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掌

第41章 番外二 □□

沈大和千面郎的初遇在很久之前，沈大還沒成為大将軍的時候。

那年他奉命繞道夜襲敵軍，脫身時被對方的弓箭手射中後背，後為引開追擊而來的敵人，選擇繞進一條小路。最後敵人全滅，他也因為體力不支昏倒在山林間。

千面郎那時正躲在不遠處的樹上，目睹了全部過程。他心裏難得對保家衛國的軍士懷有敬意，因此發了一回善心，将沈大救了下來。

他那時并不知道沈大的身份，只以為是個無名小兵，誰知道背後竟然有這麽深的背景。

沈大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之後對他頗多照拂，更是一路領着他回了蘇州沈國公府。這人俠骨丹心，秉持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思想，不管千面郎在外面惹了多大的麻煩，都願意替他收拾殘局。

千面郎那時便習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經常以此戲弄沈大，沈大雖驚訝于他的絕技，也認為這種功夫若是能用在戰場上，定能幫助他們早日結束戰争，獲得勝利，卻一次都未曾提起。

即使千面郎主動提出來，他也無比認真的拒絕了。

“你并非軍人，我無權要求你奉獻犧牲。”

義正言辭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可沈大一句都不屑于說。

千面郎最後是自己偷偷摸摸的用易容術幫了他大忙，他無意同沈大邀功，但是那人知道後默默地朝他行了一個大禮，對他愈發縱容包庇。

沈大成為将軍後，除了最開始的幾場戰事，之後便徹底平靜下來，大平朝國泰民安，歌舞升平，他這個将軍除了偶爾巡防練兵，便閑了起來。

反倒是千面郎，仗着沈大撐腰，在江湖裏各種搗亂，得罪了許多武林人士。他天生好動，靜不下來，在沈國公府時便攪得府裏雞飛狗跳，入了江湖更是如魚得水，潇灑自在，好不暢快。

又過了幾年，沈大的幼弟大婚，沈大一身喜慶的錦袍，站在府門外迎客。他鮮少穿那種鮮亮的衣服，偶爾穿上一次，竟是惹得許多名家女兒心動，媒婆接二連三的上門詢問，險些将國公府的門檻踏破。

他早年投身軍中，立誓要為了家國百姓奉獻自己，在國家安定下來之前，不考慮終身大事。可如今四海升平，連他的幼弟都成了親，原先的借口便不适用了。

他被絡繹不絕的拜帖煩的頭疼，拽着千面郎一道躲去了軍營裏，千面郎最會讨人開心，玩樂的點子又多，兩個人騎馬射箭，喝酒賞月，逮兔子打山雞，倒是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自在時光。

只是萬萬沒料到，竟有癡情女子乘着馬車追了來。

這位大家閨秀于那日喜宴上，對沈大一見鐘情，自此便害了相思病，好不容易托父親打聽到了沈大的去向，不顧單薄的身體，憑着一腔癡情追來後，便纏着沈大不肯走了。

軍營條件雖不至于艱苦，但也遠遠比不上城中的溫床軟枕，這姑娘沒幾日就病倒了，偏她父親親自來信，希望沈大照拂一二，他不日便派人來接。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對方明顯只是故意拖延，連這姑娘的病都未必是真的。千面郎不喜歡這種嬌柔做作的弱女子，也讨厭這些女人的心計，便想了一個馊主意。

他冒充沈大寫信，邀這位小姐隔日中午林中一見，他會識雲辨星，知道第二天會下大雨，想故意晾她一晾，讓她真的病上一場。不過也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故意約在中午，光天化日，想來鮮有歹人作亂。

計劃很成功，這位有些心計的姑娘在感情上還是認真的，當真在雨中等了兩個多時辰，回來後便發起了高燒。

假病變真病，姑娘身邊的丫鬟慌了神，連夜寫信回府，請人來接。姑娘自知不能再留于此處，想在離開前再見沈大一面，便拖着病體悄悄來到沈大的門外。

但世間的事情就是那麽巧，千面郎計謀得逞，高興的不得了，開懷痛飲，喝的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拉着沈大說那姑娘的壞話。沈大自然悉心照顧他，誰知千面郎看着他耐心的模樣，突然消了聲，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沈大沒有推拒。

站在門外的姑娘目眦欲裂，又驚又怒，滿懷怨氣的踏上了回家的馬車。她本就病重，回程之路又颠簸崎岖，加上本人心性不好，郁氣凝結，待回到家中沒多久，竟然意外病逝。

偏這姑娘死前留下話，說是千面郎出于嫉妒，故意害她。這姑娘家也有幾分權勢，她又是嫡女，這家人不依不饒，非要千面郎償命不可。

千面郎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江湖裏的無名小卒，他甚至說不出所拜師門，所承派系，無父無母，孤身一人。

和出生名門的世家小姐比起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沈大深知事情原委，力保千面郎，此舉随即被有心人捅上朝堂，很是鬧了一陣。

卻也因此，沈大和千面郎之間的窗戶紙，似乎有即将被捅破的征兆。

然而意外來的毫無防備。

林王突然在朝堂上開口，公然站在了沈大的對立面。

沈大知道千面郎早前得罪過林王，卻沒想到林王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這實在是千面郎欠下的業果太多。他當初為了替雲宮派的盛朝歌送一封信給林王妃，被林王的侍衛一頓好打，偏他這幾年被沈大寵的心眼賊小，一直憋着口氣，想将這頓打報複回去，便不怕死的一直和林王妃聯系，不停的在林王妃面前扯林王的小辮子。

言多必失，他說了不該說的事，徹底惹惱了林王。

局勢瞬息之間千變萬化。

武延帝不了解千面郎，但他相信沈大的人品，可林王不知對他說了什麽，向來維護沈家人的皇帝突然猶疑起來。

面對咄咄逼人的林王，為了保住千面郎的命，沈大答應了林王的條件，娶那姑娘的妹妹為正妻。

沈國公已經多年不管事，即便是沈大出了這樣大的事，他也不過問了一句，“你決定了？不會後悔？”

沈大沒有說話。

聖旨在國公府門口高聲宣讀後，千面郎走了。

大婚後第五個月，沈大收到了一封線報，千面郎為江湖仇家所害，葬身江南一處小鎮。

他捏着一張薄薄的信紙，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而他的目光早已越過了信紙上的字跡，不知落在何處。

陽光正盛，他卻覺得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灌進身體，連骨縫中都是駭人的涼意。

送來線報的人站在一邊，看着他驟然灰敗的臉色，試探的開口道，“将軍？”

沈大抖着手将這封信折好收進胸口的衣襟裏，“備馬。”

他騎着馬，一路越過姹紫嫣紅，越過繁花似錦，将這世間的色彩盡數踏碎在狂奔的馬蹄下，風塵仆仆的帶回他黯然無色的屍身。

時隔五個月，朝堂上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沈大休了新娶的正妻，将千面郎以他妻子的名義，下葬在沈家的墓園中。

他的前岳丈暴跳如雷，破口大罵，沈大無言的受了罵自己的那部分，而将他罵千面郎的部分悉數用拳頭奉還。

林王這次沒再搗亂。沈大學了千面郎的招數，給林王妃寫了一封信，林王妃看完信就氣病了，林王請了一個月的假，沒有上朝。

下葬前，沈大用千面郎從前告訴他的方法，揭去了他臉上所有的□□，露出了一張滿是疤痕的臉。

那些蜈蚣樣的刀痕均勻的分布在整張臉上，生生毀去了原本姣好的樣貌。

“我的真面目只能給我這輩子認定的心上人看，你如今已經看過，便不能不要我。”

“若是我變心了呢？”

“那這張臉便再也不能有人看了，我就毀了它。”

沈大摸着那些粗糙的狹長疤痕，突然癡癡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淚瘋了一般的往外流，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幹淨。

毀了。

他的這輩子，也毀幹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怎麽樣，刺不刺激，意不意外，驚不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