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俗人
從貢院出來後, 餘舟在馬車前蹦蹦跳跳繞了幾圈,身體關節僵硬的情況才算好了些。
看着他這亂七八糟的動作,一開始考生們還莫名其妙, 等有人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後, 便也顧不得端着形象, 一起動作了起來。
于是将黑未黑的天色下, 貢院門口一群考生群魔亂舞的模樣, 若是有人突然從這裏過, 看到指不定會吓一跳。
餘溫良還發着燒,餘舟覺得身上舒服一些了, 就跟賀雲旗爬上馬車,指揮小竹趕車回住的地方。
馬車駛了一段路後,陶姜才從窗戶處把腦袋收回來,‘啧啧’兩聲道:“餘兄果然不是一般人。”
“不過比大家随意一些罷了, ”餘舟聳了聳肩道, 都在號房裏縮了兩天的時間,怎麽可能只他覺得身上僵硬, 只不過大家端着讀書人的形象,不願意做出太過出格的動作罷了。現在看到有人帶了頭,才都放開了手腳。
說完他看了靠在角落裏的餘溫良一眼,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發熱別喝茶, 多喝白開水。”
餘溫良接過, ‘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把杯子放回小幾上, 又朝餘舟點了點頭,聲音有點虛弱, “我感覺不是很嚴重,睡一覺應該就能好。”
“成,那回去吃點東西,洗漱一下就趕緊睡下,”餘舟笑着道,“明天你想睡到什麽時辰起床就睡到什麽時候。”
餘溫良聞言恍惚了一下,笑容裏帶着點向往,“小舟哥哥要幫我說服我爺爺?”
“放心吧,你爺爺那裏交給我就行。”
“好。”餘溫良重重點了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般道,“我都好多好多年沒有睡過懶覺了。”
他這話一說出口,馬車裏包括餘舟在內的幾人全都心有戚戚焉。
半響,陶姜才道:“明天大家都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當年府試考完後,可是睡了整整十二個時辰才醒。”
十二個時辰???
餘溫良睜大眼,露出驚訝的表情。
餘舟也沒忍住,問道:“府試結束就睡了十二個時辰,那院試呢?”
陶姜用收起的折扇碰了下鼻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自然是比這更久。”
幾人說着話,很快就到了住的客棧。
店掌櫃早就準備好洗漱用的熱水,以及清淡好消化的飯菜,等他們一回來,就親自帶着人送了過去。
餘舟三人也确實累了,洗漱完随便吃了點後,就各自回房休息。
不知道是內心有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壓力,餘舟剛躺下的時候還睡得舒坦,等天将亮時,卻做起了夢。
夢裏他不知道為什麽,仍在貢院裏參加考試,結果他那間考房裏卻沒有筆墨,而且怎麽喊巡考的官員都沒人搭理他。
餘舟掙紮着醒來後,才看到外面已經日上中天。
他揉了下已經餓得咕嚕直響的肚子起身,用房間裏的水稍微洗漱過後,打算出門覓食。
結果打開門,就看到陶姜毫無形象地蹲在花圃旁邊,一直不離手的折扇別在腰上,正盯着地面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餘舟開門的動作一頓,下意識把動靜放得最輕,踮起腳尖走到他身後,“你這是在做什麽?”
陶姜‘唰’地一下跳了起來,立即去摸別起來的折扇,摸到後便迅速打開擋在身前,“餘兄你吓死我。”
餘舟瞥了一眼地上,難以置信道:“你這是……在數螞蟻?”
“我無聊啊,”陶姜哀嚎道,“你們都不起來,我又不敢自己一個人出去玩,就只能在這裏等着。”
“不敢一個人出去玩?”
“是啊,”陶姜撇了撇嘴道,“你們昨天回來時一個個那幅模樣,我哪敢出去啊。”
餘舟這才明白剛才是理解錯意思了,便拱了下手道:“多謝阿姜在這裏守着了。”說着他往東廂看了一眼,問道:“不過,文先生也還沒起嗎?”
“起了,”陶姜道,“說溫良已經不發熱了,他又約了友人見面,早上就出去了。”
餘舟點了點頭,既然餘溫良退燒了,陶姜又跟賀雲旗同住正屋,他能在這裏數螞蟻,賀雲旗自然也不會有事。
于是他眯着眼看了眼日光,邀做出邀請,“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先去吃午飯。”
“行,”陶姜果斷道,“吃完飯再回來。”
兩人到客棧大堂的時候,店掌櫃看到就連忙迎了上來,“餘公子醒了,你想吃什麽,來吩咐一聲,我讓人給您送進去就好。”
“在這裏吃就好。”餘舟應道。
他們之前選擇待在後院不出來,主要是因為那裏清淨好溫習功課,現在都考完了,自然不需要再顧慮那麽多,出來吃飯,多接觸些人也是好事。
結果兩人才在窗邊坐下,飯菜都還沒送上來,就有一胖一瘦兩人走到他們面前,看着餘舟問陶姜,“這就是你那聰穎過人的表兄?”
陶姜顯然早就跟這兩人認識,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這是我好友。”
餘舟明顯感覺到他對這兩人的不喜,不然也不會只說自己是好友,而不介紹姓名,因而只掀起眼皮看了那兩人一眼,沒有出聲。
那兩人卻不打算就這麽善罷甘休,而且是有備而來,一臉橫肉的那人輕嗤了聲,“我聽人說賀雲旗有一好友,兩年前大字都不認識幾個,拜了個同村的秀才做先生,就想一舉考上童生的功名。”
餘舟聽到這裏,才擡起頭正色看了說話的胖子一眼。
矮、胖,怕別人不知道他家有錢一樣的穿着打扮,這是餘舟對他的第一印象。
再仔細回憶,他确認這人他從未見過,肯定不是他們鎮上的,也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這麽些消息。
餘舟緩緩勾起唇角,語氣沒什麽起伏地道:“這位兄臺下回去找別人麻煩的時候,我建議你最好還是打聽下最新消息。”
“你……”胖子聞言一下瞪大了眼珠子,上前一步就想對着餘舟開罵。
瘦子要比他冷靜一些,把人拉住,“不過是運氣好被縣試錄取了而已,就開始洋洋得意,這種人沒必要跟他計較。”
陶姜輕蔑地看了這人一眼,緩緩打開折扇,靠坐在椅子上面,把唇舌之争的事情完全交給餘舟。
餘舟輕笑了一下,故意提高了說話的聲音,“能來參加府試的人,誰不是十年寒窗苦讀,落在兄臺嘴裏卻變成了運氣好而已,不知兄臺是覺得真才實學不重要,還是認為父母官錄取不公平。”
能脫穎而出來參加府試的人,或多或少會有些自負,也肯定認為縣試被錄取是對自己過去的努力和學識的認同。
結果有人卻說是運氣好而已,即便不是說他們自己,也容易有被連坐的感覺。
因而餘舟他們桌子周圍的一圈書生,聞言全都怒目看了過來。
那瘦子說出運氣好這種話,本來是覺得餘舟是沒讀幾年書的人,聽到這話肯定會被刺激到。
卻沒想到餘舟會高聲把這話宣揚出去,一時心裏恨極,瞪了眼餘舟沒有說話。
其實這個時候,他要是主動認錯,此事說不定就過去了,但非要犟着,就只能被在座的所有書生們敵視。
餘舟看他們二人的反應,也覺得很是無趣,挑事者的手段實在是太弱了,他都沒發揮出水平呢。
所以在聽到胖子挑釁地說:“既然說不是憑運氣被錄取的,不如你二人比試一番如何?”時,餘舟想也沒想,就搖頭拒絕,“你說比,我就要跟你比?憑什麽?”
瘦子這時反應了過來,“莫不是怕了不成?”
“不是怕,是不屑,”餘舟道,“我學識如何,前面縣試時,我縣知縣已經幫我證明過來,此次又恰逢府試,若是優異,自然還會再次被錄取,又何須在爾等面前展露。”
“餘兄說得有道理,”餘舟話剛說完,賀雲旗從後面走了出來,看着那兩人道,“才學這種東西,是用來豐富自身,造福百姓,報效朝廷的,甚至是用來跟好友切磋都可以,但若是用來跟你們這種人較量,作為一較高下的砝碼,有辱聖賢。”
從他出來,那胖子的氣焰明顯就短了一截。
賀雲旗不知道是不是被餘舟和陶姜感染多了,難得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而且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既然是沖着我來,提出比試不應該找我麽,再不濟我表弟也在旁邊啊,沖着我好友去是什麽道理。”
“不過是欺軟怕硬罷了,”陶姜終于坐直了身子,搖着扇子道,“沒聽過餘兄的名聲,就覺得餘兄好欺負,殊不知餘兄這是在給他留面子,他們還不知感激。”
賀雲旗提出沖他來的時候,那兩人明顯就慫了,結果陶姜還把這話坦白了說出來,引得旁邊看熱鬧的書生們頻頻嗤笑。
甚至有人起哄道:“是啊,既然是沖着人家賀兄去的,不應該找賀兄比試才是嗎?”
胖子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瘦子卻不知想到了什麽,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看着賀雲旗道:“你才學再好,也不過是個貪圖富貴的俗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