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目不斜視
千燈夜市,高臺笙歌,香車寶馬鬧紅塵。
良辰美景奈何天,有人根本沒功夫欣賞。
姜沉離偷觑了一眼身旁的陸衍,覺得他今日屬實有些古怪。
這是第三個了,她在心裏默默數着。然後目送又一位扛着蘆葦架的小販,與他們擦身而過。
架子上插滿了誘人的糖葫蘆,山楂顆顆飽滿彤紅,糖衣晶亮如沾了碎星,而陸大佬竟然——
目不斜視地路過了。
他們就這樣漫無目的走在燈火長街上,身旁有兩三稚童拍着手笑鬧跑過,偶有路人驚豔的目光投在他們身上。
她早已習慣這種目光,沒什麽特別感覺。只是對陸衍的表現十分好奇,被勾得心裏貓抓似的癢癢。她清清嗓子:“那什麽……你一大早出門做什麽去了?”
陸衍打量着挂在攤位顯眼處,用來招攬生意的精致天燈,敷衍她道:“自然是有事。”
不出所料,首戰告吹。
姜沉離毫不氣餒,立刻換了個問題:“那你的小師妹怎麽沒一起跟來?我看你倆很熟的樣子,她老是來殿裏找你。”
他聞言偏過頭來看她,劍般的眉尾斜飛入鬓,莫名其妙地沖她挑了挑:“哪個?”
姜沉離:…………
這人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她懷疑地打量陸衍,越看越覺得他此刻像只偷了腥還裝傻的貓:“還能有誰?你青梅竹馬的辛小師妹。”
她話一出口就有些尴尬——這對話,怎麽有正宮捉奸的既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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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移開視線,假裝去挑攤上形形色色的天燈水燈:“我是看她年紀尚小,應該是個愛鬧騰的性子,見她沒來,所以有點奇怪。她的師父是誰?沒聽她提過。”
“辛如寄?”陸衍跟着也托起一盞蓮花水燈,掂了掂重量,“她父母皆是耀義長老的內門弟子,在十幾年前的一次屠魔任務中犧牲了,耀義長老名義上是她師祖,實則也算師父了。”
這身世除了凄涼點,看不出什麽問題啊。而且這父母雙亡,被德高望重的長老收養,怎麽看都像女主人設?
她還欲再問,身側忽然插入一道驚喜的聲音,抑揚頓挫念着酸溜溜的詩:“不到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她打了個寒顫望過去,是一位富貴閑人打扮的年輕公子哥。一名随從模樣的男子半遮着臉,拉着他的袖子,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公子哥奮力甩開羞憤欲死的随從,一下沖到她面前,像只求偶的孔雀一樣,“啪”地展開一副日月乾坤扇,沖她拼命搖着金光閃閃的扇面。
“這位絕色仙師,不知如何稱呼,師出何門?”
下一秒,他看見她手上的蓮花水燈,自信一笑:“既然你喜歡,攤上的水燈小爺全要了,不知得此花朝月夕,是否有幸與佳人一會?”
姜沉離滿頭黑線,下意識去瞧陸衍的反應。只見他正百無聊賴地挑選花燈,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總之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那股煩悶的情緒又冒了頭,瞬間對這個浪蕩公子哥不爽起來。
公子哥順着她的視線,這才發現了她身後的陸衍。方才驚豔之下,他太過激動,沒注意到這名穿着玄衣的低調男人:“這位是……?”
“十分抱歉!”甩開的随從此時終于插上話,他戰戰兢兢看了眼陸衍,想把人拖開:“我家公子沒出過遠門,多有得罪,唐突之處還情見諒。”
快點把他拖走就行。她擺擺手:“無妨。”
但公子哥怕是覺得丢了面子,氣鼓鼓甩開随從的手,對攤主比劃:“這些……還有那些,小爺全包了!多少靈石?”
那攤主坐在搖椅上扇着蒲扇,在貴賓席上看戲,十分怯意的模樣:“都賣完啦。”
公子哥一愣:“你哄誰呢?!這不還有這麽多嗎?!”
那攤主剛做成一筆大生意,心情不錯,有問必答。他對着陸衍努努嘴:“喏,他剛剛全包了。”
姜沉離:?
她兩眼問號,詢問地看向陸衍,意思是你要買?陸衍也兩眼無辜地回望過來,意思是——
對不起,沒看懂。
姜沉離:…………
公子哥看起來确實沒受過社會毒打,繼續不怕死道:“小爺出雙倍,不許賣他!賣給我!”
本已昏昏欲睡的攤主“騰”一下坐了起來,笑逐顏開:“好說好說。”
她對這位公子哥的不爽到達了頂峰——誰還沒兩個臭錢來着?
姜沉離從靈囊裏摸出一整包靈石,放到小攤上:“十倍,我買了。”
被三個人圍在中心的攤主,好像忽然懂了什麽,黝黑質樸的臉泛起羞澀的高原紅,一副嬌嬌怯怯的模樣:“本店……只賣燈。”
“……”姜沉離一陣惡寒,将水燈全卷入靈囊,逃也似的扯着陸衍就走。
陸大佬有人付賬,樂得清閑。便任她東倒西歪地扯着自己,還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她聽見公子哥在背後憤怒喊着什麽,生怕再被他纏上,更是加快了腳步。
感到被陸衍挑釁的公子哥見兩人走遠,氣得撸了撸袖子,對旁邊的侍從說:“不行白央,小爺一定要知道她是誰,你快幫我查他們是什麽來頭!”
被點名的白央翻了一個克制的白眼,口不稱心道:“好的,公子。”
……
沖動消費後總是特別空虛的,姜沉離機械扔着一盞又一盞水燈,如是想到。
為了避免遭受旁人“人傻錢多”的眼神,她沒跟陸衍去人頭攢動的石橋,而是拉着他來到四下無人的河堤旁。
身後長街的喧鬧聲隐隐傳來,她望着百盞河燈順流而下,心中頗有幾分成就感。
只是……
都說肯愛千金輕一笑,她看了看身旁的冷冰冰的美人……不是,陸衍,深感錢就跟這蓮燈一樣,盡數打了水漂。
她想想覺得實在太虧,決定厚着臉皮繼續打聽,賺點本錢回來。
她幾度欲言又止,卻不料陸衍先開了口:“知道今日為什麽要放燈嗎?”
美術生姜沉離撓撓頭:“……祈福?”
不好意思,她的歷史課都是在課本上畫小人中度過的。
陸衍大概只是随口一問,很快自顧自接着說:“傳說後參偶得一夢,夢見其母墜入無量獄,飽受倒懸拔舌之苦。他驚醒後,為解母難,自剝其皮,托人制成十盞天燈河燈,分別去往天極地級,代母受過,為母請願。”
姜沉離:“…………”
居然是個這麽重口味的故事嗎?這手裏的蓮燈忽然不香了。
姜沉離下意識追問:“可這跟你今日不吃甜食有何關系?”
陸衍今日的傾訴欲出其強烈,竟也沒嫌她得寸進尺:“十六年前的今日,母親帶我上街游玩,給我買了一串糖葫蘆,然後我趁她不備,偷偷溜了。”
姜沉離絞盡腦汁,拍着大佬的馬屁:“看不出你小時候這麽活潑!”
“……”他盯着河裏慢慢游蕩的河燈,眼神有種陷進回憶的茫然:“路邊有一個哭得很厲害的小女孩,于是我就随手送她了,反正我那時覺得很難吃。”
姜沉離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發展,陰陽怪氣道:“我知道了,那個小女孩是你師妹吧。”
“……不是。”陸衍莫名其妙地看了過來:“我不知道她是誰。”
姜沉離正賭着一口悶氣,兇巴巴朝河裏扔着水燈,聞言手僵在半空中:“你不認識她……那這個故事的意義在于?”
逗她玩兒呢?!
陸衍伸手取過她手裏那盞蓮花河燈,食指從燈芯上拂過,将其點燃:“我後來被人擄走,之後幾天的記憶通通消失了。再度醒來,母親的牌位已經入了宗祠。”
他将那盞燈輕輕抛入河裏,雖然它還是沒承受住這份輕輕的力道,一入水就翻了個底朝天。
陸衍:“…………”
他站起身來,同呆呆坐在地上的姜沉離說:“回去吧。”
陸衍正欲擡手召芝麻糕,不料發覺袖子被扯住了。
“?”陸衍低頭看着姜沉離,只見她猛地擡起頭,明澈的眼睛被連片河燈映得發亮。
她也站起來,同陸衍并肩立在岸邊。
“我的母親也很早就離開了。”她輕聲道,“她臨終前并不放心,叮囑我,如果遇上不開心的事,一定記得說與她聽。”
如果姜河在這裏,定會覺得奇怪。因為她口中所說的,是她原身的母親。
她的母親在她五歲時出車禍去世了。不知為何,關于母親的記憶早以模糊不清,只有這段對話,她一直銘記于心。
她想了想,指着那盞被陸衍禍害的河燈:“所以……你今日還沒有祈願成功。這盞翻了,不能算。”
她摸出一盞河燈遞給他:“有什麽話想說,便對它說吧。這次好好放燈——記得閉眼祈願!”
“……”陸衍沉默一會,接了過去。
姜沉離看着陸衍立在河邊的颀長背影,踮着腳悄然後退,拐進小巷,一溜煙跑到大街上。
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裏來回張望,眼睛突然一亮,找到了目标。
她迫不及待地跑過去,停在牆角的糖葫蘆小販面前,興沖沖問:“多少錢一根?”
那小販似乎累了,懶洋洋靠在牆上,扣了一頂草帽在頭上,開口時聲音沙啞:“一粒碎靈石。”
“行。”她摸了一粒碎靈石出來,爽快地遞了過去。
那小販壓了壓草帽,伸過手來——
她忽然感到有些奇怪,直覺後退半步,遲疑到:“你……”
身後,一只手忽然拍上她的肩膀。她驚得縮回手,轉過了身。
待看清來人時,她的瞳孔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