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天晚上時夏一進家門就覺得不對勁,沙發上七零八落地攤着些歸子佩的衣服,她心下一驚,立刻沖進卧室打開衣櫥,歸子佩的行李箱果然不見了,正當她心慌意亂的時候,手機的消息提示鈴聲突然響起來,掏出來一看,就是歸子佩的微信。
“有事回Y市一趟。”
看見這了了的一行字,時夏也不知是應該失落,還是該松一口氣,她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體,倚着衣櫃的門坐在了地板上,也好,暫時分開讓對方都冷靜一下,更別說這次好歹還告訴了自己一聲,比起上次前路未知的絕望,已經好上太多。
就在她盯着手機屏幕出神的時候,突如其來的鈴聲将她抽遠的思緒拉了回來,一看來電顯示,時夏的臉上總算顯露出某種溫和的意味來。
“雲起。”她接起電話,低聲說,“大忙人怎麽有空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時夏是在一家清吧找到的程雲起,那人出神地望着角落裏的歌者,直到時夏走到身邊才發現,驚喜地說:“這麽快?”
“我又不開車,坐地鐵當然快。”時夏沒看菜單,“橙汁就好。”
年輕的服務生點了點頭,走回吧臺的路上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程雲起這時候倒是注意到了,笑着調侃:“某人魅力不減啊。”
時夏狀況外地“嗯?”了一聲,回頭望過去,正好對上那個女孩子的目光,她客氣地笑了一下,然後發現就算是昏暗的燈光也無法遮掩對方一下子紅起來的臉色。吧臺那頭似乎爆發出一陣善意的調笑,時夏有些無奈,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現在的狀況。
“不得了,我得跟歸子佩告狀了,怎麽樣,不考慮收買我一下嗎?”程雲起抿了一口自己的酒,笑着說。
聽好友突然提起了歸子佩,時夏反應不過來,怔愣都表現在了臉上,程雲起一向是她們四個裏面最敏銳的,等她下意識遮掩表情的時候已經遲了,這人語調輕慢,話裏話外卻不留情:“怎麽?出問題了?”
時夏雖然從沒想過将這種過于私密的事情作為朋友間的談資,但既然程雲起已經識破,再去假裝反而顯得矯情,她索性就皺着眉頭說了出來:“唔,感覺這次還挺嚴重的。”
“你們兩個,特別是你,”程雲起放下了手中的酒,說,“對一切問題都采取消極态度,能含糊就含糊,實在不行就避而不談,懂不懂千裏之堤潰于蟻穴的道理啊,時夏小朋友?”
“道理我都懂,但是……”
“但還是過不好這一生啊。”程雲起有點感慨地接過了話頭,“說吧,這次怎麽了?”
時夏剛要開口,橙汁正好被送了過來,還是之前那個小姑娘,臉上的紅暈看起來不僅沒有消退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尤其在時夏說了“謝謝”之後,她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說:“那個,可以交換一下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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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夏面對這樣直白的請求有些不知所措,現在的小孩子都喜歡這種直球攻勢嗎?偏偏程雲起一言不發,只是抱着自己的杯子津津有味地看好戲,她沒有辦法,但還是幹脆地拒絕了:“抱歉,我有愛人了。”
“只是交換微信都不可以嗎?”
這下時夏是真的有點驚訝了,她以為自己的拒絕已經夠直白,哪想到這個紅着臉的女孩子還有緊追不舍的餘地。程雲起終于看夠了戲,懶懶地開了口:“妹妹,你沒機會啦,人家小兩口恩愛得很,再說了,她比你不知大上多少歲,別吊死在這根老木頭上了。”
等到女孩兒終于走遠,時夏白了程雲起一眼:“你還真是我朋友,老木頭,虧你說得出口。”
“你不謝我幫你趕走爛桃花,還怪我說你年紀大,怎麽了,跟人家水靈靈的小姑娘比起來,你不就是個老阿姨?”程雲起理直氣壯。
“我看你現在說話的語氣才像老阿姨。”時夏沒好氣,不過又有些感慨,“到底是不年輕了,當年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哪兒有這麽大膽的。”
“那是你見識的少。”程雲起慢條斯理,“繼續說啊,你跟歸子佩,你倆這回怎麽了?”
時夏用吸管攪了一下杯子裏的橙汁:“她說我不夠相信她。”
程雲起看起來完全不意外的樣子,說:“我猜也是因為這個。”
“但你說我還要再怎麽相信她呢?我已經努力不去表現得患得患失了,我跟她能再在一起已經是最幸運的事情,如果再為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情争論口舌,我覺得完全就是浪費時間啊。我愛她,她也愛我,這不就夠了嗎?”時夏吸了一口橙汁,看起來像是真情實感地在苦惱着。
程雲輕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是戀愛談得少了呢?還是就是直男思維啊?”
“你這是在diss我吧?”
“我說,雖然我從來都不指望你能有女人的纖細思維,但你這想法是不是也太粗壯了一點,更別說你家那位從高中時候就敏感得很。”
“喂,你就是在diss我吧?”
程雲起一把将時夏的抱怨噎了回去:“你給我閉嘴。”
時夏:……
“你不用說我都猜得到,你們之間肯定還有好多事情沒有說清楚,這些都是隐患啊,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就算了,但你一向口嫌體正直,真不在意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出了,還是你真覺得自己演技那麽好,能瞞過歸子佩的眼睛?不是只有千鈞一發那種才叫危機啊,不安定感的緩慢滲透才是最恐怖的部分。”程雲起有點恨鐵不成鋼,恨不得戳着時夏的腦袋把話灌進去。
然而學生實在是不成器,懵裏懵懂地問:“那我應該怎麽辦啊?”
“當然是有一說一啊,溝通是最重要的。”
“現在聯系她好奇怪……”時夏嘟囔了一句,然後自暴自棄地把自己攤在卡座的椅子上,“女人真麻煩啊。”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一樣。”程雲起奇怪地看她一眼,雖然已經是十幾年的好朋友,但對于這個人的腦回路,她還是時常搞不明白。
“嗯,做女人也很麻煩嘛,大概是這個意思。”
也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了程雲起的哪個點,她一下子沉默起來,時夏察覺到不對勁,說:“對了,明明是你把我叫出來的,怎麽現在成了我的傾訴會了,你最近呢?發生什麽事了嗎?”
程雲起嘆了口氣:“還不是家裏那些事,之前一直勸我複婚,現在發現沒什麽可能了,前幾天居然把我叫回去,讓我相親,我也真是……”
時夏感受到程雲起的疲憊,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借此給她一點勇氣和力量。
“我有的時候真的羨慕思遠,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結婚生子,家庭美滿,旁人眼裏的幸福典範啊……我呢,我原來也是,離了婚就不是了,好像我的全部價值就寄托在那一段婚姻上,一旦擺脫了就被全盤否定,做女人,确實很麻煩啊。”
傾訴的欲望一旦被點燃,就很難消褪,程雲起吞了一口酒,聲音都帶上了一點哭腔:“我已經抛棄了妻子的身份,而作為一個母親,好像也不怎麽合格。阿夏,其實離婚之後我不是沒有見過付戰,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麽嗎?他告訴我童童不想見我,我的兒子,不想見我這個母親,是不是很諷刺?為什麽呢,思遠和卿卿的關系那麽好,我卻永遠把握不好那個度?”
“童童是愛你的,他只是還太小了,不理解。”時夏低聲安慰她。
聽了這話,程雲起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愛我?他憑什麽愛我呢?我又憑什麽愛他?血緣之外,就不能沒有愛,只有責任和義務嗎?”
“雲起,你偏激了。”時夏止住了程雲起伸向酒杯的手,“愛又不是負累。”
夜很深的時候,程雲起已經喝得很醉了,時夏索性把她拖去了附近的酒店,安頓好之後自己回了家。從酒店大門到地鐵站的一段路不長,那家清吧正好在中間,她因為之前程雲起的話心情沉重,一直在低着頭想事情,沒留神間就走到了清吧的門口。
“喂!”時夏正心無旁骛地看着不遠處的地鐵站牌,身後突然傳來這麽一聲叫嚷,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發現是一個畫着濃妝的女人。
雖然不明所以,但她還是走了過去問:“你在叫我嗎?”
那人“哧哧”地笑了兩聲,時夏聞見了酒氣,不由得有些皺眉,怎麽的,今天是遇見酒鬼的日子嗎?正奇怪着,女人卻開了口:“真是溫柔啊,叫了你就過來了,點橙汁的人。”
時夏終于覺得這人的臉有那麽點眼熟,借着路燈的光,她總算從飛揚的眼線和紅唇下認出了她是誰,不過說是認出似乎也不太準确,畢竟現在她們也不知道對方的姓名:“是你啊,那個做服務員的女孩兒。”
“女孩兒?你都這麽叫別人嗎?長這麽一張臉,就別說讓人浮想聯翩的話啊。”女孩兒“啧”了一下,好像在責備時夏似的。
時夏覺得自己的印象被颠覆了,這還是那個在黑暗裏紅着臉的姑娘嗎?雖然當時足夠讓她招架不來,但現在的段位已經超乎她的想象,時夏小心地開了口:“我已經到了可以稱呼你’女孩兒’的年紀了。”
女孩兒看起來更加不耐煩了:“年紀年紀,其實都是借口吧,不給別人機會的借口。你真的那麽喜歡那個人嗎?”
雖然有點錯愕,但被一雙年輕的眼睛看着,時夏莫名地就點了頭,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我愛她。”
“啊啊啊啊啊啊,好煩啊!!”出乎時夏意料的是,對方煩躁地叫出了聲,還撓亂了本來也不是很整齊的長發,“為什麽我看上的都是有主的啊?!”
時夏這時候倒覺出她的有趣來,饒有興致地安慰她:“你還年輕。”
“算了,不管了,走吧!”
“走去哪兒?”時夏訝異地一挑眉,問道。
“地鐵站啊。你不是要去坐地鐵?”女孩兒看起來還挺不耐煩,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你哪站下?”
時夏沒瞞她,說完之後卻見她更懊惱了:“我去,都不是一個方向。”
“你看起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時夏終于将疑問問出了口。
“之前居心不軌,當然要裝一下。”女孩兒回答得理所當然。
夜風來得和善,時夏心裏的煩悶也被吹走許多,遇見這樣一個有趣的小朋友是意外之喜,雖然可能只有這樣一次偶然之會,但人間的際遇不都是如此嗎,擦肩而過,能有一句交談都是萬幸。時夏的心境逐漸清明,愛當然不是負累,不是需要費心維系的存在,歸子佩于她,是最好的時候遇見的,最好的人。
tbc.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過渡,零碎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