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米婆子趕到了,氣勢洶洶的。
手中提着根棍子,遠遠的瞧見圍在何家門前的人群,鼓着一口氣就吼了起來:“天殺的,你們圍着我閨女家做啥,打量老娘吃素的不成?”
她手頭一根棍子使得虎虎生威的,一雙眼如鷹一般在人群裏搜羅。
落後她幾步的米老頭米來順掩掩面,對老婆子這兇悍破有些不好意思。
老婆子在家地位穩固,說一不二,他只有跟随的份。
壯勢!
一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人,米婆子擡手朝她打去:“臭不要臉的,我讓你來禍害我閨女,讓你禍害我閨女!”
媒人哪裏見過這陣仗,急忙躲開,朝她喊:“我這不是沒提成麽!”
行當幾十年,媒人還是頭一回遇上上門提親,人相公回來的?
“你還想提成了?”米婆子瞪她:“就是你提成了老娘都要拿刀給你劈開了去!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還敢惦記我閨女,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這人怎麽不講理的!”
呵,跟她米婆子講道理?
米來順知道老婆子要發飙,忙拉着人:“老婆子,先看看先看看。”
旁邊的村人應道:“可不是,米婆子,你女婿可回來了啊!”
何平宴回來好一會兒了,外邊的村民也終于接受了。
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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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就是更熱烈的議論,比得知王家給下兩百倆聘禮還讓人震撼。
已經死去三年的人好生生的回來,有什麽比這更來得震驚?
場上,唯一呆滞的陶春兒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何平宴出現的剎那,陶春兒也認出了人。
三年不見,何平宴面目上更添了幾分成熟穩重,他本就是那般青隽儒雅的人物,只要在人群中一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哪怕他一言不發,忍是讓人錯不開眼去。
這樣的男人,曾攪動無數女兒家的芳心,但他從不曾認真看過她們一眼,那目光永遠追随在米仙仙身上。
讓人又恨又妒。
“我女婿?”米婆子這個有着幾十年人生經驗的人楞是驚住了。
她女婿不是早沒了?
按她乖孫的話,那是要在衣冠冢住一輩子的。
看出米婆子的懷疑,村裏人肯定說:“就是你女婿何平宴,他回來了!”
旁邊人齊簌簌的點頭。
米婆子覺得有點暈,轉頭跟米來順說起來:“老頭子,我沒聽差?”
米來順同樣暈:“沒有。”
甚至連親家劉氏都招呼她,一臉喜色,還指了指随着何平宴一同來的一行人:“這便是跟着老二一塊回來的。”
魏海幾個身着錦衣華服,身後還跟着此後的丫頭小厮,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出生,村民們暗地裏悄悄打量,都不敢上前搭話。見劉氏主動點了出來,魏海主動上前跟他們打了招呼。
“兩位嬸子,我姓魏,叫魏海,這是我夫人顧氏,這一位是鐘小姐。”
“我們同何兄相識也有兩三年了。”
魏海笑得有兩分尴尬。
這種情況難道不該是何兄來做介紹麽?
誰知何兄打了個照面突然追着人跑了!
劉氏客氣的請他們進屋去坐,米婆子目光可就不客氣了,這小子跟他夫人就算了,好歹是夫妻,但這鐘小姐又是甚身份?
大周對婦人比前朝寬容不少,但也沒有一個未成婚的姑娘家跟着人有家有口的跑?
她上下挑剔的看,放心了。
除了裝扮得好些外,這臉、這身段跟閨女都比不得的。
其實魏海到現在都沒回過神兒。
他們剛到村裏就見有人敲鑼打鼓的上門提親,接着就見一個小娘子踩在臺階上雙手叉腰,氣勢十足的罵人。
魏海生平見過的姑娘婦人們都是溫柔嬌怯的,頭一回見到這麽潑辣的,那小嘴很是利索,叭叭個不停。
米仙仙颠覆了魏海的認知。
他想象中,何兄如此人物在鄉下娶了妻子,哪怕是村婦挑出來的也定是個較出衆的,但鄉下的婦人畢竟是鄉下的婦人,大字不識,身體粗壯,為人粗鄙。
但現實狠狠給了他一棍。
米仙仙這等模樣身段,別說鄉下難尋,便是城裏都少見,瞧那嘴皮子利索得,連媒人都不敢吭聲,可見手腕厲害,莫怪何兄說甚也要回鄉。
但,再如何難道不該先跪拜了父母,把他們同何家人互相介紹一下?
總覺得何兄整個人一見了哪位小嫂子後整個人都變了。
好似,他們所有人都不存在。
不過何家人早就習以為常,正要進門,遠遠的,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了來。
很快,那一隊報喜的隊伍就近前了,為首笑模樣的中年漢子開了口:“請教,這可是何平宴,何進士家?”
“這可是報喜隊,前些日子去過王家村來。”
“何、何進士?”
邊上見過的人本來正在指指點點的說着,一聽這話,吓得說不出話來。
何進士,莫非是何平宴不成?
人群裏倒吸了口冷氣,看着何家門庭的目光徹底變了。
那王家,才只一個王舉人呢。
“可不就是何進士麽?進士老爺二甲出身,我們劉大人知道何老爺接了調令,馬上要上任這柳平縣知縣大人了,特意命小人們來報喜。”
“轟”,整個小梨子溝這下徹底沸騰了。
知縣大人!他們小梨子溝出了個知縣大人!
很快,何平宴成了進士老爺,出任柳平縣知縣大人的消息傳到了四方八面,數不清的人往何家送來禮道賀,而得了消息的王家父子被砸個正着,惶恐不安,王老爺很快病倒了。
這會兒,何家外頭吵吵嚷嚷的,何光父子出面把報喜隊伍請進了屋裏,上了茶水,又給包了紅封,劉氏帶着張氏應付着上門的村人,米婆子幫着照看幾個孩子,至于媒人,早就吓得面色如土,趁着人群哄鬧的空隙,趕忙溜了。
別說上門提親,只要過後不記恨她就算好了。
“咱們也進去吧。”魏海知道何家忙,擺擺手讓他們不用顧忌他們。
顧氏目光一閃,心裏很是嫌棄這小院子,她扯了扯鐘離夏的袖子,想讓她開個口,卻不知鐘離夏也正處在驚駭之中。
不是說這米仙仙在冬日有一劫難,險些沒了麽?
她明明已經拖了時間,怎麽這米氏還活得好好的?
鐘離夏兩輩子頭一回見她,一打個照面,她就陣陣心驚。
這米氏實在長得太好了點。
外邊吵吵嚷嚷的,二房屋裏,是一室靜谧。
米仙仙伏在床上,抽抽嗒嗒。
身後,何平宴一步步走進,眼中寫滿了心疼。
大掌搭在起伏的肩上,掌心灼熱,他傾身,濃烈的男性氣息湧來,是米仙仙曾極為熟悉的,甚至每日從環抱着的氣息中醒來,耳鬓厮磨,氣息相接。
“是我不好,是我的錯。”
何平宴的聲音很是低沉,還帶着沙啞:“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唔。”米仙仙突然跟個小炮彈似的起身撞進他懷裏,哭得滿臉通紅。
她就是覺得委屈。
很委屈。
大掌環着肩把她擁住,何平宴下颚輕輕靠在她的頸窩,滿足的閉上眼。
有多久,他夜夜驚醒,夢中一片荒蕪黑暗,他在那片荒蕪黑暗的地方始終尋不到出路,只有擁住她,聞着她清甜的香氣,他的心神才徹底穩定了下來,就像徒步的行者,只有心裏的堅持能支撐着他們。
對他來說,他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心,他的依賴,他的支撐。
彼此熟悉的氣息交融,宛若沒有分開過。
米仙仙總算止住了淚,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微微拉開距離,還帶着哽咽的解釋:“我、我不愛哭的。”
可不能誤會她是個小哭包!她米仙仙,何夫人,那可是很剛強的!
何平宴唇角帶着笑,手指在她通紅的眼窩輕輕按壓。
“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米仙仙搖搖頭,把自己又擠進他懷裏:“你回來就好。”
所有的堅強、委屈,其實只需要這幾個字。
你回來就好。
因為他們彼此都是對方的支撐。
何平宴緊緊的擁着人,緊緊的,像要把人擁入心尖。
長得好的人何平宴見過不少,但他卻一直記得,他第一次見小姑娘時,她穿着嫩黃的衣衫,背着個小簍子,紮成辮子的頭發一甩一甩的,嘴裏哼着不成調的調子,轉身看來時,輕輕漾開一個笑。
那笑,如同一束陽光,從此在她心底裏生根發芽,非她不娶,非她不可。
米仙仙嬌聲問:“你在想什麽?”
何平宴:“我想起了第一次遇見你。”
米仙仙躲在他懷裏也笑。
那會何平宴就是個登徒子,見她就走不動路的。
下晌,何家來來往往的人總算少了。
何志忠悄悄找了何光商量:“爹,咱們是不是得把小樹林那給填了?”
“填甚?”
何光被衆人捧得高興,這會兒都沒反應過來,何志忠只得低聲說了幾個字:“衣冠冢。”
何光吓得頓時清醒了。“你說的是,這地方該填。”
兒子回來了,總不能一邊住家一邊住衣冠冢!
院子裏頭,劉氏也被鐘離夏捧得很是高興。
鐘離夏為人大方,又會說話,沒一會就把劉氏給哄高興了。
張氏不滿的冷哼一聲兒。
比不過米仙仙那蹄子就罷了,這不知道從那裏冒出來的也這麽會哄人。
對她就是吆五喝六?
顧氏放不下身段,端着貴夫人的架子端坐在一旁,魏海尋了個機會溜出院子。
何家得了這等大喜事,一**的人上門道賀,何光已經放了話了,過兩日準備擺流水席請客,何家近親的嬸子們正在外頭殺雞殺鴨呢。
魏海看得稀奇,有婦人笑道:“公子可別靠近了,髒得很。”
“不礙事。”
他瞧着好說話,那些婦人膽子便大了,一人一句的說笑着。
“咱們知縣大人也是,把幾位貴人放着可不像話。”
“有仙仙在,誰不知道的?”
“可不,不然也不能收拾大房來招待人,把二房給他們空出來,這是特意讓他們小夫妻團聚呢。”
說着笑了起來,語氣中透着幾分暧昧。
魏海聽着都臉紅。
尤其,他們口中說的那位是一貫清冷疏離的何兄!
“嬸子們可否講講何兄同嫂子的事?”
“那多了,咱們這位知縣大人吶,打小就是個聰慧的,學問又好,長得更是清清秀秀的,這十裏八鄉的多的是大姑娘想嫁給他的,可他誰都沒挑,偏瞧上這仙仙了,跪着求了好久才讓他爹娘同意。”
“可不是,打從仙仙進了門,可是被咱知縣大人給捧在手心裏的,光是每日睡大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這幾家能同意的?”
這是真的。
別說普通人家,就是他們這等人家也沒有媳婦們睡大覺的。
何兄何平宴瞧着平易近人,但實則難以接近,這樣的人,若不是相交三兩載,魏海實在難以相信他會有如此寵人的時候。
“何嬸子就不說說的?”
“說啥,你何嬸子跟着老大過日子,都分家了,管得寬不惹人嫌啊,再說了,仙仙除了這些,別的也都是好的。”
……
魏海又聽了不少,只覺得何兄那待人疏離的模樣在他心裏徹底崩塌。
甚至,哪有男子能這般彎腰的?
男子漢的鐵骨铮铮呢?
男子漢的傲骨呢?
反正他自認是面皮薄做不到的。
回去時,見鐘離夏還湊在何家嬸子身邊捧着哄人,想着聽到的那些,抽了個嫌隙,他暗示了一番,讓她放棄。
鐘家雖是商賈人家,但也是有名有號的,鐘離夏沒必要放下身段這般讨好人。
她本來也不是這樣的人。
沒這必要。
真沒這必要。
鐘離夏并不領情。
或許是哪裏出了問題,但她自認并不比一鄉下村婦差,論學識論經商,她不知比這些鄉下婦人強出百倍,何平宴如今被表面所惑,等時日久了,他自然能發現,只有她才是他的良配。
魏海自認該說的已說,又轉到院子外邊去看嬸子們忙活去了。
事情是這樣。
魏海想幫個忙搭個手,嬸子們自是不肯,讓他去了別處玩,他在外邊走走停停的便見隔壁二房門口,那小嫂子的娘正帶着幾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在一邊玩。
大的七八歲上下,長得斯文俊秀,很有了半大少年的模樣;兩個長相一樣的孩子圓滾滾的,身體結實,正笑鬧着玩,還有個最小的,瞧着三歲左右,長得很是乖巧,整個人靠着米婆子。
他瞧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一模一樣的雙胞胎畫了格子,撅着屁股正跳着,還一邊招呼着最小的奶娃去玩。
四餅不肯動。
米婆子輕輕推了推:“去跟哥哥們玩。”
小兄弟兩個也軟軟的喚他:“弟弟,來跳格子啊。”
越喊,四餅越發把頭埋得低。
三餅撅着嘴哼一聲:“四餅壞!”
哪有弟弟這麽懶的?
二餅湊過去在三餅雪白的小臉上親了口,牽着他的手:“三餅,哥哥帶你玩。”
三餅乖乖點頭。
“好,不跟四餅玩了,他是懶蟲。”
四餅噌的一下擡起頭,鼓着小臉:“四餅不是。”
“四餅腳腳痛。”
這個理由,幾兄弟實在是太熟悉了。
“你昨日用飯說手手痛!”
就是不想自己動手用飯。
大前日還說腿腿痛!
反正每天都有不想動的理由。
憤怒的三餅轉向了大餅:“大哥,你看四餅!”
七八歲的少年已經抽了條,露出修長身形的雛形來,面龐秀氣,斜斜的靠在樹幹上,聞言慢騰騰伸直了腰板,雙手背負在身後,緩緩吐出幾個字:“不管他。”
他娘都管不住這個餅的。
“唉。”二餅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
臉上還帶着點肥胖的小家夥一本正經的看看這看看那,一臉操心的模樣。
魏海看得有趣,正想同他們說說話,鐘離夏不知何時從他身邊越過,盡直到了四餅身邊蹲下,自認為露出個大方得體的微笑,伸出手,正想勸他去跟哥哥們玩,忽然被四餅小手一巴掌拍下。
“啪”的一聲。
鐘離夏嬌生貴養的,也沒防備,四餅這一巴掌頓時拍在她手背上,當即就紅了一片,火辣辣的。
“你……”
當即就要發火,米婆子先一步把人給抱走了,讓鐘離夏又是惱怒又是委屈。
她好心好意的,這小孩不領情也就罷了,這婆子竟還把她當賊一樣防了起來。
米婆子打第一眼見就不喜鐘離夏,這會兒也只不痛不癢的說了聲兒:“對不住了,小孩不喜生人靠近了,他力氣也小,姑娘你千萬別跟孩子計較。”
要她說,這是活該。
不親不近的她跑來做甚?一句話不說就上手,要不是見在這是女婿帶來的人份上,她早就破口大罵了。
鐘離夏還能說甚,只能擺擺手說不計較。
她本是想跟幾個孩子打好關系,這會兒也歇了這心思。
最小的都這麽難纏,更不提幾個大的了。
“我只是見小公子長得好,想來也是他娘的緣故,聽說仙仙姐姐……”鐘離夏剛開了口,只見米婆子等人突然臉色大變。
四餅氣鼓鼓的臉頰開始扁起了嘴兒,炫然欲泣起來,小手拽着米婆子的衣裳,抽抽噠噠的:“娘、娘呢?”
大餅幾個忙走過去哄他。
對鐘離夏也很是不滿。
四餅打小跟着米仙仙,幾乎從不離身,為了不讓四餅找娘,他們才一個勁兒帶着他玩,沒想到鐘離夏一來就戳破了。
四餅小歸小,但她知道仙仙啊。
仙仙是他娘。
他在米婆子懷中四處轉着小腦袋搜尋,沒見到米仙仙人,眼裏包着的淚水流了下來,哇哇大哭,一個勁兒的喊着娘。
鐘離夏雙眼發愣,不知所措,這會兒也沒人顧得上她了。
魏海也楞住了。
房裏,夫妻倆正說着話,四餅尖聲的叫喊一傳進來,米仙仙喊了聲兒:“糟了!”就跑了出去。
何平宴忙跟上。
四餅哭得一個勁兒的揮着小手蹬着小腳,被踢上好幾腳的米婆子心裏苦啊。
老頭子米來順原本也在何家接受衆人的追捧,人家一誇何家出了個知縣老爺,可不得連帶着誇誇他家的,他家可是出了個知縣夫人!米老頭被誇得面紅耳赤的,還沒享夠威風被米婆子給趕回家去了。
讓他回去通風報信,給家裏也說聲兒。
都說她偏心閨女,可誰家閨女能掙個知縣夫人給她争氣的?早知道該把老頭子留下來挨踢的。
米仙仙一跑出門,就見在她娘懷裏撒潑耍賴的小兒,忙把人給抱了出來:“娘,你沒事吧?”
四餅小,又沒個準頭,蹬上一腳皮肉都要青的。
米婆子:“沒事沒事。”
再看過去,一到了米仙仙懷裏,先前耍着潑,幾個人都哄不下來的小兒安安靜靜的爬在米仙仙懷裏,還帶着點抽噎,小腦袋靠在她肩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這小混蛋。”她沒好氣的嘟囔兩句。
何平宴跟着步出來,看了看妻子懷裏的小兒,問道:“怎麽了?”
還沒開口,鐘離夏搶先便說了起來:“是我不好,先前瞧着小公子獨自處着,便想着去勸勸讓他一起玩,誰知道……”她臉上帶着點落寞,一手覆在被四餅拍得一片紅的手背上擦了擦,玉雪的手背上那片紅很是顯眼,破有些觸目驚心的。
米仙仙看在眼裏,雙眼一亮,忍不住心裏歡呼一聲:
幹得好!
誰幹的!
鐘離夏像是發現了所有人目光都放在了她手上,忙往袖裏伸了伸,替四餅辯解起來:“不怪小公子,是我靠得太近了些,也是我說話不當,才讓小公子哭了,是我的不是。”
她落落大方的福了個禮,滿臉歉疚。
何平宴目光沉沉,從她身上移開。
米仙仙一直暗地裏瞥着,見他沒有出口幫着說話,得意的哼了聲兒,把懷裏的小兒往他懷裏一放:“咱們家寶珠,你先前不是問麽,這便是寶珠了。”
何平宴盼了十個月的親閨女,軟軟嬌嬌的,盼成了一個軟軟嬌嬌的男娃。
四餅擡着自己的大眼,父子倆大眼蹬小眼的。
米仙仙挺着胸脯,仰着小臉兒,露出那張惹人愛憐的臉,目光灼灼。
“鐘小姐。”
鐘離夏毫不示弱。
“米姐姐。”
騰騰的氣勢升起,魏海腦子裏閃過一句話。
女人之間的交鋒。
他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錯了。”米仙仙翹着嘴兒,脆生生的笑道:“是何夫人。”
“鐘小姐若是與我相公交好,喚我一聲兒何嫂子也是使得的,畢竟鐘小姐還年輕,不過十七八的大姑娘呢。”
米婆子接口:“喲,都十七八了,鐘姑娘可定了親?”又道:“我跟你說,這姑娘家還是得抓緊,你瞧我家閨女,十五及笄就嫁過來,十六就生下大孫子,以後有的是福享呢,鐘姑娘你也多上上心。”
母子倆一言一句的,旁人沒聽出來,鐘離夏卻聽出了話中的擠兌。
鐘離夏來之前給米仙仙的定義是:大字不識,命短,能生,一階村婦。
很是沒把人放在心上過。
這會兒這份掉以輕心總算讓她嘗到了苦頭,鐘離夏雖說在心裏很是不屑,這些古人不知,越早有孕對身體傷害極大,卻還沾沾自喜的,但身處這種環境,她又不能去跟他們較真兒,只得含糊應道:“多謝關心。”
說着,她瞥了何平宴一眼,滿含委屈的樣子。
呵!
米仙仙心裏冷哼一聲兒,最讨厭這種女人了,就跟村裏那個叫陶春兒的一樣,裝得一副溫柔大度的模樣,以為她看不出來都惦記她相公呢,她米仙仙這雙眼那可是火眼金睛,專門辨別這些心有不軌的。
算了算了,她才不會揭穿了便宜別人。
反正她相公也看不上這些小妖精。
她很是大方的擺擺手:“聽說鐘姑娘救了我相公,關心你是應該的。你放心,如今你到我們柳平縣這地界了,我相公雖說同姑娘男女有別,但姑娘有事可以同我說,我也會好生照顧姑娘的。”
一句話就想把她們隔開,鐘離夏忍不住冷哼出口:“何、何夫人,小女不才,做的是買賣,恐怕夫人是幫不上的了。”
“不可能!”
米仙仙肯定道。
這柳平縣誰不知道何家的冰食?誰不知道她何夫人?
“我何夫人的大名鐘姑娘随便問問就知道了,當然,如今何家冰食的事兒是大哥在管,鐘姑娘可以找……不行,我大嫂是個兇悍的,看你跟大哥走得近怕是得揍你,我相公對買賣的事兒也不精通,當然了,我也不喜歡有人跟他走得近了,得發飙。”
她說:“不過咱們鎮上縣裏我倒是認識好幾個做買賣的,何姑娘若有需要我就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對吧,相公?”她笑眯眯的問。
旁人看在眼中,只覺得嬌小的她依靠在高大的男子身側,仰着小臉,滿心信賴的模樣。
只有何平宴才知道,這雙微眯歡喜的眼中透着光,仿佛他要是說得不如意,那光便能吞沒了他。
他的小姑娘啊,還是一如既往。
讨喜。
忍着嘴邊的笑意,何平宴點點頭:“仙仙說得對。”
“啪”的一下,四餅一巴掌打向他。
兇他:“是娘!”
何平宴被打了正着,無言的看着他的小兒子。
他早就說過,還是軟軟嬌嬌的小閨女多好啊。
臭小子,他能喊娘麽?
“哎喲,這個四餅啊。”
米婆子等人都吓一跳。“四餅快下來,姥姥抱好不好?”
“女婿啊,你疼不疼?”
何平宴:“不礙事。”
米仙仙心裏也有些心疼,但還是說站兒子一邊:“娘,不礙事的,咱們四餅三年沒見過爹,打他一巴掌算好的了。”
何平宴看着她,眼裏透着笑意。
這一家幾口親密無間,溫馨無比,高大的男子抱着小兒,嬌小的女子依靠在側,身旁還有幾個玉秀的孩子環繞,委實讓人豔羨。
何平宴身上所有疏離在嬌妻愛子身邊盡數撤去,顯得尤為的溫和可親,勾着唇,向來帶着疏離的臉不時笑着,雙眼中星輝熠熠,只印着幾人的身影。
能被他放在心底的人。
魏海不敢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幼子一巴掌讓他沒有任何不悅,至今還穩穩當當的抱着人,很是熟練的模樣。
父子天性,方才哭鬧不休的小娃坐在父親懷中,除了不高興的撅着嘴兒外,早就不哭不鬧了。
他望過去時,正好何平宴也擡眼看過來。
輕輕颔首。
目光移到鐘離夏身上,何平宴含笑的眸子稍顯淡了些,開口道:“仙仙說得對,男女有別,鐘姑娘在柳平縣有事可找仙仙出出主意,她聰慧明理,甚過這世上大多數人。”
米仙仙臉都被誇紅了。
鐘離夏狼狽的走了。
何平宴跟魏還打了招呼,帶着妻兒回房了。
回了房,米仙仙從何平宴懷裏把小兒子給抱了出來,親了口他的小臉:“四餅幹得好。”
她早就想教訓敢她了,只鐘離夏這種裝模作樣的女人有一個救命恩人的頭銜在不好下手,結果轉頭她兒子就給她出氣了。
說來還多虧這女人,四餅的潑她也是見識到了。
懶饞潑全齊了。
何平宴招招手,讓大餅三兄弟近前,挨個在他們小腦袋上摸了摸,眼中帶着幾分愧疚:“爹回來了。”
大餅打小是他帶大的,何平宴出事時早就記事了,父子倆感情深厚,這會兒清秀的眼紅着,眼淚滴滴噠噠往下掉:“爹爹。”
矮他一個頭的小兄弟兩個也靠了過去,還帶着點奶音,脆脆的喊:“爹爹。”
四餅朝他們看了看,又把頭埋進米仙仙懷裏去。
“你們娘把你們照顧得很好。”何平宴道。
滿含感激。
米仙仙眨巴着想哭的眼,理所當然的:“我可是他們娘。”
她等的就是被誇這一刻,這是一種肯定。證明在何平宴這個支撐不在的時候,她依然能把幾個孩子好好養大。
為母則剛。
何平宴果然誇她了:“我的仙仙果然是人美心善,靈動聰穎,舉世無雙,世間難尋。”
可是何平宴心疼,他曾一手帶大過幾個孩子,知道帶孩子多辛苦,尤其她還是那般嬌氣,哪怕有爹娘大哥們幫襯,也定然不輕松,更不提還要想法子賺錢供孩子進學堂。
這該是多麽不容易。
但她只提了那些好的,中間的曲折卻全然不提半點,何平宴無法想象,每當他一動念,就有無數的爪子子抓着他的心,讓他無法喘息。
米仙仙得意的擡了擡小臉,當着孩子的面兒,她湊近了過去,轉頭臉就變了:“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不計較先前她看你那一眼的事了。”
“她什麽意思,她為什麽看你?”
“老實交代!”
一副不依不饒,要讓他解釋清楚的模樣。
何平宴細細回想了下方才的情形,破有些哭笑不得:“我與她除了這恩情,半點關系也無。”
另一頭,魏海夫妻也在說着話。
顧氏先前見了鐘離夏,這會兒對米仙仙,甚至何平宴都破有微詞。
“到底是個姑娘家,又有天大的恩情在,好歹也得給些薄面吧。”
魏海不置可否:“要甚薄面才算薄?”
顧氏看着他,眉心也蹙着:“你先前不也打算撮合他們麽?”
魏海:“算了吧。”
“何兄并沒這個意思,何況,何嫂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他現在也沒這心思了。
顧氏卻臉一變。
“你以後也少摻和他們的事,或者勸勸鐘姑娘。”
“可那米氏到底出身不好,鐘姑娘哪裏配不上了?”
魏海就問她:“從淮州一路到京都,鐘姑娘一直都跟着我們,但你可聽到有半分她跟何兄的事兒?有見到他們可曾單獨相處過?”
哪怕鐘離夏跟着,旁人也沒有把他們聯系在一塊兒,這追根究底,是态度。
何兄态度端正,客氣疏離,從不讓人誤會,這個分寸他把握得極好。魏海一直覺着鐘離夏這一腔情意難得,這才想着撮合他們。
見了他們一家的畫面後,他什麽心思也沒了。
小嫂子和她娘都好厲害的。
顧氏無言,是夜,何光劉氏夫妻做主招待他們。
何平宴鄭重的介紹了幾人,說起鐘離夏的救命之恩,還懇請劉氏做主收鐘離夏為幹女兒,以後他這做哥哥的,自是會好生照拂。
顧氏徹底信了。
魏還還告訴過她,這救命之恩是大,但恩情也總有還完的一日,若是到了那一日,可就不好說了。
鐘離夏拒絕了,推脫說要問過家中父母才能定下。
張氏手肘碰了碰米仙仙,悄悄跟她說:“你可小心了,這姑娘八成不安好心。”撇撇嘴兒,話中還帶着兩分幸災樂禍。
米仙仙扭頭看她。
張氏別扭的側過身:“幹啥你,又想出啥壞主意了。”
張氏抖了抖身子。這個小蹄子該不會又想整她了吧!
前兩年張氏裝摔了腿被發現,她到現在都記得,何家把她送回了張家,那些日子她娘她弟妹等人可沒少折騰她,還罵她不中用,把張氏氣得這兩年都沒跟娘家往來。
主意是她弟妹給出的,結果被拆穿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這回得了教訓後,張氏安份了下來,這兩年日子過得滋潤,剛有點小心思,小叔子回來了。
他還成了知縣老爺!
有這麽一座靠山,她是沒法跟米仙仙這小蹄子較勁了。
算了,先讓米仙仙得意得意。
等她兒元子考取了大官後,就輪到她了。
米仙仙搖搖頭。
她就是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個大嫂。
盡做些棒槌事,沒料她看得還挺明白的。
張氏敢怒不敢言,把頭側在一邊去。
稍玩,何平宴帶着母子幾個回家。
初春兒的天兒,夜裏還帶着幾縷涼意,晚風徐徐吹來,腳步踩在地上發出微微的聲響,這份久違的寧靜環繞在側,讓人忍不住滿足喟嘆。
幾個孩子早就困頓,最小的四餅已經在何平宴懷裏睡得打起了小呼嚕,血緣或就是如此神奇,向來不接受生人的小兒不過初次見便能安穩呆在他懷裏,放松睡在他懷中。
這是來自父親結實有力的臂彎啊。
米仙仙抽了抽被緊緊握住的手,沒抽出來,暗夜裏,她斜眼瞪了瞪,心裏又跟吃了蜜一樣,甜得很,渾身都發燙起來。
短短的路,很快就到了。
何平宴把懷裏的小兒交給她,帶着三個大的去洗漱,把他們送到床上,蓋好被子,看他們睡得香甜,良久才轉了出來。
米仙仙已經洗漱好了。
她坐在床沿,随着腳步聲走進,心裏“咚咚咚”跳個不停,臉蛋緋紅一片,直到那熟悉的氣息從背後擁住她,帶着點酒氣的氣息濃郁惑人,米仙仙只覺得喉頭幹澀,想拿過一旁的水杯,下巴被輕輕擡起。
修長有力的雙手沿着臉龐線條輕觸而下,指尖灼熱異常,被那份溫度感染,米仙仙只覺得整個身體都燒了起來,擡着水霧朦胧的眼,微弱的燭火下,何平宴雙眼緊緊的盯着她,異常發亮,像是獸類盯住了自己的獵物。
而米仙仙,就是那個獵物。
她不自在的舔了舔紅潤的雙唇,剛要開口,身影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