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天晚上等餘舟酒醒得差不多時, 已經是月影西移,整個村子都是靜悄悄的, 連狗吠聲都沒有。
好在早就料到這個結果, 在吃晚飯之前, 他跟錦川就都洗漱過。
因而把錦川抱床上去之後,他就只燒了點水給兩人擦了臉跟手就睡下。
已經固定的生物鐘一時不會改變, 即使前一天比往常要晚睡得多,第二天卯時一到, 餘舟就又清醒了過來。
他依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只是平時會跟着醒來片刻的錦川沒有任何動靜。
餘舟回身掖好被子,在心裏笑了下,看來昨天那點黃酒, 對錦川來說還挺有威力的。
一直快到辰時, 錦川才擰着眉一手揉着太陽穴一手扶着門框從正屋出來。
餘舟剛好拿了東西要去先生家,見狀放下東西把人扶到桌邊坐下,又倒了杯熱茶放到錦川的面前, “昨天就不該讓你喝那麽多酒。”
他當時也是沒想太多,只覺賀雲旗送的螃蟹好吃,而且不吃完的話, 這東西放一夜也不能吃了,就沒阻止錦川多吃。
但螃蟹性寒, 而且錦川本來就體寒,餘舟看他吃幾個螃蟹,就給倒了幾杯酒。
哪曾想錦川這麽容易醉, 而且還是宿醉。
錦川兩口把熱茶喝完,嘟囔道:“還不是你給我倒的。”
說完頓了一下,他有些遲鈍的腦袋終于轉過彎來,擡起頭定定地看着餘舟:“你怎麽還沒去先生那裏?”
“剛要去,”餘舟不放心地伸手在錦川額頭上探了下,“我去把粥給你盛出來?”
“現在沒胃口,等會兒想吃了我自己去盛,”錦川任餘舟把手放在他額頭上,只道,“而且我是喝了酒不舒服,又不是發燒。”
說完他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又倒了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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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舟見他倒茶的手還挺穩的,而且馬上就要到去先生那裏報到的時間,便叮囑道:“你吃完東西再去休息會兒,有什麽事情等我回來再做。”
錦川略遲鈍地點了下頭。
餘舟離開的時候,看他仍坐在桌子邊不是太舒服的樣子,終究是不放心,在先生家上完課後就匆匆借口有事離開,還被文先生調侃說昨天過節都沒吃滿足。
才從先生家出來,餘舟就看好幾人用籮筐挑着谷子往大槐樹下走,便趕上一個問道:“叔,這是官府的人來收田賦了?”
“是啊,你也趕緊回去把谷子都挑大槐樹下去,”被詢問的人道,“衙役大人就只今天一天趕了馬車來收我們村的,今天沒交齊就要自己送縣衙去。”
“我現在就回去準備。”餘舟點頭應道,腳步卻并沒有加快多少。
他家裏就兩畝水田種了稻子,兩畝旱地中的一畝之前種了油菜跟麥子,剩下的一畝被他種了起碼半畝的紅薯,其他的便是玉米蔬菜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田賦只收稻子或者銀錢,若是交稻子的話,他家那兩畝水田産的稻子,估計有一多半要作為田賦交上去。
餘舟跟錦川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現在收了那點早稻在家裏,兩人都舍不得交出去。商量了一番之後,便決定還是交銀錢。
雖然說起來是一樣的,有銀錢照樣能買得到糧食,但有足夠多的谷子在家裏放着,這種安全感還是不一樣的。
餘舟繞過槐樹下擠在一處的村裏人,以及來收田賦的衙役。走到家裏後,發現自家院子的門居然從裏面上了闩。
他先是一驚,因為正常情況下,除非是兩人一起去鎮上這種小半天不能回來的地方,才會給門上闩,不然就是去地裏,門也只是虛掩着而已。
餘舟擡起的手正要落到門上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收了回來,頗為無奈地搖了下頭退到門邊等着。
站了片刻後,院子裏便有腳步聲朝門邊走來,緊接着是門闩被放下的聲音,然後門被拉開。
錦川看到餘舟站在門口,不由怔了下,“你怎麽不敲門?”
餘舟不答反問,“數好了?”
錦川聞言有些詫異,緊接着明了,點頭低聲道:“數好了,我拿了五兩銀子出來,等會兒交完田賦應該還能剩下一些。”
“四兩左右就夠交完一整年的天賦了。”餘舟剛才從大槐樹旁邊過的時候,聽到村裏人在讨論旱地跟水田的田賦,稍微算了下,他們家兩畝水田加兩畝旱地,要交的田賦換成銀子,應該在三兩多不到四兩。
自從成親之後,家裏的銀錢就是錦川在管,他把大頭都另外收了起來,只餘幾百文放櫃子裏平時用,這會兒把門鎖起來,就是去藏錢的地方拿交田賦的錢。
藏錢的地方餘舟也知道,錦川每次晚上當着他的面數完之後,也會美滋滋地告訴他家裏現在有多少錢了,所以聽到說拿了五兩,他回想了一下上回聽到的存款數額,便随口問道:“家裏還剩下五十兩左右?”
錦川道:“那處只有五十兩整了,散碎的還有一兩多一點,我都拿出來了,放櫃子裏平時用。”
“會越來越多的。”餘舟道,他現在每個月還是會給書肆寫一本話本,新的舊的加起來,每月至少有一兩多的分成,好的時候甚至有二三兩,完全夠兩人的開銷還有剩。
而且現在已經收了早稻,每月最大的消費買糧食的錢也省了。
錦川道:“我知道的。”
家裏的錢都是他在管,餘舟每次從鎮上回來,就會把賺的錢給到他,而且他自己也還在繡東西掙錢,家裏錢的增長速度他還能不清楚嗎?
餘舟把裝着筆墨的籃子收好後,就道:“走吧,我們先去看看陳嬸家的東西準備得怎麽樣了,等會兒跟他們一起過去槐樹下。”
兩人才走到陳家院子門口,就看到陳叔跟陳豐正一筐筐地從堂屋裏把谷子搬出來,院子裏也堆了不少的谷子。
看到餘舟跟錦川進來,陳嬸子便笑着問道:“舟小子跟錦川來啦,你們家的谷子準備好了?”
“我們家就那點地,收的谷子差不多剛夠自己吃,”餘舟道,“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交銀錢。”
陳嬸子道:“那可得不少的銀錢。”
餘舟聳了聳肩,無奈地道:“也總比現在把谷子交了,到時候沒得吃了又去買要好。”
“也是。”陳嬸子點了點頭,雖然他知道餘舟家跟村裏大多數人家裏不同,大家煮飯時都會加點玉米高粱之類的雜糧,餘舟家永遠是白米飯,自然要比大家吃得米多一些。不過人家餘舟跟錦川都能賺到錢,那就是他們的本事。
再說餘舟,大約掃了眼院子裏谷子的數量,看着還在往外搬的陳叔跟陳豐,不由有些奇怪,“嬸子我記得你家的田地,上半年不用交這麽多谷子吧?”
“我們打算把下半年的也一起交了,到時候晚稻成熟了就可以留給自家吃,不用上交,”陳嬸子笑着道,“畢竟晚稻要好吃點。”
但是全都交早稻的話,要多交一些。不過這話餘舟心裏清楚,沒有拿出來說,就像陳家人知道他交銀子也沒多說一樣。
畢竟兩家都有自己的打算,誰也不嫉妒誰,也就不會在意那麽多。
陳叔跟陳豐把要交的谷子全都搬到院子裏,餘舟又幫着計數算數,把要交的數量确認好後。
一直在角落裏看着的陳大娘就道:“舟小子等會兒過去大槐樹下時,幫你叔挑幾擔谷子過去。”
“這哪需要您提啊。”餘舟笑着道。
陳大娘含笑點頭,“你交銀錢的話,不急着跟大家交谷子的一起,等大家交完了再交也不遲,反正衙役那裏不擔心放不下。”
“好。”餘舟之前也是這麽想的,最好是落在最後面不要被人看到。
說着陳叔跟陳豐就挑了谷子往外走,餘舟也選了一擔挑着跟在後面。
走到門口的時候,餘舟聽到陳嬸子在院子裏長嘆了一口氣道:“上半年的收成交完田賦後,就沒剩下幾擔谷子了。”
餘舟腦補了一下錦川闩着門在家裏數銀子的模樣,也跟着嘆了口氣,對跟在身邊的錦川道:“我會努力先考個秀才的功名,這樣我們以後就不用交田賦了。”
像文先生,村裏人都急着往外挑谷子交田賦的時候,他還能悠閑地在家教學生寫字。
錦川怔了一下,接着笑道,“那我們還要多買幾畝地才行,秀才可是能免交十畝地的田賦呢。”
“行,多買點。”餘舟道,“我們自己種不過來的就租給村裏人種。”
“好。”錦川笑得眼睛都彎了。
日子如流水,轉眼便到了九月九這一天。
餘舟穿着錦川準備好的新衣裳,背上吃食跟裝水的竹筒,一大早就去村口跟餘溫良彙合。
結果餘溫良比他更早,十二三歲的男孩子,背着個背簍腰背挺直地站在樹下,表情嚴肅,目光定定盯着出村的路。
餘舟上前在他肩膀上拍了下,“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餘溫良迅速搖了搖頭,“小舟哥哥,我們走吧。”
餘舟沉吟了一下問:“你不會是在緊張吧?”
餘溫良腳下趔趄了一下,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餘舟安撫道:“不用緊張,到時候有我在,而且賀兄也會來,他很厲害的。”
餘溫良不認識賀雲旗,但前些日子也聽爺爺提起過,思考了片刻後,便輕輕點了下頭。
從餘舟他們村到青岩山腳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兩人腳程又快。
本以為去得夠早了,結果有人比他們還要早。
餘舟掃了眼已經到場的人群,沒看到賀雲旗跟小竹的身影,就打算找個角落先等着。
結果帶着餘溫良才走了幾步,旁邊原本湊在一起講話的人群裏走出一人,搖着扇子攔在他們面前:“喲,這不是餘舟嗎?你背個背簍是來這青岩山——”
說到這裏,他故意停了片刻,等把周圍人目光全都吸引過來後,才緩緩吐出那兩個字,“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