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今天別去接我了。”出門之前,時夏看着還沒睡醒的歸子佩說,這人蹭了自己的睡衣,正懶洋洋地團在沙發上。
歸子佩聽了這話倒是瞬間清醒了,咕嚕一下坐直了身子:“為什麽?”
“靜養。”時夏紮好圍巾,不緊不慢地說,“我今天會遲點回來,冰箱裏有菜,你餓了就用微波爐熱點。”
“我覺得自己挺好的,頭一點也不暈!”
“這又不是你說了算的。”時夏不理她,手已經握上了門把手。
歸子佩撅起了嘴:“那你晚上要幹嘛去,為什麽會遲?”
時夏似乎是沒聽見她的話,直接推開了門:“我先走了。”
“早點回來!”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防盜門閉合的無情的聲音,歸子佩漸漸冷下了神色,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時夏分明就是有事情瞞着她。
九點之後,時夏還沒有回來,歸子佩開始坐立不安,她頻頻望向牆上的挂鐘,終于忍不住打開了手機。
“阿夏,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歸子佩聽見那頭有熱鬧的人聲,阿夏在和誰一起吃飯嗎?她的眼神更晦暗了,卻用撒嬌的聲音将情緒掩藏得很好。
“餓了?冰箱裏不是有吃的?”
歸子佩撇了撇嘴:“微波爐壞了。”沒關系,她可以幫阿夏再換一個,然後她說,“其實我也可以叫外賣,我就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回來,都九點多了……”
時夏沉默了好久,最後嘆了一口氣說:“別叫外賣了,不幹淨。”她報出了一個地址,“打車來吧,我等你。”
“好。”歸子佩回答得無比珍重,她明白,其實自己所能依仗的,不過是時夏的一句“我等你”。
歸子佩付錢的時候,聽見司機嘟囔了一句“這麽偏的地方”,她下了車,面前是一條很深的小胡同,但因為盡頭處一點昏黃的燈火,所以并不顯得陰森。她不明白時夏為什麽讓她來這兒,循着那點光亮,她走了進去,愈近便愈能聞到空氣中彌散的香氣,和那燈光一樣,都是暖融融的。
盡頭處是一家小面館,歸子佩推開門走進去,一眼看見了坐在門口的時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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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啦?”
“嗯。”
時夏伸出手點了點挂在牆上的菜單,說:“想吃什麽?”歸子佩望過去,紅底白字的塑料招牌,已經被熏得油膩膩的,上面寫着的也都是些最常見的搭配。
歸子佩有點不知所謂,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店裏已經不像她給時夏打電話時聽起來那樣熱鬧了,只有不遠處坐着一個學生樣的男孩子,苦大仇深地吸着面,應該是在吃晚自習之後的夜宵。
“我就要三鮮面好了。”她說,然後試探着問,“這家很好吃嗎?”
時夏笑了笑沒回答,站起身走到了後邊的廚房,彎下腰和窗口那邊的人說了些什麽才坐回來。她看着歸子佩臉上流露出的那一點無措,心裏就明白了,她什麽都沒想起來。
“微波爐怎麽壞了?”時夏抽了一雙筷子出來,用桌子上的熱水仔仔細細地給她沖了一遍。
“不曉得。”歸子佩擺出一張茫然的臉,“就是一直閃。”
時夏皺起了眉頭,但也沒說什麽,歸子佩暗暗松了一口氣。
氣氛一時間沉默下來,歸子佩被這間小店裏安逸的空氣熏得暈乎乎的,也不想費力再去找話題,這樣也挺好的,她想,就這麽一直呆在阿夏身邊,不說話也很好。
後邊的那個男孩子終于吃完了面,默默地拿出了耳機塞進耳朵裏,從他蠕動的嘴形來看,歸子佩覺得應該是在背單詞,她恍惚間記起高中的某個夜晚,也是在一家面館裏,她點了一碗三鮮面,阿夏正在背單詞。
“三鮮面!”一聲洪亮卻略帶沙啞的吆喝從後廚一直飄到了她們桌邊,時夏看着面碗擺在歸子佩面前,擡起頭笑着說:“謝謝劉叔。”
“不用謝!”這個清瘦的老人有一張和氣的臉,現在正看着她倆止不住地笑,“小時第一次帶朋友來啊。”
歸子佩聽出老人的話裏帶了點Y市口音,她看着那張臉,莫名地覺得熟悉,許多過去的片段在她的腦海中閃回,她卻一點都不能抓住。
“不是第一次。”時夏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麽。
這一下仿佛靈光乍現,歸子佩驚喜地叫出了聲:“這是咱們高中外面的那一家?”
“小朋友也是Y市人?”劉叔細細地辨認了一下歸子佩的臉,恍然大悟一般,“我想起來了,你是之前那個經常和小時來吃面的女孩子。”
“是的是的!”歸子佩不住點頭,她現在終于明白從看見進門起就有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時夏看見她興奮的眼睛,沒奈何地點了點她的碗:“快點吃吧,面都要坨了。”
“唐老師怎麽晚上就聽寫單詞啊!”時夏捂着臉哀嚎,現在是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她正和歸子佩往校門外走。
“不是昨天就布置了任務?”
時夏倒是理直氣壯:“那我還以為以為她明早才會聽寫,今晚背也來得及。”然後她煩躁地撓了撓頭,“誰想到搞突擊啊,幸好我現在不用打工了,要不然還得請假。”到了高二下學期,任憑她好說歹說,老許就是不願意給她做擔保,免晚自習的特權自然也就沒有了。
歸子佩半是擔心半是幸災樂禍:“那你怎麽辦?”
時夏嘿嘿一笑,抽出放在衛衣口袋裏的一本小冊子:“我在程雲起那兒撈了一本她的單詞冊,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我速記一下就行了。”
歸子佩聽見程雲起的名字,神色不自然了一會兒,她盡量不動聲色地問:“你怎麽不跟我借?”
“唐老師說的時候,她正好在我旁邊,我就征收了。”時夏一點都沒察覺到不對,半點羞愧都沒有,“反正她肯定早就背好了。”
“哦。”歸子佩的聲音悶悶的,她用餘光瞥着旁邊沒心沒肺跟別人打招呼的時夏,憤憤地咬了下嘴唇,突然感覺所有糾結都喂了狗。
“你怎麽又吃三鮮啊?”時夏無語地看着歸子佩面前清湯寡水的那一碗,一邊瘋狂地往自己的麻辣面裏加醋。
歸子佩嫌棄地皺了皺眉頭:“你口味怎麽越來越重?”
“啥?”時夏已經翻開了單詞本,一個沒留神就錯過了歸子佩的話。
“沒什麽。”歸子佩抿了抿嘴,“你快點看吧。”
小小的一間鋪面裏,擠滿了出來吃晚飯的學生,到處都是肆意的歡笑和高聲的交談,歸子佩看着對面的那個人,突然就想,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秒該有多好,她們将永遠青春,永遠純粹。
“當年是你總點三鮮來着啊。”劉叔突然一拍腦袋說,“我就記得有這麽個姑娘,小時後來也總點這個,我還以為是她呢。”
“是嗎?”歸子佩看向時夏,卻見她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好像那只是單純因為換了口味,她一下子覺得嘴裏的食物索然無味起來。
“老板,買單!”男孩兒收起了耳機,對着這邊喊道。
“來了。”劉叔回過頭,然後對她們說,“你們慢慢吃啊。”
“這家店怎麽開到B市來了?”歸子佩咬着筷子問,在異鄉的小胡同裏撞見了舊日的味道,更別說身邊還有舊人,這是她現在所能想象的,關于美好的極限。
“劉叔的孩子在北京工作。”時夏将原因一語帶過,她明白歸子佩此時的感動,畢竟,當年杜思遠神神秘秘地将她帶進這家店的時候,她又何嘗不是幾欲沉在舊夢中。
歸子佩吞了一口面,說:“那你之前怎麽不直接跟我說是來吃面的?我還以為……”
時夏幾乎要懷疑她是不是在明知故問,我該怎麽說?這家店,本身就是她還放不下的明證,藏着掖着好歹還給自己留點自尊,只是後來她又想,算了,既然歸子佩非要在她的生活裏橫插一腳,那就來吧,她順其自然。
第二天時夏趕了一臺手術,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從樓下看不見窗口的燈光,歸子佩應該已經睡了,她盡量放輕了動作,但門軸的“吱呀”聲還是刺破了寂靜的夜色,她趕緊合上了門,客房沒動靜,幸好。
時夏按開了客廳裏的燈,一件一件地除下了身上的負累,今天這個病人病情特殊,身份也特殊,她研究了好久國外的案例才定下了方案,唯一讓她欣慰的是手術結果很好,對于接下來院方的許多動作和表彰,她倒是不怎麽期待。
“阿夏?”身後傳來歸子佩帶着睡意的聲音,綿綿軟軟的,卻吓了正在神游的人一跳。
“吓死我了。”不知是怕驚擾了誰,時夏也放輕了聲音,“怎麽還不去睡?”
“我在等你啊。”歸子佩拍了拍沙發,“反正這兒也挺舒服的。”
“很晚了,快去睡吧。”時夏看出來她還沒醒,溫柔地哄着她。
“哦。”
歸子佩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向客房走去,這動作給她添了一點稚氣,讓她看起來好似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兒。時夏的目光追着她,生怕她撞上牆。
她自己倒是不急着睡,走到沙發旁邊把自己平攤開來,身為醫生的每一天都壓力巨大,她又不是外放的人,唯一纾解壓力的途徑,不過是在晚上放空一下自己,沙發上還留有一點歸子佩身上的溫度,這讓她感到熨帖。等到她從自己的負面情緒裏掙紮出來,發現夜色裏正回蕩着悠遠的鐘聲。
時夏站起身,準備去洗洗睡的時候,突然發現早晨走的時候還幹幹淨淨的茶幾上,正攤着幾本花花綠綠的書。
“菜譜?”時夏彎下腰翻了一頁,她确定自己家裏沒有這種東西,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歸子佩去小區裏的書店買回來的。
翻開的那幾頁無一例外都是面條,尤其是三鮮面的做法,還被人用熒光筆标記出來,态度認真得好似高中生記筆記。
時夏閉了閉酸脹的眼睛,然後把那幾本菜譜都歸攏好,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又是何必呢?
作者有話要說:
歸小姐,請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