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某天下了手術,時夏在一次不經意的轉頭之後,突然意識到春天已經在這個城市留下太多痕跡,窗外的喬木上是一層絨絨的生機,她想起昨晚歸子佩關于“換季沒有衣服穿”的抱怨,不由得微笑起來,難道愛一個人,連自己的四季更替都會與之相關?
“一個人傻笑什麽呢?”
時夏收斂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一扭頭就看見杜思遠挂在欄杆上,宛如一條廢狗,她眉頭抽了抽:“您這是,被哪方妖怪吸了精氣?”
“還不是那群實習的,我的媽,總算送走了,讓他們禍害別人去吧!”杜思遠仿佛從內心深處發出吶喊,“老子自由了!”
“咳。”時夏有點尴尬,她自認為不動聲色地擡了擡下巴,示意杜思遠看身後。
“你搖頭晃腦的幹啥呢?”這人是一點沒降低音量,莫名其妙地轉過身去,然後猝不及防地和“那群實習的”,對視了。
領頭的那個男生懷裏抱着一捧花,笑容還僵在臉上。
杜思遠:“……這花真好看啊!”
時夏自嘆不如,這人的心理素質無比強大,從高中以來就有無數壯舉,畢竟是上語文課被老高收繳了小黃文還能據理力争讨論生命大和諧的女人,傳奇事跡至今還在Y中流傳。
打頭的男生反應也快,感情很充沛,表情也到位,将花捧了過去:“杜老師,送給您,謝謝您這幾個月對我們的指導,希望您以後工作順利,家庭幸福。”除了語速稍快,一切完美。
“謝謝杜老師。”
“謝謝您。”
…………
後邊站着的那些也逐漸反應過來,此起彼伏地送上了感謝和祝福。杜思遠一臉感動地接過了花:“謝謝大家,這幾個月和你們相處得很開心,也祝你們前程似錦!”
然後也不知道是誰帶頭,居然噼裏啪啦地鼓起了掌,杜思遠被圍在中間,眼睛裏淚光閃閃,俨然是一幅尊師重道、師徒相宜的美好圖景。
時夏:塑料情誼,雖然虛假,永不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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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死我了,鼓個掌還給我整個3D立體音。”但她低頭看了看花,又美滋滋地說,“還是我人好,最後還能撈束花。”
“得了吧,你也就是第一個科室,等一輪下來,那群學生哪裏還有心思搞這個,懷疑人生還來不及。”時夏一語戳穿真相。
“話也不能這麽說。”杜思遠嘟囔了一句,正準備把花拿回辦公室,卻看見了走在隊伍最後回頭望的陳伊思,她戳了戳時夏,“老時,那小姑娘還沒死心呢?”
“什麽?”時夏正在回歸子佩的微信,下意識地一擡頭,卻正好對上了陳伊思的目光,也不管別人心內如何起波瀾,她漠然地移開了眼神,“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我也覺得。”杜思遠看她垂在鎖骨中間的那枚戒指,秀恩愛的态度也很招人恨,“不過之前給我送花的那個男生,最近好像在追她啊。”
“哦。”時夏回答得無比敷衍,她正忙着和歸子佩說剛剛發生的精彩一幕,對方回了一個“笑到崩潰”的表情包,時夏自己也被逗笑了。
不過杜思遠也沒指望她能多認真地聽八卦,她已經近乎是在自言自語了:“唉,你說那個小男生多可憐,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連最基本的性別關都過不去,心疼。”
“心疼心疼。”
杜思遠白了時夏一眼,這人現在完全可以當作沉迷手機,忽略身邊的友人的案例,很值得被電一電,想到這兒,杜思遠又有點同情她,這個被愛情蒙蔽頭腦的女人,還不知道即将面對的是什麽消息。
“下個星期雲起和明立來B市,你曉得啊?”這人半個月之前在群裏公布複合的消息,已經被蘇明立遠程教育了一個多小時,等到真的見了面,還不知道會是如何凄慘的景象啊,杜思遠扔下了□□,深藏功與名地飄走了。
徒留時夏一個人在原地,為了即将到來的悲慘命運,冷漠、凄清、又惆悵。
飛機落地的那天,時夏加班,正好錯過接機時間,等趕到杜思遠安排的地方,已經餓得兩眼發虛了,更別說一進包廂,蘇明立就撲了上來,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擁抱是沒有了,耳朵還是可以揪一個的。
“啊!痛痛痛!明立,放手放手!”時夏本來以為蘇明立只是裝裝樣子,沒想到這個女人真的如此心狠手辣,而摯友的真谛在于,其中一個修理你的時候,另外兩個只會吃瓜旁觀。
真·吃瓜!等到蘇明立終于放開了手,時夏慫慫地坐下了,一邊用目光譴責杜思遠和程雲起,這兩人桌子邊上西瓜皮都一摞了,我的慘叫這麽下飯嗎?
程雲起攤開手,臉上半點羞愧也沒有。
“我腦子進水了才會信你!當初班聚的時候,信誓旦旦讓我’相信你’,好,我信了,結果你給我整這一出,複合?!我他媽是信了你的邪吧!”蘇明立氣得坐不下來,一手插着腰,指着時夏的鼻子罵,“你就說吧,是不是把腦子忘在手術臺上了?!”
時夏氣若游絲:“不是……”
“你居然還回答我?!”她的怒火和怨氣從大半個月前聽到這個消息就開始累積,如今找到了出口,洩洪一樣地朝外面沖去,“我都想扒開你的頭蓋骨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你說就你這破事兒,我去網上發個帖子,被分手十三年的好朋友在一個月內跟前任複合了,人家都會覺得你病得不輕!”
時夏态度良好,虔誠地聆聽教誨。
“她!十三年前走得潇灑,現在回來了,好嘛,現成的女朋友,你就沒覺得自己是備胎?!”
“明立。”在局面變得更加不可控之前,程雲起開口打斷了她。
蘇明立察覺到程雲起的眼神,她看見時夏蒼白的臉色,終于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口不擇言,氣不過地坐下了,再也沒說話。
包廂裏的空氣靜默了,杜思遠打了個圓場:“好了好了,明立,時夏比你還大一歲呢,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啦,你就別氣了。”
誰料蘇明立又因為這句話炸開了:“我生氣?我有什麽立場生氣?累到胃穿孔暈倒在家裏沒人發現的又不是我,每年過年只給自己下一盤餃子的也不是我,像傻子一樣等了別人十三年的更不是我!”說到最後,她的語調卻逐漸低下去,聲音也哽咽了,“值得嗎?時夏,你告訴我,值得嗎?”
時夏閉了閉眼睛,她咽下那些濕熱的情緒,探過身去握住了蘇明立的手:“明立,我告訴你,值得。”
“明明這世上有那麽多特別好的人,為什麽就非她不可?”蘇明立透過自己的眼淚看着時夏,程雲起是初中認識她的,杜思遠是在高中,她不是,她從小和時夏一起長大。蘇明立小的時候從來就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從來都不生氣?大人們每次都誇老許家的孫女“脾氣特別好”,但她知道完全不是因為這個,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時夏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挨個給盆栽澆水,臉上的認真甚至多于平日裏聽老師講話,蘇明立突然就明白了,她只是不在意,不在意從別人那裏能獲得什麽,贊賞、欽慕、憎惡,都無所謂,這些東西在她眼裏可能還比不過一片葉子,所以她能活得好像一陣風。而歸子佩,那個女孩子,簡直是時夏的一個劫,天空中自在的氣息被狠狠摔擲在地上,沾染上塵土,再也輕飄不起來,當時的蘇明立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後來她知道了,不是。
時夏抹去了她的眼淚,聲音輕緩卻也堅定:“她很好。”
最後散的時候,歸子佩早就等在了外面,蘇明立送時夏出了酒店,半個眼神都沒有給坐在車裏的人,她眼睛還紅着,鼻音也重:“我反正是不管了,你自己選的。”
時夏好像又看見了小時候那個一臉不服輸的女孩子,她給了蘇明立一個擁抱,說:“謝謝。”
“別謝我。”蘇明立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就是不去看時夏。
“明天我把子佩帶來一起吃個飯吧。”
蘇明立撇了撇嘴:“那你別指望我給她好臉色。”
時夏看出她态度的軟化,笑着說:“好。”
“所以,”歸子佩斟酌了一下語言,“我就名正言順了?”
時夏的心情很好:“對。”她不希望自己的愛情不被朋友認可,她想讓歸子佩沒有任何反對地站在她旁邊。
“那你要不要也名正言順一下。”歸子佩目視前方,俨然是認真開車的好司機模樣。
“嗯?”時夏不解地偏過頭。
“這周末我們公司有個聚餐。”她捏緊了方向盤,并且能感到手心的濕潤,“你要不要來?”
半晌之後,時夏才開口說:“以什麽身份?”
歸子佩聽見她的語氣,心裏不由得一緊,剛要說話,就聽見那人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是老板女朋友的身份,可以啊。”
“真的?”歸子佩一扭頭,對上了時夏含笑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鄭鄭,半夜不要發癫啊。”
—“驚天大消息!我的天吶!沒想到!”
—“你他媽倒是說呀!”
—“倒是說呀!”
—“說呀!”
—“呀!”
—“老板娘會參加周末的公司聚餐!”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板娘!”
—“長腿!”
—“細腰!”
—“大美人!”
—“賭一根黃瓜老板是下面的,畢竟身高差。”
—“+1”
—“呸,老板大總攻!”
—“再說一遍,拍馬屁的請退群。”
—“總攻+1,小姑娘們不懂長腿挂腰的樂趣啊~”
—“放我下去,這不是去幼兒園的車.jpg”
—“我就是太相信你的車技才會變成今天這樣.jpg”
—“什麽幾把人生,愛情沒有,錢也沒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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