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賀雲旗聞言轉過頭來, 眼裏有一瞬間的恍惚,接着回過神, 唇角牽起一抹淺淡的笑容, “不知餘兄是否知曉, 我們鎮讀書人今年的登高會正是定在這青岩山。”
餘舟覺得這沒什麽可隐瞞的,現在若說不知道, 等一個月後的登高會再跟賀雲旗遇上了反而尴尬,便颔首道:“之前聽先生提起過。”
“我……想參加今年的登高會。”賀雲旗說這話的時候半垂着眸, 眼底有易見的黯然閃過。
餘舟觀其神色,心裏隐約有了某種猜測,試探地問道:“所以賀兄這是……”
“以餘兄的眼力,應該能看出來我體力不濟, ”賀雲旗自嘲一笑, “所以提前過來嘗試一下,看我是否能夠爬到山頂。”
餘舟沒有接話,因為不知道要怎麽說, 看賀雲旗現在這狀态,別說再往山頂爬了,等會下山恐怕都困難。
賀雲旗的書童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吃東西, 站在他身後,見餘舟跟賀雲旗許久沒說話, 就插言道:“不就是一個勞什子登高會麽,少爺您這麽做根本就不值得。”
“小竹,你不懂。”賀雲旗看着遠處的流雲, 搖了搖頭道。
“我是不懂什麽詩詞歌賦,”小竹嘟囔道,“但我知道少爺您從小體弱,今天這麽一折騰,回去就算不病一場,也會好幾天全身酸痛睡不着覺,走不了路。”
餘舟難得在心裏吐槽別人,病一場那是你少爺體弱,全身酸痛走不了路那是常年不運動,因為體弱就不運動,那永遠別想身體強壯起來。
小竹還在絮絮叨叨,“少爺您也就是看老夫人不在家,要她在的話,哪會讓您來爬山,平日裏您就是去鎮上茶館書肆她都要讓馬車跟着,不舍得您走路。”
餘舟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只是在心裏吐槽,而是插言道:“我與賀兄雖是初識,但相逢即是有緣,有件事即便是交淺言深,餘某還是忍不住想要說上一兩句。”
賀雲旗笑了笑,眉目甚是溫和,“還請餘兄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餘舟道,“只是适才聽小竹說,你平時去鎮上茶館書肆都是坐馬車,不曾自己走路?”
一般人這麽問話,尤其是初識之人,聽的人很容易便會覺得是在打聽自己的家業,從而覺得冒犯,但餘舟目光真摯,神色坦蕩,讓賀雲旗絲毫沒有覺得有何不适。
于是他點了點頭道:“祖母疼惜我體弱,才會如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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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舟又說:“照此看,賀兄家裏人應該也為你請過不少大夫看診吧?可有大夫說過賀兄不宜多活動。”
“未曾,”賀雲旗垂眸道,“甚至有大夫讓我平日多活動,只是每次多走上一些時辰,我就會難受幾天,身邊人便不舍得我再動了。”
餘舟忍不住搖頭,剛才看賀雲旗爬山上來,唇色跟臉色也只是蒼白,尤其是唇色,沒見有什麽青紫色,應該就不是什麽先天性心髒疾病之類的。
後來從他的動作跟小竹的話裏,餘舟救更加肯定,應該是先天體弱再加上後天嚴重缺乏鍛煉,或許還有點輕微的厭食症,才是讓他病弱的原因。
見餘舟搖頭,賀雲旗便擰眉問道:“餘兄可也覺得這樣不妥?”
餘舟輕嘆了口氣,“賀兄同是讀書人,應該懂得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道理,只有經常活動的事物,才能常保靈活新鮮。古人又雲,所病者,層砌堆疊而乏疏暢活動之工。此話雖是指點文章,但人的身體何嘗又不是如此。”
賀雲旗聽完不知想到了什麽,怔怔的許久沒有說話。
小竹雖沒有完全聽懂餘舟話裏的意思,但也知道他這是在勸自家少爺多活動,又見自家少爺愣愣的不說話,便道:“可是少爺走上不到半個時辰的路,腿腳就會酸疼得徹夜難眠,第二天就連起床都困難。”
“疼過就好,”餘舟想到當初跟同事去健身房,同事第二天腿疼得動一下就龇牙咧嘴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耐着性子跟小竹解釋,“小朋友你想一想,比如有一潭臭水,平日聞起來雖然臭一點,但只要不靠近也不至于受不了,突然有一天,有人想往臭水潭裏注入活水,活水沖擊臭水,免不了會臭氣熏天一陣子,但等到把臭水全都沖出水潭,不就再也沒有臭味了嗎?”
“餘公子說得确實有道理,”小竹點頭,這麽一解釋,他立刻就理解了,只是緊接着又想到什麽,猛地擡頭看向餘舟,不可置信地道,“你居然把少爺比做臭水潭!”
“我可沒這麽說。”餘舟攤手。
賀雲旗也從思考中出來,看向餘舟道:“我明白餘兄的意思了。”
接着他又對小竹道:“我們剛好趁祖母跟母親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好好嘗試一番。”
小竹:“我定會好好配合少爺。”
餘舟聞言笑着道:“那我等着賀兄的好消息,待他日登高會時,期待能與賀兄一口氣上山頂。”
賀雲旗也跟着笑,“我一定會努力追趕上餘兄的腳步。”
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涼亭外的太陽都透過涼亭照到了他身上一樣,格外的耀眼。
餘舟心道,人啊,果然還是要有活力才行。
又等了片刻,賀雲旗才試探道:“雖然這麽問有些不妥,但賀某實為好奇,餘兄為何會跟我說這些?”
餘舟道:“我之前身體也不是太好,雖不至于像賀兄你這麽嚴重,但在村裏,也不能做太重的活,也是最近活動得多了,才逐漸變得強壯的。”
賀雲旗以為他這是感同身受,便抱歉地道:“我不該問的。”
“無礙,”餘舟搖了搖頭,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樣,站起身道,“我活動的時候摸索出了幾個動作,做了會使人身上舒暢很多,也能減輕之後的酸疼,你要學嗎?”
賀雲旗眼睛一亮,要不是他素來穩重,就要跳起來了,“學。”
于是餘舟便把幾個簡單又有效的拉伸動作一一教給了賀雲旗,看賀雲旗疼得牙根都咬緊了,他便在旁邊好似健身教練一樣督促道:“現在是疼,不過等疼完之後就舒服了。”
賀雲旗聞言繼續咬牙堅持。
也不知是被賀雲旗向學之心感動,還是餘舟自己起了教人的興趣,教完拉伸動作後,他還把每天早上都會做的廣播體操也一并交給了賀雲旗。
并叮囑道:“這個你每日起來吃早飯之前做一次,相當于是你寫字前潤筆磨墨的動作,若是傍晚活動,活動前也要做一次。”
“我記住了。”賀雲旗點頭,暗暗把餘舟教的東西都記在了心裏。
如果說剛開始他還對餘舟說的話略有懷疑的話,這會兒那點懷疑也已經全都随着剛才那幾個動作煙消雲散了。那幾個看似簡單的動作,他跟着餘舟做完之後,就明顯感覺到,原本緊繃難受的雙腿已經舒服很多。
餘舟不知道他心裏這些想法,看他學得認真,就又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他,“你剛開始活動的時候,不用急于一時,走路可以從一炷香開始,再慢慢增加時長,到後面身體不那麽難受了,還可以練習紮馬步。”
賀雲旗繼續點頭,表示有用心在聽。
餘舟又道,“還有你今日回去之後,可以請大夫或者讓小竹給你按揉雙腿,越是按得疼的地方越要按,用你能承受的最大力道,這樣也會減輕你之後的酸痛。”
賀雲旗想到剛才那幾個動作時的疼痛,以及之後的輕松,對這話絲毫沒有懷疑。
至此餘舟把該教的就都教完了,就回到錦川身邊坐下。
錦川立馬遞上裝水的竹筒,“夫君說了這麽多話口渴了吧?”
餘舟勾起一抹笑喝了口水,趁着放竹筒的時候,傾身在錦川耳邊低聲道:“夫郎在旁邊看着,我當然得好好表現才行。”
錦川臉上泛起一點薄紅,“你……不是在認真教賀公子怎麽活動嗎?”
餘舟:“就算是再重要的事情,你夫君也不會忘了你還在旁邊,更何況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而已。”
錦川更不好意思了,尤其是涼亭就這麽大,還有外人在。
他輕輕推了餘舟一下,“你再看看賀公子的動作,若是錯了好糾正他。”
四個人一直在涼亭裏待到申時,兩亭外的太陽沒中午烈了,幾人也都休息得差不多,這才一起下山。
餘舟跟錦川尚不覺得疲累,小竹也還好,只有賀雲旗,即便被小竹扶着,往下走的時候腿還是在抖。
餘舟怕他不小心摔倒小竹扶不住,便把背簍裏一直沒用上的繩索拿了出來,“賀兄如果不介意的話,把繩索的一頭系在腰上,走的時候我幫拉着點,以防摔倒。”
賀雲旗想到什麽,面上有些為難,但也明确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态下山确實危險,便沒有拒絕,主動系好了繩子,并朝餘舟道了謝。
走到山腳的時候,餘舟看到原本空曠的銀杏樹下面停着一輛馬車。
車夫看到他們從山道下來,便快步跑到賀雲旗身邊把人背起來,“少爺您沒事吧。”
“沒事。”賀雲旗搖頭,等車夫把他背到馬車上坐好,才從窗戶伸出個腦袋出來,看向餘舟跟錦川,“餘兄家住何處,不如小弟送你一程?”
“就住在附近餘家村,”餘舟道,“我們走回去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不勞煩你了。”
賀雲旗見他确實是想自己走,神色便有些失落。
餘舟擺了擺手,“你也趕緊回去吧,今天勞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說完便拉着錦川離開了。
兩人走出一段路後,錦川才問:“夫君為何對賀公子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