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夏剛下了一臺手術,還算順利,但她還是打算晚上值班觀察一下病情,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新來的實習醫生,小姑娘看見她,眼睛一亮,說:“時老師,剛剛普外的杜老師過來找你,我說你還沒下手術。”
“好的,謝謝。”時夏笑了一下,看着她紅着臉跑遠了,馬尾辮一甩一甩的,滿身都是朝氣。她嘆了一口氣,推開辦公室的門,今天這一天累的,自己身上是只剩下死氣了。
對面那家夥一如既往,一到下班時間就溜的沒影了,時夏剛打算收拾一下,卻在自己桌上發現了一盒包裝精致的點心,她拿起來看了看,上邊貼了一張粉色的便利貼,寫着:“希望時老師不要餓肚子。”後邊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很熟悉的字跡,看來臉紅是因為這個。
“這什麽啊?”猝不及防,身後傳來一句問話。
時夏吓了一跳,聽出了是熟悉的聲音,無奈地轉過身去說:“點心,你要不要吃?”
來人就是之前話裏的“普外的杜老師”,杜思遠,時夏的高中同學,她沒想到當年班上總共也就兩個學醫的,最後陰差陽錯的還能在同一家醫院。
杜思遠早就探着腦袋望見了便利貼上的字,“啧啧”兩聲之後說:“我才不吃呢,人家小姑娘說的是’時老師不要餓肚子’,又沒說杜老師。”
“陰陽怪氣的。”時夏瞥了她一眼,自己把盒子打開了,“你不吃我吃了,剛下手術,晚飯還沒吃呢,餓死我了。”
“你今天晚上還值班啊?”杜思遠看着她往嘴裏一口一個地塞點心,問道。
時夏點點頭,咽下嘴裏的東西說:“觀察一下,問這個幹嘛,你也值班?”
“我不是帶實習嘛。”杜思遠說着不吃,卻還是撚了一塊塞進嘴裏,模模糊糊地說,“明明我才是帶教老師,那群實習的有什麽問題都喜歡來問你,這個看臉的世界啊。”
時夏看着盒子裏沒幾個的點心,摸了摸肚子,問:“你還有泡面嗎?”
“沒了,中午剛幹完最後一包。”杜思遠聳了聳肩。
時夏踹了她一腳:“要你何用?”然後掏出手機開始點外賣,她這時候整個人都癱在椅子上,白大褂皺巴巴地團在身體兩邊,長發散着,一點兒都沒了平時醫院裏那些小姑娘嘴裏嚷着的“禁欲感”。
“你怎麽還在這兒?”時夏對着美團上一堆熟到能背下來的外賣看了半天,終于選定了一家新開沒多久的蓋澆飯,她挑了個圖片看起來還行的下了單,一擡頭發現杜思遠還坐在辦公桌上晃着腿,“你就是來找我聊天的啊?”
杜思遠看了她一眼,問:“這次班聚,你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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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時夏開了電腦,一副準備開始追劇的架勢。
她們畢業的那所學校歷史已有百餘年,雖然只是位于一個小小的三線城市,但也出了好幾位近代以來鼎鼎有名的人物,算得上人文淵薮。當年的同學如今四散在各處,但都發展得不錯,每年一次的班聚,也都會在春節前後如期進行。
“那個,那個誰今年也回來,你曉得啊?”杜思遠小心地看着時夏的臉色,吞吞吐吐道。
時夏按了暫停鍵,呼出一口氣來,說:“你知道嗎,你是第三個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了。”
“我去,還有誰?!”
“蘇明立和程雲起,前兩天跟我私聊來着。”時夏點了播放鍵,情景劇裏怪聲怪氣的臺詞傾瀉在辦公室裏,她看到有趣的地方,居然還笑出了聲,仿佛回來的真的只是一個離開很久的高中同學。
“你還好吧?”她越這樣,杜思遠就越覺得不對勁。
時夏有點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我應該怎麽不好?都十幾年過去了。”
她應該怎麽不好?杜思遠沉默了,自從那人離開之後十幾年的孤身一人,算不算不好?注意到友人沉暗的神色,時夏倒是笑了:“我真覺得自己挺好的,你就別操心了,總不能給我安排相親吧,杜媽?”
杜思遠沒在意她的稱呼,反而神色一動:“那你要不要相親試試看?”
時夏受不了一樣地叫了一聲,把她從辦公桌上拽了下來,推出了門外:“你還是回去吧,實習生都等着你呢,快走快走。”
“其實我覺得給你送點心的那個也還行……”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時夏“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辦公室裏似乎一下子空曠了起來,時夏垂下眼睛,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劇集裏面的主角們還在互相說着逗趣的話,不時有後期配上的笑聲傳出來,她扯了一下嘴角,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胃裏空空的,可能是餓了,她想。
快到過年的時候,B市已經成了一座空城,杜思遠本想拉時夏一起回去,奈何她現在拖家帶口的,比時夏身不由己多了,再三确認了時夏今年會回Y市之後,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上了飛機。
時夏一直磨蹭到二十九那天,最後鎖上房門的時候,她拖着那個輕飄飄的箱子,幾乎有點茫然,目的地明晃晃地印在機票上,但那個城市沒有人等她回去。
她下了飛機就直接打車去了酒店,一直都住這一家,酒店十幾年來翻新了很多次,原先前臺的小姑娘也變成了經理,看見她提着箱子進來了,很親熱地對着她笑,招呼道:“來啦?我叫人把箱子送上樓,已經給您留好房間了。”
“謝謝。”時夏現在很感謝這種客氣的溫情,她遞過箱子,又轉身出了門,載她來酒店的師傅還在外面等着,她拉開車門說,“麻煩去北郊公墓。”
時夏察覺到司機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帶着種隐晦的同情,她沒有理會,旅途太累人了,她現在只想躺下來歇着。
但是還不行。
這時候的公墓比往日還要森冷些,好像一個城市的所有能量是守恒的,其他地方愈歡欣,這種地方就愈悲涼。時夏沒去過其他城市的墓地,不知道別的地方是不是也會種滿常綠的松樹,只是這種綠色在冬天裏不僅沒添生氣,反而生出一種畏縮的衰敗感。她走過一排排的墓碑,同時感到冷氣直往她的衣服裏滲,她開始懷念起B市的暖氣了。最終時夏到達了她的目的地,她看着面前照片上笑得和藹的老人,輕聲地抱怨道:“老許,你不在,都沒人提醒我加衣服了。”
墓碑前面的花還是她去年帶來的,塑料的,早就褪了顏色,時夏蹲下來,把花撥弄到旁邊,告訴自己要記得帶走扔掉,她蹭了蹭那個大理石塊兒,抱歉地笑了笑說:“對不起啊,老許,今年沒給你帶酒。”她想起了什麽掏了掏兜,摸出一盒煙來,“喏,有煙,不過是女式的,你将就一下。”
她拿出打火機把兩根煙都點了,叼了一根在嘴裏,另一根塞在碑前面的縫裏:“讓你戒了二十多年煙,馬上過年了,給你破個戒。”
北風吹過來,煙頭的那點光明明滅滅,灰燼在迅速地堆積着,時夏的那根夾在手上,沒抽一口。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火光幾乎燒到她的手指,她趕忙掐滅了,又費力把縫裏的小半截掏了出來。
“走了啊,老許,明年再來看你。”時夏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走出去了十幾步,又快步走了回來,“你看看我,說要把花給扔了的。”
她彎腰拿起花,擡頭的時候看見了那張遺照,她突然攥緊了手,然後像小時候每一次說謊不成功被識破後一樣扭捏地笑了,說:“她回來啦,外公。”這句話說得太輕,風一吹就顯得支離破碎。
出墓園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這地方偏僻,很難打車,時夏照舊走到不遠處的一個公交站臺,等了二十多分鐘終于來了一輛,車上空蕩蕩的,倒是剛好可以讓她坐下。
快到市中心的時候,她終于發現手機已經在口袋裏震了好久,連忙拿出來之後卻發現已經自動挂斷了,一查通話記錄,發現五個未接來電全都來自蘇明立,時夏暗道不好,趕緊回撥過去。
對方接的很快,一股指着時夏鼻子罵的架勢吼:“你怎麽回事?!回來了不找我們就算了,還敢不接電話?是不是皮癢了?”
“不癢不癢。”時夏讨饒道,“我開了震動,這不是剛剛沒聽見嘛。”
蘇明立氣消了點,但還是損了一句:“你那破手機,天天開震動,合着能打通你電話還得看緣分啊?”然後她語氣緩和了點,說,“你要想賠罪,現在給我滾過來,還是之前那家火鍋店,就差你一個了啊。”
時夏還沒說什麽,那頭就挂了,她看着已經黑了的屏幕苦笑,這個女人啊。
“不是說就差我一個了?”時夏進了門就看見了蘇明立,旁邊坐着杜思遠,“程雲起呢?”
蘇明立站起來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在她背上來了下狠的:“在家哄小孩兒呢,一會兒就到。”
時夏被她拍得咳嗽起來,接過杜思遠給她倒的茶喝了一口:“你什麽時候回的國?男朋友呢?”
蘇明立甩了甩手,一副不想提的樣子,杜思遠倒是白了她一眼說:“可別提了,又分了。”
“之前朋友圈看着不是還好好的,這才多久?”話雖然這麽說,但時夏心裏卻不很驚訝,她的這位朋友,天生的浪漫主義者,追逐愛情仿佛風追逐柳絮,這次估計又是因為沒新鮮感了。
“無聊了呗。诶,不說這個了,我聽思遠說,你們醫院有個小姑娘對你還挺有好感的?”蘇明立湊上去,一臉八卦。
時夏斜眼看過去,杜思遠心虛地端起大麥茶喝了一口,然後虛張聲勢地說:“難道不是真的嗎?”
“說說,怎麽回事?那姑娘好不好看?”
杜思遠這下也不心虛了,點了點頭說:“好看,大眼睛尖下巴,身材也不錯。”
“哇哦!”蘇明立發出某種意味不明的贊嘆聲。
時夏忍不住扶額:“我是同你們是同?關心人家小姑娘身材。”
“替你關心。”蘇明立沖她擠擠眼睛。
“人家跟我也沒關系,我比她大十幾歲,你們組cp要不要注意一下基本法?”
蘇明立撩了一下頭發,時夏确定附近好幾個男孩子往這邊看了一眼,她說:“年齡差有什麽大不了的,是萌點啊~”
“麻煩把你的節操撿一撿。”時夏毫不留情地拿紙巾糊了她一臉。
“明立又掉節操了嗎?”帶着笑意的一句話從身後傳過來,時夏認出聲音,卻沒注意到蘇明立瞬間冷下來的表情,她笑着回過頭:“雲起,你……”
時夏愣住了,她幾乎要開始懷疑,難道在這樣一家最普通不過的火鍋店,上天終于對她有所垂憐,賜予她多年求而不得的夢境。
“子佩……”她聽見自己說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