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姑娘穿着一身紅黑相間的長袍,僅僅是坐着,也有股不容小觑的霸道與蠻橫。
她的個頭并不高,面紗之上露出的眼睛也顯的很年輕,蘇忏以自己多年相面的經驗來看,最多也就是人間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那姑娘在他們進來的那一刻,低垂的目光終于擡了起來,先在謝長臨與卓月門的身上逡巡了一會兒,最終落在蘇忏的身上,嬌俏的杏眼稍稍彎了彎,似乎報以一個微笑。
她并不像是戲臺子上待價而沽的商品,倒像是自願來這兒等人的。
能進到黑塔頂層的人并不多,但天下之大,就算千萬裏挑一也總能選出幾十個來,齊聚在這一方狹小的塔頂中。
忽有一個佝偻的老人從角落裏拿着名冊繞出來,沖臺上的姑娘點一點頭,小聲道,“扶桑姑娘,人已經到齊了。”
“好,”那小姑娘應了一聲,“等鬼市之主來了,就将我賣了吧。”
她好像一點也不為此擔心,這話裏聽起來甚至還有點迫不及待。
門“吱嘎”一聲,将所有人一并關在這極小的房間中,逼仄和壓抑使得人心忐忑,極短的時間裏便由原本的竊竊私語變成了猜疑和指責。
一位身着道袍的男子擰着眉,出聲同旁邊人道,“你們可知這位小姑娘的來歷?鬼市黑塔中拍賣一人,還在頂層,莫非她竟是鳳凰化身?”
世上能見鳳凰的人本就稀少,而各界所留圖像皆以華麗為主,乍看上去化形之後不是個睥睨高傲的女子,也該是個冷清拒人的姑娘,怎麽也聯想不到卓月門這傷風敗俗的男人身上。
“放肆!”還沒等到卓月門自己反駁,那小姑娘自己先推翻了這般猜測,她又道,“我與那雜毛畜生有何相像?!”
“……”卓月門的脾氣當真是越來越好了,倘若不是要事在身,照他以前乖戾的性子來行事,這黑塔恐怕早成廢墟了。
“長臨,你認識這個小姑娘嗎?”蘇忏問,“聽她的口氣,應該是同齡之人啊。”
“我沒有你這般見多識廣,倘若你都不知道,除非她自己捅破身份,否則天下間無人能曉。”
謝長臨對蘇忏永遠有這樣盲目的自信,他又道,“看樣子那神神秘秘的鬼市主人也會于今日現身,我們靜觀其變吧。”
說話間,謝長臨拉着蘇忏占據了角落的位子,他們收斂了自身鋒芒,混在這一群大妖魔和修行人當中也并不礙眼。
只是不管妖魔還是修行人都習慣獨來獨往,兩個人結伴的都是少數,更遑論三個人紮堆的。何況蘇忏一進來就得了那樣絕世寶物的青眼,就算他們想藏身于人群中,也時不時會招惹目光。
那佝偻的老人又慢騰騰的從小姑娘身邊退開了,他分明低着頭,穿一件帶帽的鬥篷,四面捂得結結實實,恐怕除了地上的土什麽也看不見。
可這一退開,他卻徑直走向了蘇忏一行人,雖還是一副頹喪的狀态,身軀卻像是一團黑霧聚集,在擁擠的狹縫中穿過也毫不費力。
“三位稍等,”那老人客客氣氣的招呼道,“主人說幾位是貴客中的貴客,千萬要好生招待。”
這話不說還好,現在幾乎所有的眼神都落到了這一方角落裏,蘇忏背後發毛,瞬間覺得自己成了衆矢之的。
“不勞煩了。”蘇忏稍加推辭,接着道,“此處既是你家主人的地盤,魔主與鳳皇到底只是客人,不可喧賓奪主,也擔不起如此大禮。”
他說着,實在受不了這老人家的顫顫巍巍,伸手扶了一把,又道“只不過衆人皆難得來一趟,還是盡早請你家主人出來主持局面吧。”
“多謝觀主。”那老人家咳嗽了兩聲,方才喘着大氣繼續道,“我這就去請。”
躁郁的人群在聽見“魔主與鳳皇”這兩個稱號時,就已經猛然安分下來,他們都是些有閱歷的,其中更不乏自知之輩,但既然來了這一趟,哪怕至寶拿不到手,看一看鑒一鑒也是好的。
打量的目光也不再冒犯,各人端着手中茶水,靜候鬼市主人的登臺。
“……”卓月門是第一個感覺不舒服的,他一身羽毛警覺的戰栗起來。黑塔中死氣越來越重,甚至遠超過了姬人與,魔氛也開始積累,整座黑塔竟隐隐有成妖成魔的趨勢。
“主人到!”
那老者的聲音沙啞而陰郁,在凝重的氛圍中顯的十分刺耳。衆人正是警覺時,狠狠被他吓了一跳,只聽那老者又道,“各位放心,黑塔有姑娘和主人鎮守,絕不會淪落妖魔道。”
随即在他的引導下,簾子後頭走出一個男子來,看背影與姬人與有七八分的相似,但五官皆籠罩在一層朦胧霧氣當中,怎麽看也看不清楚。
那老者離他很近,趕緊伸手攙扶住了男子,也不理睬房間中吵吵嚷嚷的聲音,徑直走到小姑娘的身邊坐下了。
“來的可是鬼市之主?”那着道袍的陌生人最是沉不住氣,此刻又是他第一個咋咋呼呼的問座上之人,“為何連面貌都不肯顯現,如此鬼祟,莫非另有算計?”
“郝道長多心了,”那男子輕輕笑道,“諸位都是各界出類拔萃之人,我縱使有所盤算,也瞞不了這麽多雙眼睛……在下只不過是個生意人。”
連聲音都同姬人與一般無二,可蘇忏總是覺得哪裏別扭。
“哼!”郝正清長袖一甩,“等了這麽久,來的既是正主,便不該逞這些口舌之利,鬼市開門時間甚短,我也沒這閑工夫耽擱,還請盡快拿出寶貝。今天既有魔主在場,我等也無奪寶之心,但求一飽眼福。”
“……”扶桑的臉雖有大部分擋在薄紗之後,但也不難看出有隐隐怒火。
這位郝正清道長擺明了瞧不上的态度,他原先還以為這小姑娘是鳳凰化身,既被她自己否認了,他便實在想不出其它人物來——如此目空一切的态度恐怕除了謝長臨,也無人敢一較高下了。
“……郝道長,我若是你便該學一學謹言慎行。”座上男子的這份警告倒還不如不說。他似是有意挑起郝正清的急脾氣,又道,“道長離登仙始終欠缺一步,今日來此,恐怕也是想試一試天下第一無二之寶能否助你突破紅塵禁锢吧?”
郝正清脾氣不好,但勝在為人坦率,聞言并未反駁,只是“哼”了一聲默認了。
“我可以給諸位解惑的是——扶桑姑娘并不能渡人成仙,也不能起死回生,而且她的脾氣更是古怪,就算買下來也不一定按照諸位所求而行事。”男子道。
此言一出瞬間嘩然,誰也不想往家裏請個毫無用處的祖宗。有些沉不住氣的已經向緊閉的大門走去,更有些還在靜觀其變。
怕是一開始這位鬼市之主就預估到了現在的情況,所以大門之上橫加了無數道陣法,縱使在座皆是舉世無雙之人,也不能立即破開,不得已只能繼續留在這裏。
“原來在幾位的心裏,鬼市之主竟是個毫無誠信可言的奸商?”良久不見動靜的小姑娘終于在氣氛一觸即發的時候忽然開口道,她在薄紗之上的眼睛很大,睜開時不露一分天真,眯起時也不見半點無邪。
空氣忽然一滞,郝正清下意識的往側邊偏開頭,一縷鬓發悠悠而下,伴随着臉上一道清淺的傷痕。
“倘若不是你們的命留着還有些用處,本座早就收爾等魂魄于囊中了!”那小姑娘的氣魄竟壓的場中鴉雀無聲,突然有個名字在蘇忏唇邊呼之欲出。
他千年之前游歷四方交友無數,倘若不是為了保住謝長臨,恐怕而今天下,有一大半的人皆跟他有舊交,所以認識這個小姑娘也非奇事。
“忘了同各位介紹,這位姑娘名為扶桑,掌管天下妖魔仙神之魂,乃是……”鬼市之主的話尚未說完,蘇忏的唇便跟着輕微一動,“……泰山府君。”
“……怪不得,”卓月門的鳳眼原本就顯的十分妖氣,集中于一樣事物的時候,似一柄利箭,幾乎要釘穿那小姑娘的身體,“既有死氣亦有魔氣,靠近時如掉漩渦……可這老太婆來湊什麽熱鬧?”
雖同是一界之主,算算年紀更是相差無幾,但以卓月門和謝長臨這樣的個性,莫說交友,便是家門都未怎麽出過,相互之間都是繞道走的,竟不知臺上所坐竟是泰山府君。
緊接着蘇忏又道,“還有,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那老者竟至始至終不離姬人與左右……姬人與并未受傷,何必如此依賴一個人?”
“早先不知那姑娘是泰山府君,而今看來,這黑塔中的古怪氣息皆出自她一人之手,甚至在姬人與出現時欲蓋彌彰的做了改變,就好像姬人與根本不在此地……”謝長臨臉色沉了下去,“那他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