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爹請你長命百歲(5)
但是劉詢這個兒子做的比上官太後想象的還好,這三年來每天都會過來請安,同她說話逗趣,可能她自己有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了。有時候他們什麽也不說,他就那樣深深凝視着她,也許他是在她的身上尋找那從未見過一面的母親王翁須的影子,也許他只是在看她。每當想到這裏,上官太後就快活極了,就像一只關在籠子裏的小鳥,只要有人把籠子的鎖摘下來,她就可以歡快的從籠子裏飛出去。
劉詢已經走到她面前,拿出一包油紙包的餅來,笑道:“母後,這就是我跟你念叨的從前在宮外最喜歡吃的朱雀橋橋口的張家大餅,剛剛彭祖進宮,給我捎來了一份兒,我想你肯定沒吃過這種粗糙東西,不如來嘗嘗鮮。”
上官太後本來以為他是來打聽霍夫人進宮來說什麽的,沒想到卻是來給自己送東西的,又想到自己當時随口一說就被他記在心上,心中一甜,笑道:“這種餅和我平常吃的有什麽區別?”
劉詢道:“宮裏的餅都是精細的小麥磨成的粉做的,這個餅皮又粗又硬,老板說是從行軍帶着的口糧裏得來的靈感,并且裏面調拌肉餡的醬汁是獨一無二的。還熱乎的呢,你先嘗嘗。”
餅面烤的焦黃焦黃的,上官太後掰下一小塊餅面,發出嘎嘣一聲。
劉詢聽到這聲音,笑道:“這個餅我們當時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二不得’,小孩正在換牙,吃不得,老人正在掉牙,也吃不得。只有咱們這個年紀的人才吃得。”他笑起來的時候微眯着眼,右邊臉頰有個深深的酒窩,仿佛被手指戳了一下。
上官太後笑道:“那我得趕快嘗嘗,不然再過幾年也吃不得了。”
劉詢道:“我總比母後先變成老頭。母後吃不得,我也吃不得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沒在看她,而是看着上官太後背後的花瓶。上官太後卻覺得他其實是在看自己,頓時漲紅了臉。又憧憬,又害怕。
劉詢道:“說起來霍成君是母後的小姨,但是比母後年紀還小幾歲是嗎?”
上官太後笑容一淡,點頭道:“是啊,她今年十五歲。”
劉詢頓覺哭笑不得,原來霍成君年紀居然還這麽小,如果自己在三年前退縮了,豈不是要娶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回家做妻子。
上官太後道:“剛才霍夫人過來跟我說成君要晚一段時間才能進宮。”
劉詢道:“霍大将軍昨天也跟我說了,要我說大将軍實在太謹慎了,不過是外面有些傳言,誰會當真呢。”
上官太後道:“陛下覺得是假的?”
劉詢微笑道:“大将軍怎麽會是那種人。”
上官太後輕輕嘆道:“陛下又在和我說違心話。”
Advertisement
劉詢微微一怔,上官太後咬着唇,鼓足勇氣道:“我知道陛下這麽說是為了安撫姥爺,也是為了安撫我。但是,我只希望你知道,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會堅定的站在你身後,會支持你。哪怕她自己也只是浮萍,但是啊,她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
“皇後娘娘是這樣走路的嗎?”意濃問道。
從前許皇後的街坊道:“皇後娘娘走路的時候右手喜歡貼着身子,左手輕微搖動。對,就是這樣。”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意濃突然興起了興趣去學許皇後的一舉一動,甚至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在收了一大筆銀子以後,他們也就安心的待在霍家的別院裏耐心的跟意濃說他們記憶裏所有的和許皇後有關的過往。
漸漸的,一個女人的形象已經清晰的浮現在意濃的腦海中——
許平君的性格并不溫婉,反而很潑辣,并且十分嫉惡如仇。
劉詢小時候和許平君見過幾面,心裏留下個影子,又常聽許廣漢說起自己的女兒,漸漸的那心上的影子就生動起來。後來他有次在街上亂逛,看見個小姑娘在教訓偷錢的小偷,白生生的尖下巴,紅豔豔的小嘴叭噠叭噠說的極快,那小偷不知道是被美人罵得骨頭都飄起來了還是怎麽的,一直站着聽她罵也不跑。
劉詢就笑嘻嘻走過去道:“姑娘別罵了,別人罵人是懲罰,你罵他對他來說卻是享受。你何必與他浪費口舌呢,直接送去官府就是。”
小偷被他戳破了心思,大怒道:“哪來的小賊在你爺爺面前胡咧咧!”
劉詢笑道:“小賊在罵誰?”
小偷道:“小賊在罵你!”
劉詢點頭道:“沒錯,就是小賊在罵我呢。”
那姑娘噗嗤一聲笑出來,反手将小偷綁住,笑道:“多謝你提醒了,能不能勞煩你多走一步,幫我把他送到衙門去。他剛才偷了這位賣豆腐的太太的錢,還不少呢,夠買一朵簪花了。”
劉詢道:“姑娘有命,自當效勞,在下劉病已,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等我把人送去了,好告訴姑娘一聲。”(那時候劉詢還沒改名,用的是原名劉病已)
那姑娘笑道:“原來你就是劉病已,我姓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不用再來告訴我了,我相信你。”她微微一笑,轉身就離去了。
這兩人見面都給對方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但也就僅限于此,那時候許平君已經訂婚了。後來許平君的未婚夫過世,張賀和她父親許廣漢都張羅着給她和劉詢定下婚事,大抵因為那次見面,記憶中他是個英俊高大的少年,性格爽朗熱心,又有些調皮,許平君沒有反對,倒是她母親從前帶着許平君算命,那算命先生說她有大貴人之兆,哪舍得把女兒嫁給落魄的、沒有前途的劉詢,還是許廣漢勸了許久才終于同意的。
兩個人婚後甜的蜜裏調油,不到一年就生下了兒子劉奭。說到這裏,這舊鄰居道:“皇後娘娘這次難産死了其實我倒不意外,她生大皇子的時候也是死裏逃生啊,花了足足兩天多才把孩子生下來,當時大皇子還是腳先出來的,大家一看見他的腳,都以為這次母子都得完蛋了,當時陛下哭的稀裏嘩啦啊,還抱着他老丈人的肩頭說自己一定是被上天詛咒的人,所以六親福薄,他們母子都是被他連累的。沒想到吉人天相,母子平安,但那次也是大傷元氣啊,不然能過去三年了皇後娘娘才生下個公主還賠上了自己嘛。”
意濃心道:“難怪劉詢自己都沒往別處想,還是‘有人’舉報他才把那些醫生抓起來的。但是這件事可能和他無關,日後他必然會利用上。歷史上的霍成君唯一的記載就是屢次想給太子劉奭下毒,因為劉奭身邊有宮人試毒,所以一直沒有成功。這記載實在太過荒謬。既然霍成君下毒沒有被抓過現行,別人怎麽知道她屢次想要毒害太子的?這件事承認她和她身邊的人都是大罪,不承認別人根本沒辦法指證,誰會承認這個?那這記載又是從哪裏來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舊鄰居繼續道:“陛下那時候比較浮浪,挺愛沾花惹草的,有時候身上帶點胭脂味回家,皇後娘娘聞到了,立馬能拿着刀追出幾裏地去。雖然動不動打打殺殺的,兩人感情是真好,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不過那時候陛下口袋裏沒多少錢,養不起妾啊,家裏只有皇後娘娘一個人,現在當了皇上,三宮六院的塞了不少女人,我看皇後娘娘沒準兒還覺得從前苦日子過的更順心呢。”
意濃道:“陛下都為了皇後娘娘拒絕了霍大将軍女兒,皇後娘娘嫁這丈夫也是值了。”
舊鄰居笑道:“小妹,這你就不懂了。陛下對皇後娘娘有感情是真,但依我看啊,主要是陛下不希望朝廷已經是霍半朝了,後宮也變成霍半宮。你說萬一那霍姑娘入主中宮,再生下個兒子,等哪天陛下哪裏違逆霍大将軍了,霍大将軍不照着他脖子咔嚓一下,然後扶持自己的外孫登基啊。要我我也不敢娶霍大将軍的女兒啊。”
意濃笑道:“您看的倒很透徹啊。”
舊鄰居笑道:“我一聽說皇後娘娘進宮以後那麽謹慎小心的過日子,什麽天天去給太後娘娘請安,還親自伺候太後娘娘吃飯,對宮裏妃子十分大度忍讓,就知道他們小夫妻過的是真不好。唉,要我說啊,其實皇後娘娘現在過世了也不是天大的壞事,陛下現在宮裏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和皇後娘娘再有感情,也回不到當初家裏只有他們一家三口那會兒的親密無間了,我聽說最近那張婕妤就很猖狂,衛婕妤也很得陛下寵愛,皇後娘娘死在她最好的時候,倒能讓陛下惦記一輩子,庇護她的兒子了。畢竟皇後娘娘還比不上前朝衛皇後,雖然她專寵十幾年後失寵,但是人家兄弟外甥都厲害,也就無所謂自己被不被寵愛了。”
意濃道:“皇宮那地方,有母親庇護還是比沒母親庇護要強太多啊。”
舊鄰居道:“也是,那人吃人的地方。這許廣漢白當了太監這麽久,一點兒都沒看顧好自己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