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到他沖夏許淮吼的第一句話,居然還是電視劇中那些挑釁主角的纨绔子弟的經典臺詞,夏墨時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讓你嘴快沒腦子,上班都忍了這麽久怎麽今天竟如此浮躁易怒。
一個傀儡皇帝對攝政王喊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這種話,到底誰才是比較像那個想找死的人啊!夏墨時欲哭無淚,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的,比這數九寒天裏的溫度還要冷上那麽三分。
随後,在夏墨時的再三追問下,得到了同自己的猜想大致相似的答案,簡而言之,就是這個朝代并不是他之前在那些正史野史裏看到過的任何一個王朝,夏許淮這個攝政王的确擁有舉國皆知的許多光輝事跡和大片的擁護者,而自己這個傀儡皇帝也十分成功地在萬千臣民心中塑造出了一個極其懦弱的形象,且這印象還根深蒂固。
可以說,他稱不稱病其實沒什麽大礙,畢竟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而已。更有甚者,可能在有些人眼裏,自己還是一病不起從此卧病在床而後撒手人寰來得要好些,如此,夏許淮便有了自己登基稱帝的充分必要條件。
這麽一想,夏墨時霎時間便打消了先前想的要安享悠閑冬日生活,順便避避風頭防止在別人面前露餡的念頭,他可不想真的悄無聲息地被病逝了。
“候公公,擺駕禦書房。”該有的牌面得有,當然,重點是防風保暖。
夏墨時命人翻出了一件銀鼠坎肩穿在身上,又抱起了方才被夏許淮疊得整整齊齊的厚實披風,在脖頸處随意系了個簡單的十字結,走到門口又折返,指着小桌上還散發着餘溫的羊肉湯和一碟不知名但長得怪好看,令人一見就蠻有食欲感的糕點,“這兩樣也給朕拿個食盒來裝進去,大雪紛紛,送予攝政王暖暖胃,正是時候。”
吩咐完之後,一個裹得毛茸茸但卻不顯臃腫的毛球就在宮人們的攙扶下,登上了一個除了好看之外幾乎可以說一無是處的步攆。四處透風的轎攆緩緩前行,在料峭春寒中,被一步步擡着靠近那個獨立的小院。
小轎停下之後,夏墨時往外掃了一眼,怎麽說呢,當初下令建造這房子的人也不知是該說他孤傲還是孤寂,是節儉還是奢靡。
因為在他的認知裏,古往今來的辦公樓都應當是設立在正中間的位置,占據C位。結果這倒好,來這如此偏僻的角落另起一座宮殿,這宮殿別說是用來臨時批閱篩選奏折,即便是往裏安排上幾個中等位份的娘娘也是夠格了。
夏墨時邊走就忍不住犯起了職業病想要吐槽這院子的構造,将要出口的瞬間猛然憶起他現如今随時可能一命嗚呼的危險處境,及時剎住了話頭,而後強硬地接過了身旁內侍提着的黑色描金漆木食盒,目不斜視地踏入了這方院子。
一路行來,穿過紅梅白雪,夏墨時空着的那只手緊緊地捏住了身上的披風,卻仍是不妨樹梢枝頭有雪花凝結而成的冰晶掉落到頸項裏,激得他抖了三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許淮兄弟,我給你帶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來喝完湯吃點東西驅驅寒吧。”夏墨時匪氣十足的語調和前所未有的稱呼聽得夏許淮握着狼毫的手一顫,筆尖的墨汁生硬地滴落到一道奏本上。
夏墨時一看,壞菜了,剛才急着示好套近乎,忘了這攝政王可能并不大喜歡他,便讪讪地收回了自己拎着木盒的手:“大哥,別這麽吓人地看着我,我不是有意的。”
夏許淮擱下手中筆墨,将作廢的折子置于左側,眼皮微掀,漫不經心道:“陛下慎言,您的身份是何等的尊榮,當今世上有誰能與您稱兄道弟。”
夏墨時忙解釋道:“愛卿太過謙虛了。”您這身份,別說是讓我叫大哥了,叫大爺叫祖宗都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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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這位比穿越前的自己還要大兩歲,比現在這具身體大五歲的攝政王的臉色卻不見好轉,眉頭複又皺起,令夏墨時再次反思,他總不能是嫌棄自己将他叫老了吧。
直到身邊的候公公來為他解下毛裘的時候,半遮半掩地在他面前繞來繞去,低頭輕聲提醒:“陛下,大皇子已然仙逝足足五年有餘。”
他才反應過來,原身的兄弟都死于上一輪奪嫡之争中了,自己剛才忽然跟中邪了似的稱呼其為兄弟,且叫的還是傳說中死得最慘的“大哥”,卧槽,這殘暴的攝政王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咒他早死不得善終吧!
夏墨時越想便越發的冷汗岑岑,于是在自我驚吓中又做出了一件更腦殘的事情,那就是相當自來熟且膽大包天地一把攬過夏許淮的脖子,想要将他帶到一旁的案幾前。
本應出來個哥倆好的輕松氛圍,奈何因為那該死的身高差,夏墨時只得微微踮腳才能勉強同夏許淮保持一致的高度,端的是半分氣勢也無,還略有些小尴尬。
夏許淮的嘴角并未牽動半分弧度,可夏墨時就是在他那雙一貫冷情的丹鳳眼中察覺出一絲笑意,在臉紅的同時,也稍稍松了一口氣,只要這位大佬不生氣就好,自己丢不丢臉不重要,完全不重要。
夏許淮冷眼瞧着這位比自己年輕的皇帝,猶如被邪祟附體般地為自己忙活來忙活去,将這等端茶倒水之事做得得心應手,心下暗自思襯:此番他性情大變,倒是将往常做過的沒做過的一并都給做了,不知道日後回想起來,究竟會作何反應。也不知,現在這個他是否知道那東西的存在。
夏許淮裝作沒看到他頻頻往書案上投放的眼神,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國之君的伺候,當然,接過湯碗時還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客氣了一下,之後一手端碗,一手緩緩攪拌着碗裏的湯勺,嘴裏吸入了半口湯但仍是口齒清晰地說:“陛下來得正好,這裏恰巧有幾份需得您親自審閱的奏章。”說完就又往嘴裏塞了一勺配菜,咀嚼得極為認真仔細,毫不在意夏墨時的存在。
夏墨時不明所以,但本着可以多多了解一下朝中局勢的心态,一本本地翻看起了那堆積出來的一座小山丘,略過那些晦澀難懂的遣詞造句和個把不咋認識的字體,大致清楚,自己這是被催婚了。夏墨時頓感無語,八卦和催婚真是世界上亘古不變的話題,且還不分男女性別。
“陛下早已過了弱冠之年,後宮卻空無一人,倘若先帝泉下有知,也當扼腕嘆息于心不忍。”
“額,這個不急不急,我娘在世時曾說,在我尚且年幼時,她曾偶然得到護國寺一位得道高僧合眼緣贈送的一卦,說是我命裏不該早娶。”他并不擔心夏許淮知道自己在胡編亂造,反正原身那個可憐的親娘早就香消玉殒,即使他胡謅,夏許淮也無從對證。
他可不想往女人多的地方湊,這豔福,誰愛要誰要去,總之他不要,珍愛生命,遠離女兒窟。
之所以有這樣的覺悟,乃是因為在現代時,他曾去文科班找過自己的一個好哥們,為了啥事兒不太記得了,只十分清楚地知道,他那天正好趕上了一場狗血、熱鬧又場面混亂的年度劈腿撕逼分手清算的大戲,甚至還驚動了校長,差點将行事刻板的老校長給氣出個半身不遂,簡直令人印象深刻。
說回到此時,夏許淮見他對婚事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終于放下了手裏握着的玉碗:“哦,是了音大師麽,沒想到他于姻緣占蔔一事上,也頗為在行。既然了音如此說,那便是臣等唐突了。只可惜了曹國公家貌美如花的女兒啊!”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夏墨時總覺得夏許淮的後半句話挺像是咬着後槽牙說出來的話,名副其實的咬牙切齒。他大膽猜測,這曹家小姐莫不是這位攝政王的老相好,抑或是夏許淮忌憚那些公侯家的勢力是使得自己羽翼漸豐逐漸脫離他的掌控?
夏墨時不禁慶幸,還好自己機靈搬出了那素未謀面不知名字法號也不知是否還存活于人世的得道高僧,推脫掉了這門可能締結的親事,不然他怕是要同那本摔在地上的折子一樣的下場了,于是越發堅定了要遠離紅塵是非、只管好好保住自己小命的想法。
接下來,夏墨時一邊想方設法地套自己想要的信息,一邊與夏許淮悠然自得地談笑風生,一個上午的你來我往,感覺臉都要笑僵了,回到休息的寝殿之時,夏墨時将自己狠狠摔進了龍塌上鋪着的軟乎乎的被子裏,半個字都不想多言。
mad,人際交往還真是個耗費體力腦力的活兒,原以為穿成皇帝就可以坐擁天下一呼百應,結果卻是受制于人,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攝政王控制着,還得纡尊降貴地讨好他,這是個怎樣不長眼且令人絕望的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