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死一念
姜沉離所坐的轎辇由四只白首赤尾的鹿蜀擡起,周身以雲色鲛绡為幔,隔絕了旁人的視線。一行人浩浩蕩蕩向着舉行合息之禮的誓心臺趕去。
書中提到過,合息禮是這個世界的傳統。結為道侶之前,必須先一同來到誓心臺,歃血為契,以此求得天道的預示。結緣一經達成,便不可輕易回還,如若他日有人決意反悔,則需祭出自身三成功力,方可斬斷塵緣。
原主合息禮所得到的天道卷軸,自然是被早有準備的洛連川替換掉了。他後來為了挽回女主,自廢功力斷了這份契緣。至于那份真正判詞的內容,大概連原著作者都不知道了。
姜沉離的怒火熊熊焚燃了一會,整個人又蔫了下來。她脫力般靠到椅背上,望着前方陸衍的背影發呆。
陸衍此時雖是規規矩矩架在轎辇的龍頭上,但看起來還是不像什麽正經修仙人。順着他又高又飒的筆直馬尾往下看,路過沉穩的寬肩,就來到了被喜袍遮住的窄腰附近。
姜沉離意識到自己的目光正流連在何處,吓得立刻移開視線,正襟危坐起來:就算你母胎單身了二十多年,也不至于對着這麽一反派犯花癡吧!
可她內心深處另有一道聲音,正小聲又可憐兮兮地狡辯着:畢竟這個反派有那麽一點——勉強——挺好——
好吧她承認,是特別好看,靠臉倒立耍雜技都能出道的那種。
姜沉離躲在帷幔後的小臉似晚霞緋紅,她舉起陸衍“送”的那顆靈球,裏頭的遲暮蝶還在不知疲憊地撞着透明的靈壁,用短短一晝性命換來這般極致的熱烈。
這種瘋狂頗有些不祥的意味。她手心冰涼,不安地望向前方陸衍張揚桀骜的背影。恍惚間,似乎與小說描述的結局漸漸重合了:
盈滅宗少宗主陸衍修行邪功走火入魔。在奪走各派聯合守護的秘寶後,入魔的他叛逃魔界,仙門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被親兄長陷害為魔族奸細,慘遭其滅口的洛連川此刻卻奇跡般複活了。他不計前嫌,挺身而出統領亂局,設計将陸衍連同百萬魔族圍困在窮極淵。
雙方鏖戰一天一夜後,陸衍已是強弩之末,他破釜沉舟自斷神兵凝江,獻/祭全身修為意圖撞破封印,喚醒沉睡百年的魔皇。最終以被洛連川持劍震碎奇經八脈,打落窮極淵告終。
善惡扭轉,惡人得報,人人莫不拍手稱快。少時成名的陸衍,無量風光轉瞬即逝,就此身隕。
“不行不行。”姜沉離想到這裏,心中酸澀難忍,不停地喃喃自語,“我不能讓他這樣,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呢?姜沉離此刻感覺也沒比被關起來的遲暮蝶好上多少,她焦慮地撓着座位上的軟墊,對這種陌生的情緒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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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姜沉離突然看到了禦劍墜在陸衍身後幾米遠的洛連川,依舊是那副濁世公子出塵模樣。她腦袋頂懸着的燈泡“叮”一下亮了起來。
姜沉離握拳猛擊手心:是啊,陸衍當然不能有事,她這個炮灰還指望抱他這個大佬的大腿呢。
“?”身後一直傳來奇奇怪怪的動靜,陸衍轉過頭,銳利的眼神穿透飄蕩的帷幔,捕捉到了那道若隐若現的人影。
她和那天在屋頂遙遙一眼望到時別無二致,紅彤彤、小小一只。正滿臉懊悔,龇牙咧嘴地揉手腕,眼底還有盈盈的水光。
陸衍并不知道自己已經看得笑了起來。
然而下一秒,她像鼓足了什麽勇氣似的,将他給的靈球啪一下捏碎,幾只行暮蝶得以逃出生天,争先恐後地飛遠了。
陸衍:“……”笑容漸漸消失。
洛連川将他的轉變盡收眼底,高深莫測笑道:“兄嫂果真是個很有趣的女子。以前和她煮茶論道時,從未見過她如此……活潑的樣子,看來她真的很高興能嫁給兄長。”
陸衍向來懶得搭理洛連川以各種形式、全方位展現的陰陽怪氣。
洛連川拳拳熱情遇冷,卻并不灰心:“一會兒的合息儀式上兄長千萬按照流程,切莫心急。再說以你二人的才貌,想來也只有一句‘天作之合’可以相配,不必太過擔憂。”
陸衍磨了磨牙,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
*
誓心臺坐落在山谷間,與它名裏暗含的缱绻之意不同,看起來頗為莊嚴肅穆。
空闊的廣場中央有一根刻滿晦澀符號的黛青色石柱,廣場東西兩極分別設有一座拔地而起的高臺,臺上放置着兩面約摸四尺寬五尺高的銅鏡,造型古樸無奇,周遭伴有層層雲煙,看不清鏡內的景象。
想要結契的道侶需分別站到兩側的高臺上,在旭日正懸頭頂,石柱不見陰影之時,各取一粒心頭血送進銅鏡內,方可得到天道之示結下契緣。
姜沉離收回視線,啧啧驚嘆:挺先進,還是觸屏串聯感應系統。
轎辇的帷幔從兩側被人掀開,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石柱前的陸衍,皎如玉樹風姿絕世。
她深吸一口氣,下轎朝他走去。
姜沉離知道身後有前來觀禮的各派同門,有抹着眼淚的姜河和他執意要湊夠的“二十裏紅妝”,甚至還有很多同洛連川一樣,如跗骨之蛆的探究眼神。
但她再也沒有回頭,就那樣與陸衍遙遙對視着,直至走到能與他并肩的地方。
朗朗青天下,陸衍仍舊是那般波瀾不驚:“餓了嗎?晚宴聘了宴春樓的廚子,我特意點了之前說過的芙蓉糕。”
姜沉離:“……行吧。”如果你的表情能不那麽期待的話就更好了。
日頭已升至最高點,他們各自飛身攀上高臺。
姜沉離取出一粒心頭血,送入鏡中時內心還直犯嘀咕。她一個21世紀坐擁wifi的網上沖浪冠軍,穿來和陸衍這個腥風血雨的反派結契,不知這天道預測系統會不會死機啊。
那滴殷紅的血徹底融入鏡中後,四周萦繞的雲煙便很快散去了,鏡面如同被驚皺的水面般漾起層層波紋。
待她看清鏡中出現的畫面時,心髒驟然一縮:這銅鏡映出的她,竟然是倒立着的!
姜沉離當即驚得後退一步,急急轉身看向廣場中央的石柱,只見它通身的銘文由下至上泛起刺眼的金光,最後彙成了一道通天光柱,直沖雲霄。
光華消散後,一道由紅線系起,布滿鎏金暗紋的漆黑卷軸懸浮在了石柱頂端。
如同一滴清水落入沸騰的油鍋,觀禮的人群沉寂幾秒,瞬間嘩然起來。
這是怎麽了?姜沉離看着高臺下攢動的人頭,簡直摸不着頭腦。這原主與洛連川的合息禮書中只是一筆帶過,想來也沒有這麽大的陣仗。
莫不是天道看出了她其實是個冒牌貨?她驚惶地去尋陸衍的表情,只見他眸色沉沉,竟是一言不合從
對面的高臺上縱身躍起,朝這邊飛來。
不是吧?陸衍這就要殺妻證道了?好歹聽人解釋兩句吧!就在她幾乎想奪路而逃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解決了她的疑問。
她所處高臺下的洛連川同樣招出雪鴻,急急飛身而上,大喊到:“沉離!快閃開!”
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但回頭已經來不及,只能迅速放出神識查探身後,果然發現山頂的密林裏竄出了數十個黑霧遮面的死士,彈指之間已逼近這座高臺。
姜沉離六神無主,目光閃爍地望着一近一遠的兩兄弟。生死一念間,她終于下定決心,咬牙朝其中一人飛撲而去。
“——陸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