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餘舟寫的是七言絕句, 一首詩總共才二十八個字,很快就寫完。
他放下筆的同時, 站得近的人也已經把他寫好的詩看過一遍。
原本怕打擾到他的讀書人們, 在他放下筆的那一刻, 就低聲讨論了起來。
之前提議讓餘舟跟崔童各作詩一首的人首先做出評價,“知風動這幾個字, 餘兄真是用得妙極。”
其他人也跟着發表自己的意見。
最誇張的還是陶姜,他簡直是親媽眼神附體, 連餘舟自己都沒想到的用意,他都能找出不同的角度誇獎。
還是那種讓人明知是在稱贊,卻不會過度得讓人反感,反而很容易就接受的程度, 非常的有水平。
他這番舉動, 要不是餘舟确認先前不認識他,都要懷疑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迷弟。
轉瞬過後,崔童那邊也已寫完, 同樣有不少圍在他旁邊的人開始誇獎,不乏才思敏捷,結構嚴謹之詞, 但跟陶姜剛才那一通比起來,就要遜色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在這些話語裏,餘舟聽到格外重的一句,“崔兄的字真是蒼勁有力, 力透紙背。”
餘舟跟陶姜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有說什麽,甚至連年紀小的餘溫良,也是默默跟在餘舟身後,一言不發。
他們不說話,自會有圍觀的書生把他們寫的詩分別念出來。
餘舟自己寫的什麽不用去管,只凝神細聽崔童那邊念的是什麽,不過片刻,就聽得清清楚楚并記了下來。
接着他看向陶姜跟餘溫良,眼裏請教的意味很是明顯。
餘溫良還小,這半年來又跟餘舟接觸得多,不用想也是站在餘舟這邊,根本沒仔細衡量兩首詩的差距,就直接道:“自然是小舟哥哥的更好。”
陶姜小聲吐槽,“怕是你小舟哥哥随便寫幾個字,你都會覺得他的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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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溫良板着一張小臉,抿着唇問:“那你認為誰的更勝一籌?”
陶姜用合起的折扇抵着下巴,做出一副蹙眉難以抉擇的模樣,滿意看到餘溫良露出緊張的表情後,才刷地一下打開折扇,粲然一笑:“當然是餘兄更勝一籌。”
他話說完,旁邊有人已經兩首詩都看過,也跟着點頭,“就我個人而言,也更喜歡餘兄這首一些。”
其實詩這種東西,只要不是水平相差太多,就是各花入各眼,同一首詩都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更何況是兩人所作的兩首不同詩,一時很難分出個高下。
不然也不會有文無第一的說法。
所以即便是聽到幾人說更喜歡自己的,餘舟也沒覺得自己贏了。
直到有人兩邊竄,看完餘舟寫得詩後,又去看了崔童寫的,然後用看熱鬧的語氣道:“我覺得餘兄的字也寫得更好一些。”
餘舟本來離崔童那邊還有點距離,寫完自己的後也故意沒去看崔童字寫得如何,聽到這話後沒忍住往崔童那邊看了過去。
不是他自戀,只一眼,他就覺得,光字這一點,自己确實贏了。正要收回目光,陶姜又俯身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他臉黑了。”
餘舟擡眼,把目光從崔童寫着詩的紙上移到崔童臉上。
見他臉色确實有些難看,而且急急忙推開圍在旁邊的書生,來到他們這邊。
才看到餘舟寫的字,崔童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的字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難道崔兄的字是一出生就寫那樣的嗎?”餘舟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大家都是讀書人,能寫得現在這樣一手字,誰不是三更燈火五更雞的練出來的。”
崔童急道:“可練字所需的紙跟筆墨——”
餘舟猜到他想說什麽,因此不待他全都說完,就沒什麽情緒地看了他一眼,打斷道:“崔兄,莫欺少年窮。”
說完他便做出一副不欲多說的表情,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走出人群,帶着餘溫良找了個角落站着。
他最後那句話語氣很重,圍觀的書生裏也有許多家境貧窮的,對練字時缺紙少墨的窘境感同身受,崔童那話便無異于戳到了大家的痛處。
這些人再看向崔童的眼神裏,便不自覺帶上幾分嫌惡。
餘舟跟餘溫良在角落站了片刻後,陶姜帶着書童收拾好東西,也跟了過來,低聲道賀,“恭喜餘兄勝出。”
沒有其他人在了,餘舟就不再端着,搖了搖頭笑着道:“難道陶兄看不出來嗎?大家覺得我的好,不過是因為聽了崔童之前的話,對我幾乎沒有什麽期待值,所以看到我寫的東西後,才更容易覺得還不錯。”
陶姜怔了一下,接着笑得更為燦爛,“餘兄果然是通透之人,确實是有這方面的原因。”
接着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餘兄寫的詩确實不比崔童的差,字更是做不了僞,觀感也不會受其他東西影響。”
餘舟微微颔首,表示贊同他的說法。
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又不經意地問道:“不知陶兄為何會幫我?”
從最開始那誇張的笑聲開始,到後來那些看似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話,那麽明顯的偏袒,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明白。
陶姜搖了搖折扇,“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餘舟沒說話,就靜靜地看着他。
片刻後,陶姜先敗下陣來,收起扇子正色道:“我聽我表哥提起過你。”
“表哥?”
“賀雲旗,”陶姜挑了挑眉,“別說你不記得他是誰了?”
餘舟失笑,“怎麽可能。”
頓了下他又道:“只是你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那是,我這樣風度翩翩的少年郎當然跟他不一樣。”陶姜自戀地道。
餘舟心道,并不是你看起來風度翩翩而賀雲旗病弱,而是賀雲旗一看就是君子端方而你就不像什麽正經人士。
只是這話他沒說出來,轉移話題道:“賀兄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外祖母不準他太早過來,”陶姜撇了撇嘴,“至于我嘛,就想提前過來看看,他口中不一般的餘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
餘舟挑眉,“那陶兄看過之後以為如何?”
“跟我那表兄性格相差甚遠,”陶姜哼哼道,“反而和我更像自己人。”
餘舟失笑,陶姜覺得他像自己人,估計是因為剛才他跟崔童鬥嘴的那幾句?
不過這陶姜也确實挺有趣的就是。
兩人又随意聊了幾句,餘舟想到剛才在崔童身邊煽風點火的那人,便詢問陶姜,“剛才那位姓安的你可認識?”
“你不是故意的吧?”陶姜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餘舟無辜臉回望。
餘溫良知道一點餘舟忘了一些事,但也在旁邊沒搭腔。
許久,陶姜才啧啧道,“要是安盛書看到你這表情,聽到你這問話的語氣,準得氣得跳腳。”
“所以他到底是誰?”
“以前想要拜到孔先生門下的人,”陶姜道,“只是孔先生那時候年事已高,不想再收太多學生,收了你之後就拒絕了他。”
餘舟稍微腦補了一下,大概就想明白前後原因了。
站在安盛書的立場,理想的先生拒絕了收自己做學生,結果另一個草包卻被先生收入門下,想想都覺得意難平,難怪這會兒抓住時機就想踩一腳。
又等了會兒,賀雲旗終于坐着馬車姍姍來遲。
小竹打起簾子,賀雲旗從馬車上下來,看到站在一處的餘舟跟陶姜,就笑着上前,先是跟餘舟打了招呼,之後才轉向陶姜,“阿姜跟餘兄已經互相認識了?”
“已經認識了,”陶姜點了下頭,“餘兄果然是個妙人。”
餘舟:……
接着他又聽陶姜叽叽喳喳把剛才發生的事跟賀雲旗說了一遍。
賀雲旗邊聽邊點頭。
旁邊的讀書人看他們湊在一起,也紛紛議論開了,不過大多是在好奇賀雲旗怎麽會來登高會,他不是身體不好嗎?
當然,賀雲旗這天也用實際表現改變了大家認為他身體不好的印象,并在山腰瀑布旁邊跟山頂各做了一首人人稱贊的詩。
一時名聲更勝,風頭壓盡參加登高會的衆學子。
直到登高會結束,大家仔細想來,印象最深的除了獨占鳌頭的賀雲旗外,就只有在山下被輕視連字都寫不端正,又絕地反擊的餘舟了。
餘舟他們這幾人裏有沒意識到這些狀況如餘溫良的,他只想着跟這幾位兄長長了不少見識。
也有如餘舟意識到卻沒放在心上的。
四個人談得十分投機,并且仍不盡興,在山下分開的時候,又約定三日後去賀家再聚才分開。
而餘舟,經過這一次的登高會,在他們鎮讀書人中,也算有了點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