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全都怪你
“陸衍?”姜沉離詫異地盯着來人,“河燈這麽快就放出去了?”
“嗯。”他又恢複了往日疏離的表情,看不出方才流連往事的落寞樣子,“你在做什麽?”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你不是說那年沒吃到糖葫蘆嗎,我就想着,今日我送你一根,怎麽樣?”
“你看——”她扯着陸衍的袖子,想要問他挑中哪根,一回頭卻愣在了原地。
那位小販竟無聲無息憑空消失了。
她有些納悶,如果不是手心靈石的質感真切,她幾乎要以為剛剛是一場幻覺了。
她莫名其妙道:“你有看到嗎?剛剛站在這兒——那麽大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
“沒注意。”陸衍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冷淡道,“快走吧。”
姜沉離的手被他順勢握住,用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力道,不由分說往河堤走去。
“……好吧。”姜沉離愣愣被他牽着,整個人失魂落魄。周遭也好像漫起蒙蒙大霧,她沒有在意,因為心中的念頭已經盤根錯節,占據了全部思緒——
陸衍真是陰晴不定。她這輪明月,再也不照他的小破溝了。
陸衍牽着她,走得十分緩慢。兩人穿過昏暗悠長的小巷,一步步踩在石板路的沙塵上,發出“沙沙”的碾壓聲。從回音聽來,這條小巷應該格外漫長。
她身後鼎沸的人聲越來越遠,簡直像隔了道天塹。
姜沉離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背:“不是要回去嗎?芝麻糕呢?”
陸衍猝然停下腳步。
河堤裏水燈大多已順流而下,如今只剩微弱的火光。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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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衍冷淡的聲音傳來:“不就在那兒嗎?”
她被扯着往前踉跄了幾步,這才發現兩人已到了小巷盡頭。她順着陸衍所指的方向望去,芝麻糕果然趴在那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恐怖片看太多了,怎麽會覺得這個人不像陸衍。”姜沉晃晃腦袋,跟着他來到芝麻糕栖身的樹下。
一回生二回熟,她這次有了經驗,率先跳上芝麻糕寬闊的後背。陸衍反倒愣了愣,随即一言不發,騎了上去騰空而起。
天空星疏月黯,夜風拂過,他們身下被放飛的點點天燈,瞬間搖曳如銀河。
陸衍沉默一會,出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合息卷軸?”
她望着這些閃爍的天燈出神,忽然答非所問道:“你右肩的傷好了嗎?”
陸衍頓了頓:“我傷在左肩。”
“你總這樣!你以為我真的不記得啦?”她埋怨地錘着陸衍胸口,“對我毫不關心,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故意找茬嗎!”
她側過頭,将別在雲鬓的簪子亮給他:“你都沒發現我今日戴了新簪子!好看嗎?”
“……”陸衍頓了頓,含糊道,“還行。”
姜沉離聞言有些難過地低下頭:“這樣嗎……”
她嬌軟的聲音散在風裏,讓人聽了不免跟着一起憂慮。
這個人真的不是陸衍。
她擡起頭,露出一雙雪亮的眸子,其中迷茫盡褪,像躍出浮着碎冰海面的金烏。
她擡手對“陸衍”的面門送出一掌,趁他彎腰後撤時,利落地從芝麻糕背上翻身而下。
不知道冒充陸衍的這個人有何本事,竟能哄得芝麻糕也聽他的?
她欲招劍而出,不料竟發覺佩劍毫無反應。她大吃一驚,不由往地面看去——
滿天燈火已不見蹤影,身下是旋風暗湧的深淵。深淵盡處,是一只覆着陰翳的渾濁眼睛,本在骨碌碌亂轉,察覺到她的視線後,緩緩轉了過來。
姜沉離如墜冰窟,身體重若千斤般直直墜落,馬上就要落到那只不人不鬼的眼睛裏,她意識到自己可能中了幻術,這裏并非真實的世界。于是一狠心咬破舌尖,念咒讓自己清醒過來——
“!!!”渾身一顫後,姜沉離猛然睜開眼睛,鬼壓床般的沉重感退去,渾身無力地掙紮着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的臉被地上的沙石磨得通紅,來不及管火辣辣的灼燒感,她四下一看,發現自己仍在那條長街上。而那位小販,也依舊幽靈般立在方才的位置。
路人若無其事地在身側穿行而過,仿佛沒看到她的狼狽樣子。
原來她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原地,只是中了幻術,一直被困在這個不知何人設下的結界裏。
姜沉離探了探靈脈,發覺靈力運行滞重,不免心中一沉——
不知何時,她竟中了讓人靈力全失的失魂散。
說起這失魂散,不得不提到一個人,它乃是怪醫逍遙子的得意之作。
傳言中,逍遙子與其師父理念不合,賭氣叛出師門。不出幾年,失魂散便問世了。此藥粉末無色無味,入體後經特制的喚魂笛摧動,可使中毒之人修為凝滞半個時辰。
後不知遭何變故,逍遙子自廢雙手,并且毀去藥方,現已不知所蹤。由于失魂散數量有限,喚魂笛又僅能用一次,到他們這輩時,幾乎無人見過此等密藥了。
而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原著女主因救洛連川身中奇毒,洛連川驚覺已深陷愛河,掘地三尺把逍遙子挖了出來!
想不到如今現世,竟然是用在她的身上。
姜沉離自嘲一笑,兩手撐在地上,強打精神跟結界裏的另一人對峙。
是位穿着白衣服的男人,視線再往上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銀質面具,十分普通,卻和宋老畫的圖相差無幾——
居然是那位買烏金爪的買家。
“你是何人?”她心中巨震,面上卻不顯,只裝作不知。
“想不到赫赫有名沉光美人,除了一張俏臉,還有令人驚喜之處。”面具人本有些惱怒,大約看見她強自鎮定的表情,又被取悅到了,“我的幻術有何破綻?差一點就能要到我想要的答案了,真可惜。”
他的聲音大概被施過術法,從腦海中一閃而逝,每每又留不下痕跡。
“我只是不像某些小人——”她嘲諷一笑,吐出因咬破舌尖而流的血,心說你錯在妄圖冒充陸衍,陸大佬的路數是你能摸透的嗎?
“盡挾弄歪門邪道的幻術,勸你盡快放了我,否則無論哪宗,都不會放過你。”
面具下傳來桀桀大笑,像是聽到絕頂荒唐的笑話:“是嗎——誰不會放過我?你那位道侶?”
那人笑累了,突然撲過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以為,陸岳橫用一生心血教出來的得意兒子,能是個什麽好東西?”
她的咽喉被死死掐住,感到自己的肺如同一個破舊的風箱,沉重地喘着氣。
那人一手掐着她脖子,另一手慢悠悠伸進懷裏,摸出一個霜色的瓷瓶,用牙咬住瓶塞上的紅綢,将之拔出吐掉,又将瓶內的藥水盡數灌入她的喉嚨。
面具人确認她服完藥後,松開手,又将倒空的藥瓶随意一扔。
他好整以暇抱着手臂,欣賞她狼狽咳嗽的樣子:“為什麽突然改主意,沒有嫁給姓陸的那個小兒子?”
姜沉離正咳得心肝脾肺腎蜷成一團,聞言拍着胸口的手一滞。
要不現編一套說辭,講他個十天半月?
雖不知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但能拖一時是一時,如果能熬到失魂藥的效力減弱之時,自己能動用靈力了,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因為她也不确定……陸衍究竟會不會來,還是別對他抱有過多的希望。
然而剎那間,一股涼意從足下升起,刀割般的痛楚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才沒有癱軟在地。
雖然看不見面具人的臉,但不難想象他此時的得意之色:“訴真水入喉,便不要妄圖撒謊。若是想少受點苦,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姜沉離烏黑的鬓發被冷汗浸濕,一縷縷貼在額頭,一時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人聳聳肩,似乎也不太在意的答案的樣子,單刀直入道:“你與陸衍的合息卷軸,寫了什麽?”
姜沉離一愣,為什麽這個面具人這麽執着的要想知道卷軸上寫了什麽?
說實話,她真的都快忘了這玩意兒了。那天看完後,好像将卷軸随手一扔,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房裏便沒有合息卷軸的蹤影了。
“可。”她忽然心生一計,說完答案後,好似不堪忍受般匍匐在地,“……可你為什麽問這些?你到底是誰?”
等待幾秒後,她內心一陣狂喜,果然沒有方才的錐心之痛傳來——這勞什子天道卷軸,确是警世恒言啊!
她暗暗掐着手心,嘴唇都咬出了血,擺出一副寧死不屈、俨然就義的模樣。
“當然是為了讓陸岳橫那老兒,嘗嘗什麽是錐心之痛啊!”面具人看她垂死掙紮的樣子,果然頗為得意:“真是個倔強的孩子,不知你為他受盡這般折磨,他聽聞後會有幾分感動呢?”
姜沉離還在飙戲,沒空理他。她用指尖深深摳進地面,爆出滿手的青筋,內心暗暗吐槽:“生活所迫罷了,誰是為了陸衍啊?!”
“這不,”然而,面具人狂妄地打斷了她的腹诽,“來的正好,我倒要看看這出好戲,會如何收場?”
面具人的話沉甸甸砸在心頭,她若有所感,從滿地塵埃裏擡起頭——
一眼就望見了燈火闌珊處的那道人影。
她的眼眶瞬間模糊,用力眨了眨,才把眼裏莫名湧出的水汽擠掉。
陸衍逆着人潮走着,一副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樣子。可還是有許多少女被他的英俊模樣蠱惑,用手帕半掩着通紅的臉,回頭望上幾眼,見他确實頭也不回,這才有些失落的走了。
她屏息看着陸衍一步步走來,生怕一眨眼就與他錯過了。
陸衍一路閑庭信步,終于來到這位小販身前,停下了腳步,與她僅擱幾步之遙。
只見陸衍與那小販交談了幾句,點點頭,然後遞過去一粒碎靈石。
“…………”姜沉離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沖到屏障邊緣,用剛剛積攢的微末力氣一掌打了上去,企圖讓他察覺到一絲靈力波動。
“陸衍!”她暴躁大喊,“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吃!”
陸衍不為所動,淡然接過那根糖葫蘆,就要拂袖而去。
姜沉離正欲破口大罵,突然想起自己還在裝虛弱,暗道糟糕。她急急轉身,果然看見面具人默默在她後面,歪着頭打量她。
那面具人作勢要伸手來抓她,口中狐疑道:“你怎得……無甚反應?”
姜沉離吓得貼近靈壁,想盡量遠離對方,不料直直跌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她聽見陸衍冷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
姜沉離呆立幾秒,又想起現在不能說謊,只能哇哇大哭:“——還不是為了給你買糖葫蘆!誰讓你今天挑食!全都怪你!”
“…………”陸衍沉默一會,決定不要跟哭泣的女人講道理,“以後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