧姜就“哭”上了熱搜。寧姜自己不知道,周圍的人沒有人告訴他。王寅當時給所有人下的死命令是,不管網絡上有什麽風吹草動,都不準告知寧姜。他清楚寧姜不怎麽上網,只有發數字專輯的時候會看看,其他時間都在看書寫歌,過自己的生活。
次日的演唱會上座率好像比前一日要高上一些,一眼看過去都坐滿人了。不過寧姜這次就是老老實實唱準備的曲目,結束之後不管下面的人怎麽喊,他都不再登臺了。
他這個人看似柔軟,其實是個鐵石心腸。
這兩天大家都很累了,演唱會結束之後工作室的同事們就放了假,寧姜沒有出門的打算,北京的冬日寒冷,叫人生不出什麽游玩的興致。他自己一個人回去了自己原本在住處放琴,他覺得不應當再把它帶在身邊了,花枕流那裏也不好保存,就把琴跟自己其他的樂器統一整理好了。
當他再回去花枕流那裏時,驚訝的發現花枕流竟然端坐在沙發上。
他還穿着大衣,行李箱都沒打開,放在一旁,擡頭看寧姜,眼鏡裏帶着寒光。
“你……”寧姜先開口,“回來了啊。”
“不然呢?”花枕流冷笑道,“留你一個人在這裏演苦情戲?”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寧姜面前,帶着窒息的壓力,“寧姜,我覺得你的演技越來越好了,騙我就跟騙傻子一樣,好玩麽?”
寧姜說:“沒有……唔!”他被花枕流猛然掐住了下巴,花枕流質問道:“沒有什麽?在我這裏裝的像個無情無欲的神仙一樣,那你在臺上哭什麽呢?喻伯明不要你了?”
“你……”寧姜掙不動花枕流的桎梏。他知道只要是電子信息就根本瞞不住花枕流,就算他删了,花枕流也能從犄角旮旯裏翻騰出來。他和喻伯明不是那樣的關系,然而花枕流不管。
“我才走了多久,你就裝不下去了麽?”花枕流繼續說,“你有見過他麽?”
寧姜沒有給花枕流任何回應,他看着花枕流,最開始掙紮的生理反應已經褪去,情緒上,他沒有任何的波瀾。
花枕流的憤怒到達了一個頂點,他用力把寧姜甩在沙發上,欺身上前,他想如同往常一樣對待寧姜,然而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寧姜的皮膚時,他發現他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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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洩憤一樣的砸東西,把礙事的行李箱踹到一邊,自己摔門而去。
巨大的關門聲好像能把房頂震下來,回音許久落下。寧姜慢慢起身,無事發生一樣的去拿了笤帚,把地上的碎片全都掃幹淨,再把花枕流的行李箱放好。花枕流力氣很大,行李箱被他踹開了,寧姜幫他整理,看到了衣服裏面壓着的一張黑膠唱片。
如今這個年代,連CD都不流行了,黑膠更是成了老古董。寧靜曾無意說起過很喜歡國外某位老歌手的唱片,那位歌手很小衆,又處在黑膠的時代,想找到一張專輯實在是太難了。
現在,他喜歡的東西,安安靜靜的壓在厚衣服的中間。
寧姜蹲在一邊兒,眨眼看着,好半天沒有起來。
花枕流下飛機只穿了件薄薄的羊絨大衣,裏面是件襯衫。北京今年是寒冬,他穿這些在外面凍的夠嗆。可是他不覺冷,因為比起他的精神世界,這些寒風又算得了什麽。
他忽然間很無力,不知道自己做什麽才是對的了。
如果他當初不管不顧,帶着寧姜在高速公路上一腳油門踩下去一起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這麽多煩惱了?
不過死了,也就不會聽到寧姜抱着他說很喜歡他了。
那件事情鬧的動靜不小,王寅有手腕,再加上花枕流身份背景比較敏感,硬是給按下去了。花枕流本人倒是沒什麽大事兒,不過寧姜實在是不能好了,瘋瘋癫癫的,仿佛就剩下了個軀殼,裏面裝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劫後餘生,花枕流如夢方醒,過去幾年跟寧姜糾纏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他圖什麽呢?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麽要弄到你死我活?
起初王寅是不允花枕流來看寧姜的,只是王寅又不是閑人,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帶在醫院裏看門,花枕流就算去了,看護也不能在醫院裏與他大動幹戈。花枕流就是在病房外看一會兒就走,并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久了,王寅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寧姜那陣子意識很不清醒,看着人是明白的,可總說胡話。花枕流在王寅的默許之下有了接近寧姜的機會。他多是坐在寧姜的床邊,寧姜發呆,他也發呆,寧姜能認得出他,但是不怕他。
患病時期的寧姜比正常的時候可愛一些,正常的寧姜有理性的思維,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情有一定的取舍。患病的寧姜沒有控制自己的能力,往往說話做事憑着本能,感情也外露很多。
花枕流也确實對他極好,就差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紮在醫院裏。這事兒叫王寅知道了,他輕飄飄的來了一句:早幹嘛去了?
這段時間是花枕流與寧姜相處的最平和的時間,上天跟兩個人開玩笑,精神正常的時候關系緊張窒息,瘋了才安寧。
花枕流時常問寧姜,你知道我是誰吧?
寧姜會老老實實的點頭,說知道,然後準确的報出花枕流的大名。
花枕流問,那你恨我麽?
寧姜低着頭,不說話,可是他會笑。那一笑說不清楚是什麽意思,但是足夠唏噓。
然後一轉頭,寧姜的精神就又不對了。
他就是這樣反反複複,有時候看着好利索了,有時候又會犯病,睡不着覺,吃不下東西去。別人吃半片就能昏睡一兩天的藥,他吃兩三片都沒什麽太大用處。花枕流晚上在這裏陪着他,寧姜睡不着,他就摟着寧姜,不叫他一個人瞪眼望着天花板。
也許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與贖罪打動了寧姜,在某個仍舊睡不着的夜晚裏,寧姜親口對花枕流說,其實他挺喜歡花枕流的。
然後寧姜問花枕流,你哭什麽?
王寅還是打算把寧姜送出國,在國內拖拖拉拉的始終不見個好,不如送出去治療。寧姜走的那天花枕流在送他,兩個人看着似乎還有些依依不舍,花枕流問寧姜他可不可以去國外探望他,寧姜還沒說話,王寅就回了一句,你最好別去。
寧姜笑了笑,跟花枕流說,病好了他就回來,叫花枕流等着。
花枕流确實乖乖的等着,期間他在美國工作,幾年間一直忍着沒有去打擾寧姜治療。當他得知寧姜回國之後特別激動,收拾東西就也跟着回國了,他本以為跟寧姜可以重修舊好,結果撲了一場空。
寧姜壓根兒就沒搭理他,仿佛他這個人不存在。言談舉止之間都是昔日冷淡與沉默。
花枕流等不下去了,他特意買了一張寧姜演唱會的門票去看他,可是寧姜竟然在臺上說暧昧不明的話。
他說他的每一個旋律,都是給他寫的
花枕流坐在下面,覺得體溫正在一點一點離自己而去。他是個依靠理性和邏輯工作的人,但是他現在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腦,他想起寧姜口中的那個人就嫉妒的發瘋。他才發覺,寧姜說喜歡他是不算數的,只不過是逃離他的把戲,怎麽可以當真呢?
他質問寧姜,寧姜卻面無表情的回答他,他根本連這句話都沒有說過。他如往常一樣,還是可以滿足花枕流任何要求,那一段安穩的時光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花枕流知道,寧姜的心就是個捂不熱的石頭,他被騙了。他是喜愛寧姜的,但是他不是那種愛他就放他自由的人,他寧願綁着一起死,也要把寧姜攥在手裏。
至此之後,關于情感上的事情花枕流就很少提起了。愛不愛的有什麽重要?人是不可能靠着愛情過活一輩子的,人生在世,從頭至尾,只有“生活”二字。而生活本身的支撐點并不是愛情。
他想,寧姜騙他也沒有關系,寧姜不愛他,也不會愛上別人,這就沒有什麽太大的分別了。至少,寧姜可以跟他一同生活。
他唯獨嫉妒怨恨的就是喻伯明,這個幾乎在他的世界裏都沒有出現過的人,拿走了寧姜僅有的身為人類的全部情感。
這個人何德何能?
寧姜還會為了他哭,遠在美國的花枕流在得知這件事之後不管手頭的工作,當即買了機票飛回來。他舟車勞動時差颠倒,寧姜回以他的是相似的沉默。
沉默的叫花枕流想要殺人。
寧姜的病好了,但是他的病還沒有好,愈發嚴重。他真是個瘋子,一面心狠手辣,一面又優柔寡斷。他還給寧姜帶了禮物,天知道那東西有多難找,他飛躍幾萬公裏給寧姜帶回來,卻連對方一句好話都聽不到。
每每這般,他都喪氣的想,就這樣吧。
因為寧姜也是這樣認為的,他上過一個節目,提及生活,他就默默的說,他覺得他可以從過去的泥沼中走出來,他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自己的經歷也不算什麽,誰不是這麽活着呢?
一個活到崩潰幾經生死的人,最終說道,誰不是這麽活着呢?
湊合湊合,一輩子也不是不能過。
花枕流回來這事兒沒告訴王寅,他與王寅約定聖誕節前有一筆款項,救急用的,如果王寅知道他偷偷跑回來肯定是要殺人的。
所以花枕流在國內呆了沒兩三天就又回了美國,這兩天三裏,他天天跟寧姜睡在一張床上,寧姜把他的行李收拾好了卻沒有問他那張黑膠的事情。花枕流獨自憋在心裏,臨走那天寧姜在家,他自己鬧騰了半天,還是把那張黑膠扔在了寧姜面前,一語不發的走了。
寧姜叫了他一聲。
“幹嘛?”花枕流冷着臉問他。
“這個。”寧姜指了指唱片,“謝謝。”
花枕流站了一會兒,自嘲的笑了笑,拉着箱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