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深海的他

第28章

海怪的體溫一直都是冰冷的, 親昵的貼在陳墨的額頭上的時候, 清涼的體溫從對面傳來，伴随着淡淡的吐氣, 耳邊輕輕的響起了一句話。

“首先，你得相信你自己。”

海怪的話像是一瞬間點燃了陳墨的不安，一直小大人一般的孩子在一瞬間暴躁了起來，不顧海怪一直抓着他雙手的力道，十分強硬的想要甩開海怪的手。

“我從來都會相信自己, 我從來都不會有錯！”陳墨腦海中一片混亂，過于強的自尊心讓這一次的失敗仿佛成為了他心中的傷，“我是正确的，一直都是！”

“是嗎。”海怪這一次卻并不想要順着這個孩子的脾氣，他就像是一個不知所措失去了方向的人, 在一個迷路路口找尋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你在發抖。”

“我沒有！”陳墨瞪大了眼睛，“你說你會信我, 既然你會信我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

不要打擊他！

誰也不可以！

不要說他不行, 他沒有錯，他沒有錯！

“你不能犯錯。”仿佛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臂，那雙手上沾染着黑色的血液, 只有血洞的眼睛裏流出來的血液, 他的手上都被沾染上了鮮血。

——你不能犯錯！

冰冷的聲音從耳邊瞬間傳來，仿佛是魔咒一般的熟悉的音調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閃現。

海怪坐在冰涼的瓷磚上，雙手鉗制着精神有些崩潰的陳墨。

陳墨瞳孔放大, 仿佛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一般，強烈的逃避情緒，海怪能夠感覺到陳墨心髒劇烈的跳動以及不斷急促的呼吸。

這是怎麽了？

“陳墨？”海怪問道。

——陳墨。

“你怎麽了？”海怪問道。

——你不能犯錯。

“我不能犯錯！”陳墨突然說道，“這一次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有問題，海怪眯起眼睛。

海怪差點被激烈掙紮的陳墨逃脫了鉗制，立刻将這孩子壓了下來，雙手用力的環抱住對方，讓自己的身體能夠成為冷靜陳墨的守護。

他意識有些不清楚。

海怪偏了偏腦袋，将小孩抱在懷裏，靠近了他的耳旁。

輕緩柔軟的歌聲從海怪的口中傳出，那并不像是人類會聽到的聲音，輕輕的沒有什麽音調，然而卻像是囊括了世界上最好聽的曲音。

傳說鲛人的歌聲能迷惑世人，他總不會不如那幾只醜不拉幾幾乎滅絕的鲛人。

這聲音像是無法抵擋的水，尋找每一個不存在的縫隙鑽入了陳墨的意識之中，明明如此冰冷，但是卻仿佛成為了最安全的世界，将他包裹。

陳墨感覺自己像是在寧靜的大海之中，他的眼前是一片寧靜的月光，身後是黑色的，什麽都看不到，即便如此他也仿佛被這黑色所擁抱。

一瞬間，一抹輕逸的銀光猝然即逝，仿佛是月亮墜落的光芒，砸入了混亂的水中，徹底平靜了躁動。

陳墨似乎回過神來了，靠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

海怪總算是停止了歌聲，伸手拍了拍陳墨的脊背，将臉龐埋在這孩子瘦小的身體上。

“就算犯錯了又如何？”海怪清越的聲音像是水珠低落，“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會犯錯的，犯錯了，下次改正了就可以，沒什麽不好的。”

“我……”陳墨伸手抓住了海怪的發絲，不知所措，“不能……”

“你能！”海怪說道，堅定的語氣和毫無懷疑的篤定像是打開了陳墨心中的另外一扇窗戶，“我說你可以，你犯了錯，沒關系，有我幫你擋着就行！”

陳墨的大腦一片空白，海怪的聲音沖擊着那個一直被記在腦海深處的音調，鼻腔之中若隐若現的血腥氣似乎也在這個人的懷中轉變為淡淡的水的味道。

“你說謊。”陳墨不想承認，自己在這個男人說出這樣的話之後，內心的動搖。

并不是因為別人的一兩句話就能夠扭轉的現狀，但是實際上最想聽到的，就只是這一句話，僅此而已。

在累的時候，不是說加油，而是說休息一下吧。

在痛苦的時候不要說堅強，而是說可以哭一次。

在強迫自己到痛苦的時候，有個人能夠告訴你，可以不用這麽拼。

就在他最混亂的時候，聽到了他這短暫的年歲之中，最想要聽到的話，哪怕只是騙局也好。

“我是不是說謊，等到日後就知道了。”海怪感覺到陳墨一直緊繃的身體總算是放松了下來了，從剛才開始一直冒冷汗的體溫也開始回溫，小孩子的身上總是熱乎乎的抱着不是很舒服，這次海怪卻有些安心。

但是還是讨厭的海怪很果斷的将陳墨推開了。

陳墨撇開眼神，雖然眼眶泛紅，但是實際上他并不會哭，他不小了，是懂事的時候了，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懂得什麽叫做忍耐。

想要哭出來，并不是這麽容易的事情。

但是壓在心頭的負擔，是否消散，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冷靜下來了，就像我說的……”海怪歪了歪腦袋，平靜的說道，“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

陳墨回頭看了一眼在門邊上已經用塑料袋将所有的用品都已經準備好的幾個孩子們，說道：“都過來坐。”

聽到了陳墨的話，桃夭首先走了過來，蹭到海怪旁邊坐下。

雖然很奇怪，但是幾個孩子陸陸續續的走了過來，坐成了一個圓形。

在冰冷的浴室中這樣反而是很奇怪的。

陳墨倒吸了一口冷氣，徹底的讓自己平靜下來，低垂着雙眼。

“我們不能走。”和剛才截然相反的說法，讓幾個孩子們都有些不太舒服的皺眉。

“剛才是你叫我們收拾東西，現在這是怎麽回事？”付陽的暴脾氣一如既往的不耐煩，伸手将妹妹抱在懷裏，給妹妹取暖。

“我……”陳墨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擡頭看了海怪一眼，海怪的表情平淡，也十分沉默，但是隐隐約約之中帶着一絲絲放縱之意，像是不論他做什麽，海怪都能夠原諒他，“剛才是我太急躁了，現在我重新考慮了一下。”

“啧。”雖然付陽不耐煩，但是也不是傻子，“怎麽說？”

陳墨擡頭看了一圈并不能算是兄弟，頂多也只能算是暫時的合作者。

“爸爸的身份，的确很不一樣，但是我們不能自亂陣腳。”

陳墨低垂着眼睛，仔細的思索，要相信自己。

“爸爸才剛剛租下這裏的房子，也已經是在這一片露過面了，爸爸的樣貌相信任何人都不會輕易的忘記，在出了這件事情之後我們立刻就離開，肯定會引起懷疑，反而掩耳盜鈴。”

掩耳盜鈴是什麽？海怪挑眉，但是也沒打算打斷。

“爸爸的能力太過強大，這樣的能力一般人是做不到，甚至是想象不到的，雖然有各種各樣的證據，但是以正常人的思維，肯定是擁有了什麽特殊的道具，但是他們肯定找不到道具的來源。”

“是這樣的。”一直都很沉默的長青也在這個時候搭話，“在看到那兩個人飛過來的時候，我驚呆了，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墨點點頭繼續說道：“那幾個人是強盜，如果被抓回去也不一定會交供，就算是交供了，他們會怎麽說？說自己看到了一個長得太漂亮男人舉起了在地面上的電線杆？”

這時候桃夭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而發現氣氛不對立刻閉上了嘴，臉色尴尬。

陳墨一反常态的沒有被打斷話題而生氣：“的确是很好笑，相信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不會相信這種事情，所以說就算他們來查，只要咬死不承認，別人肯定也拿我們沒辦法。”

“沒有證據，沒有常識，警察不會怎麽樣的。”付陽這時候咧開了猙獰的笑容，“那群蠢貨眼睛都是瞎的，根本不會相信眼睛看不到的東西。”

海怪聽到了付陽的話，疑惑的看了那面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的付陽這句話意有所指。

“這裏應該也沒有監控。”長青淡淡的開口，“否者那些強盜也不會就這麽輕易的過來搶劫。”

“所以說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動，不讓任何人抓住我們的馬腳，當着他們的面坦然，能做得到嗎？”陳墨環視了一圈周圍。

“能。”

“沒問題。”

陸陸續續的回答聲從旁邊傳來，陳墨卻悄悄的松了口氣。

以前下命令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曾去主動解釋過什麽，這些家夥都是直接照做的。

但是這一次，他将自己所想的所感受的全部說了出來，并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這種感覺比單方面的控制還要更加的讓人興奮不已。

他感覺心髒跳的有點厲害。

“精彩。”海怪在話音落定之後拍了拍手表示贊賞，“看，只要冷靜下來，不會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不是嗎？”

陳墨看向海怪，海怪微卷的長發将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包裹，臉龐在月光之下看着多了一分缥缈。

沒有他所想象的那般鼓勵，也沒有可能對自己所作所為的自豪，平等到淡漠，但是就是這樣平等的眼光，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是的……

一直想要的。

這個男人，早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給了他想要的。

——謝謝。

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也不會說出口，陳墨的自尊不會讓自己對別人低下頭去，但是這一分鐘的微妙，卻在已經冷硬的心口紮下了一顆種子。

“再不睡天亮了。”海怪幹脆一手拎着桃夭一手拎着陳墨，然後一個接一個的把幾個孩子的扔出去，“自己乖乖睡覺去。”

“那個……爸爸……”長青抱着七七，面色犯難。

“怎麽了？”海怪挑眉。

“我想……上一下廁所。”

“……”海怪默默的看了一下被自己霸占的衛生間，改天在便器和浴缸中間裝個門吧？

——

健康早早的起床跑去跑步，他雖然渴求力量但是也知道無論是什麽事情都應該是循序漸進，那個男人那樣強大的力量必然是經過了無數的磨砺才有了這樣強大的成就。

當健康出了一身的汗回來之後，一邊想着怎麽樣才能讓海怪暫時讓出浴室讓他能夠沖個澡，卻見到了身穿警服的警員正在周圍巡視，健康停下了腳步，陰霾的看着。

在看到警員開始上了自己家中所居住的樓梯的時候，健康伸手捂住了臉頰，将自己的所有情緒隐藏好，在放下手。

“警察叔叔們來我們家裏有什麽事情嗎？”健康看着兩個警員已經打算去敲響家裏的們，突然大聲的說道，在空蕩蕩的室內顯得尤其的大。

兩個警員被健康的大嗓門吓了一跳，回過頭來就看到矮小的健康高高的擡頭望着他們。

“啊，你是這家的孩子嗎？”其中一個警員低頭問道。

“是啊。”健康再一次有意重複到，“警察叔叔來我們家裏做什麽啊？”

在房間裏的人不可能連這麽大聲音都聽不到，雖然說昨晚決定按兵不動，但是必須還是要有一個緩沖時間的。

就在警員想要解釋的時候，身後的門被打開了，兩個警員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直接屏住了呼吸。

海怪剛剛從水中出來，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發絲上都纏繞着濃厚的水汽，因為不舒服所以赤着上身，太過白皙的皮膚在清晨的暖光之下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不準這麽看爸爸！”健康從海怪的腿邊轉過來，伸手就去打警員，總算是讓警員幾乎不會轉動的腦袋清醒了過來。

“對……對不起……”警員發現自己居然看着人發呆了，也知道自己這樣做并不是太好，摸了摸鼻子一臉尴尬，“我不是故意的。”

因為剛開始這麽一下子，兩個警員多多少少都感覺有些不自然，說話也磕磕巴巴的。

“請問您叫什麽名字？”警員問道。

“銀鲛。”海怪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銀？銀先生……”警員愣了一下，有這個姓麽，回了回神說道，“請問我能看一下您的證件嗎？”

證件？海怪一頭霧水。

“證件我們暫時沒有，但是之前遇到了警察叔叔說讓我們到時候去辦一個。”陳墨這時候冒出頭來，站在海怪的面前，“有什麽事情警察叔叔可以和我說，我爸爸的精神有點問題。”

海怪聽到一咬牙：遲早都要逮住機會好好的揍一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啊？”警員頓時臉色有些尴尬。

“你們放心，我可以做主的。”陳墨十分陳懇的表情讓幾個警員也動了恻隐之心。

“請問你們昨天晚上在哪裏？”警員微微彎腰，企圖和陳墨平視。

“我們剛剛從醫院回來，回來之後就睡了。”

“大概是幾點？”

兩個警員大概問了一下問題，然而眼神卻始終都定格在了海怪的身上，陳墨查探到這個眼神：“桃夭，帶爸爸去穿一件衣服再出來。”

兩個警員這時候眼神也有些微妙，立刻說道：“是這樣的，昨天晚上發生了一切破壞公物的案件，之前有目擊者稱是一個頭發的長的很漂亮的男人做的，所以……”

“是什麽公物被破壞了？”陳墨歪着腦袋問道，面色十分的疑惑。

“呃……”兩個警員的臉色也有些莫名其妙，“是牆被破壞了，然後電線杆也斷了。”

“這種程度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嗎？”在身後的付陽突然搭話，“是不是這樣的，叔叔，人類可以直接破壞電線杆嗎？是用什麽？錘子？還是炸彈？”

大概是聽到了這件事情，突然從房間裏又出來了幾個孩子，一個個眼睛亮亮的看着警員。

“叔叔，你說的是真的嗎？”

“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有超人啊？”

“叔叔，是不是有壞人，我們會不會被抓走？”

幾個孩子叽叽喳喳的包圍了過來，警員在驚訝于這裏的孩子多的同時，也是手足無措，畢竟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如果随便說很可能會給孩子留下錯誤的回憶，頓時兩個警員壓力倍增。

而就在這個時候，海怪穿着松松垮垮的襯衫從房間裏面出來，頭發好像是幹了不少，懶懶散散的看向他們，蔚藍色的眼中都是迷惘和單純。

應該和這家沒關系吧……

一瞬間兩個警員腦海中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不要怕。”警員蹲下來對着幾個孩子說道，“你們放心，如果有壞人警察叔叔一定會将他們抓起來，絕對不會讓你們有危險的！”

警員在安撫了幾個孩子之後，終于還是走了，海怪自始至終都只是在一旁旁觀，這幾個孩子配合的完美讓海怪也頗為詫異。

猛獸成群結隊就會更加的恐怖，這幾個孩子雖然一個個都還沒長大，但是如果能夠愛護同伴，共同努力，沒準會相互扶持成為優秀的人。

海怪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收養的是七個孩子，而不是一個孩子的好處了。

幾個孩子顯然是比自己要熟悉這個社會，陳墨帶着包括海怪在內的所有人主動去找了之前說讓他們辦戶口的人偷偷的辦了戶口。

海怪第一次知道人類當中居然還有一種被稱作走後門的捷徑。

他們的資金其實已經可以支撐普通家庭很長時間的用度了，這段時間桃夭和健康搭手将家裏置辦的井井有條，長青則是一直照顧着七七，陳墨則是抓緊了時間教給海怪的一些生活上的常識。

在被教導的時候，海怪有時候會看着陳墨發呆，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一開始是自己收養了這一群孩子現在反而是自己看起來更加需要被收養呢？

海怪一天到晚的生活就是泡在浴缸裏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是海怪有些不舒服。

他曾經盤踞的海域可以被稱之為是海中的寧和之地，他可以用身體供養這一片水域的所有生物，有付出才能有收獲，海怪也從來不吝啬為那些亂七八糟的物種提供一份安寧之所。

但是這些孩子，乖巧的不可思議，一旦徹底的平靜了下來，這些孩子哪怕是不用他的幫助也能夠井井有條的去處理事件，這讓海怪多多少少有點挫敗感。

所以每次陳墨在教導他的時候，海怪感覺十分異樣。

“我覺得你們是可以自己成為一個強大的人的。”海怪如實說道，“或許你們并不需要我。”

陳墨在聽到海怪的話之後突然停止了教學，黑漆漆的眼睛直視海怪的雙眼。

“你只要在這裏，就是我們最大的需求了。”陳墨一如既往的呆板着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我們現在的年齡屬于未成年，如果你不在，我們必然會被送去孤兒院，這并不是我們想要的，在未來你可能還需要出去工作賺錢，我們還需要你的撫養。”

陳墨僵硬着臉色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海怪聽着也覺得可能是事實，然而在海怪點頭之後陳墨卻悄悄的收緊了手指。

他不可能告訴海怪他們需要他的真相，相互不信任的幾個人是因為海怪的存在才能夠和平的生活在一起，這樣平和的日子是曾經在孤兒院之時夢寐以求的。

一旦海怪消失不見，他們中間的平和必然将被打破，然而完全不具備生存能力的他們失去了這個靈魂人物，後果十分堪憂。

說他自私也好冷清也罷，海怪現在于情于理都必須存在在他們之間。

而陳墨也并不希望海怪認識到這一點，有時候一個認知，就會有十分不一樣的改變。

現在這樣就好。

這樣已經足夠是曾經在夢境中才能有的生活了。

有時候陳墨覺得，真的要感謝那個……曾經給了他們莫須有的希望的女人。

最近海怪比較頭疼的不是那幾個孩子，而是付陽。

付陽這段時間興奮的不能自已，每天都會讓他教導他如何才能夠成為最強的人。

其頻繁程度甚至是讓一向被疼愛的付瑤每天都是經常坐在窗臺邊上發呆，海怪偶爾見到也沒打算去打擾，在海怪看來這孩子頂多就是不太喜歡說話而已，也因此錯過了付瑤越發的沉默。

幾個孩子都有所注意，但是別人是如何，對他們來說毫無關系，這一份生疏則是一直持續了下去。

海怪自認為想讓付陽變成自己這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甚至幹脆跑到所謂的健身房去請教如何讓人類強大的方法。

得到的結果就是——鍛煉。

付陽聽了海怪的話，早上一圈晚上一圈的去鍛煉跑步，平時無聊的時間就會做一些敏捷性的鍛煉。

然而……

就在這個晚上，付陽沒有回來。

晚飯都已經過了，桃夭收拾碗筷的時候看着一旁還沒有盛飯的幹淨的瓷碗，随手放進了幹淨的櫥櫃之中。

海怪坐在付瑤的身後，付瑤則是坐在窗前，小手緊緊的貼着玻璃，臉頰都已經在玻璃上貼出印痕。

一反常态的沒有泡在浴缸裏面，海怪坐在付瑤的身後直到天黑。

付瑤小小的手指指節都已經抓的泛白，已經漆黑的天色。

海怪偏過頭看向正在打掃家裏桃夭：“一般幾點不會來家長會擔心的要出去找？”

“這個時間已經算是晚歸了，應該是需要擔心的時候了。”桃夭淡淡的開口，顯然對付陽的消失不見并沒有很在意。

“哦……”海怪站起身來，鑽進了浴室。

桃夭見到海怪的反應眼神閃爍了一下，也沒有打算多想，而是繼續打掃。

海怪打開了花灑，讓水将整個身體打濕，然而每一滴落在海怪身上的水珠似乎都已經消失不見，明明應該落地的水卻全然被海怪吸收了進去。

付瑤捏住了自己玩具熊的手，突然從窗臺上跳起來跑向了門，高高的伸手去夠門把，然而卻直接被長青握住了手。

“不要鬧，付瑤，爸爸不喜歡不乖的孩子。”長青雖然還抱着七七，但是力道絕對不是付瑤一個七歲的孩子能夠輕易撼動的。

“……”付瑤直接張嘴咬上了長青的手腕，長青微微皺眉，松開了手。

付瑤趁着長青松開的時候立刻打開了門沖了出去。

“如果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長青站在門口，看着即将下樓的付瑤的背影。

付瑤捏緊了手中的玩具熊，憤恨的回頭瞪了一眼長青，雖然一言不發，卻毅然離去。

“誰別回來？”男音伴随着清涼的氣息從身後傳來，長青詫異的回過頭去，看到的是發絲都飽含着水分的海怪。

“付瑤……跑出去了。”長青抱着七七，有些畏懼，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直接被抓包。

“你們都乖乖的待在家裏，等我回來。”海怪低下頭去說道。

“爸爸要去找付陽嗎？”長青擡着頭問道。

“是。”海怪眯起眼睛，一向澄澈的蔚藍色雙眼卻仿佛面臨了暴風雨的大海般波濤洶湧，陰霾暗沉，“總有那麽點人想找我麻煩，我有點煩了。”

長青愣了一下。

“爸爸，我們可以一起去，如果是找人的話，人多會更加方便一點。”陳墨立刻上前來說道。

長青想了想：“我也可以去的，讓健康照顧一下七七。”

“誰都別跟過來。”海怪頗為不耐煩的揉了揉頭發，“你們跟過來只能幫倒忙。”

海怪的心情不是很好，本來就不屑掩飾的他說話則更是十分的肆無忌憚。

幾個孩子在聽到了海怪這樣的話之後，心中的情緒不可謂不複雜。

但是這是事實，這裏沒有一個人是自命不凡的，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處境，也知道海怪說的是無法辯駁的事實。

“我們等你回來。”陳墨垂下雙眼，“爸爸。”

海怪雙手扣住了陳墨和長青的腦袋：“想吃什麽？回來給你們帶。”

陳墨意外萬分，海怪太過輕松的語氣和根本不像是調侃的話語，讓在場的幾個孩子莫名的心安了下來。

——他是無所不能的。

每一個孩子在曾經都是這樣憧憬着自己的父親，但是這裏的每一個孩子，都曾經看透了父親的真相。

從來都不覺得父親是高大和安心的代名詞的幾個孩子，第一次有了這樣微妙的感情。

“不了。”陳墨說道，“沒有什麽需要的東西。”

“哦。”海怪揉了揉自己的長發，随手将額邊的碎發固定住，“我走了。”

幾個孩子看着門關閉，第一次沒有人懷疑這個背影會一去不回，哪怕這個認知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海怪心情不好。

他丢了一條蠢得不行的魚！

然後另外一條根本沒長腦子的魚又自己追了出去。

這實在是一件高興不起來的事情。

海怪也沒有急着追，就付瑤那小短腿就這麽兩秒鐘也跑不了幾步路，海怪倒是更好奇那小家夥能跑去什麽地方去找自己的哥哥。

當海怪遠遠的看着邁着小短腿的付瑤在前方一直跑着，海怪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

付瑤的行動并沒有任何的迷惘，似乎是知道付陽在哪裏一般，無論是方向還是腳步的流暢，都絲毫沒有任何的遲疑。

海怪歪了歪腦袋，上前兩步提起了付瑤的衣服：“小孩子天黑就得回家睡覺。”

付瑤突然被拎起來的時候明顯吓了一跳，回過頭來的圓溜溜的大眼睛閃爍着尚未褪去的驚恐，在看到是海怪之後雖然閃過了一絲安心，但是立刻替代成了惱怒。

揮舞着短手短腿打着海怪的手臂。

“你別鬧騰。”海怪頗為不耐煩的說道，“我帶你去找你哥哥。”

付瑤在聽到海怪的說法之後，停了下來，雙手緊抱着那醜陋的玩具熊。

“不，或許你可以找到你哥哥？”在海底中，也有不少奇特的生物，可以憑借的自身特有的某種能力尋找到千裏之外的某樣東西，難道說人類也有這種特性？

“我不要你……”脆弱的女童音的，勾着略微沙啞的小小的腔調，“我不要你。”

“你打算自己去找？”海怪雖然很愛護孩子，但是也并非一味的去溺愛這些小雜魚，他養的魚一條一條都十分的懂事聽話，但是唯獨付瑤是個例外。

付瑤從來不像是其他的孩子一樣會表露自己的心意，也從來不曾有任何自我的作為，就像是一個寄生蟲一樣随時随地都粘合在付陽身上。

付陽疼愛妹妹，也同樣保護着妹妹，這讓這個女孩在這幾個孩子中間顯得頗為特立獨行。

“你被你哥哥疼的找不着北了。”海怪強硬的将付瑤的臉對準自己，“你以為你能做什麽？有桃夭明事理？還是有陳墨的聰明？還是說你有長青的細心和健康的毅力？”

這個孩子，實際上脆弱不堪，卻偏偏被守護的不知天高地厚，單純的犯蠢。

“或者說你有你哥哥天生的體質和敏銳的反應？”海怪不喜歡只有華麗外表，蠢得不知道自己保護自己的魚，這種被守護的漂漂亮亮的魚仔，亮眼的随時随地都是會被大魚吃掉。

“不要你管！”過分尖銳的聲音從女孩子的口中發出來，普通的七歲孩子已經隐隐約約開始懂事，付瑤卻并不普通，“你是壞人，你是想要利用我和哥哥做事情，你遲早會露出本性的，你這個……這個……混蛋！”

這家夥，說的是心裏話。

海怪知道付瑤不喜歡自己，但是到底是如何的不喜歡，海怪從來都不曾主動去探究。

“哥哥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你的，你不要妄想對我們為所欲為！”付瑤瞪圓着大大的眼睛，充斥着滿滿的不信任，“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壞人！除了哥哥！都是壞人！”

圓圓的眼睛中不斷低落大滴大滴的淚珠，嘴唇咬的發紅。

魚不會流眼淚，但是人類會，人類的眼淚中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卻并不會帶走本身的悲傷和恐懼。

曾經那個祭品就是這樣，趴在他的脊背上，泣不成聲。

人類的眼淚，是世界上最煩人的東西。

“別哭。”海怪不承認自己心軟，他只是覺得很煩，“我帶你去找你的哥哥。”

海怪不理解付瑤在恐懼什麽，他只知道付瑤所有的安全感都是建立在付陽身上的。

“付陽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讓我的孩子流落在外。”海怪将那掙紮的十分厲害的小女孩擁入懷中，“我會讓你看到完完整整的，安全的付陽。”

“騙子。”付瑤說道。

“你不喜歡我無所謂，你只喜歡付陽也無所謂。”海怪抱着付瑤開始向前走，步子邁的很大，但是卻并沒有讓付瑤感受到颠簸，海怪的柔軟讓付瑤像是被包裹在了棉花之中，“我不需要你喜歡，你只需要按照你喜歡的模樣成長為一個優秀的人就夠了。”

他不需要這些孩子們的喜歡，他所要做的只是将這些孩子們按照那個女人的意願将這些孩子撫養成人罷了。

只是這樣而已……

“你不喜歡我我也會養着你，這是我做的決定，你沒有辦法反抗我，你就只能承受。”海怪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莫名的心中堵得慌，“你自己慢慢長大，等到能夠反抗我的那一天，你就自己回歸你的大海。”

那一天到來之後，它會死嗎？

海怪突然間也有些迷惘，他這一族所有的雄性，在撫養了孩子之後會被孩子和雌性吃掉，但是這些孩子……吃他嗎？

如果不吃的話……他或許需要離開這些孩子。

“你一定是披着羊皮的狼！”付瑤咬牙切齒，咬住了海怪的頭發，頭發上也有十分纖細的神經的海怪愣是給付瑤咬的龇牙咧嘴，“我遲早要扒開你僞善的皮，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我不是披着羊皮的狼。”海怪突然笑了，“我是披着人皮的海獸！”

現在這只海獸，因為人皮被看不起了，海怪笑了，所以海獸要展現一下威風。

“我知道哥哥在哪裏。”付瑤一邊用海怪的頭發磨牙，一邊說道。

“怎麽知道？”在聽到付瑤終于打算和自己交流的時候，海怪總算是嘆了口氣，暫時搞定這個難搞的孩子了！

“我和哥哥，有心靈感應。”

心靈感應？海怪頗為意外，他從來沒想過心靈感應這種事情，畢竟……這不是神話裏才有的事情嗎？

“我知道他在哪裏，你照我說的走。”

聽到付瑤的話後海怪搖了搖頭說道：“暫時我們先不去找你哥哥，有另外的人要找。”

他掌控整片海域，維持着海域中的平衡，靠的并不僅僅是自身龐大的身軀。

哪怕人類再混雜，他所能夠感受到的，也絕對不會少一分一毫。

“有一個煩人的家夥，現在在等我。”海怪從付瑤的口中抽出了自己的頭發，“人類有句話叫做，斬草要除根。”

既然敢動他的孩子，就不能怪他反抗的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