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改契
陽春三月, 草長莺飛。
轉眼距離那場驚天大戰已經過去三個多月,聖物落定之後天地間很快安穩下來,異象不再作祟, 受災的人們相互扶持, 一切漸漸回歸正軌。
彭宅也不例外。
彭家商隊陸續開始恢複行商,彭彧又從乙級商隊裏新點了一支, 編號丁未,算是徹底彌補上了長達五年的空缺。
就是有一點, 龍還沒好。
對此, 彭彧表示自己已經完全習慣了, 這龍說傻倒也不傻,就是莫名其妙不會說人話了,也不幹人事兒了, 欺負同類——比如說九淵他還是挺在行的,并且還在往欺負不同類的方向邁進,有回爪欠把黃豆的尾羽揪掉一根,當場被發怒的黃豆燙傷了爪子。
彭彧心疼歸心疼, 也實在拿他沒什麽轍,又不想動用契的力量讓他服軟,心說只要他別太出格, 也就随他去吧。
結果這龍在彭家混了一段時間,算是混了個臉熟,漸漸地從見誰怕誰變成了見誰吼誰,天上地下到處亂竄, 今天揪老槐樹的葉子,明天去水潭裏偷吃錦鯉,後天幹脆飛上房頂把瓦片一片片給薅了下來,還專門照着底下經過的人腦門砸。
彭彧算是被他折騰得沒了脾氣,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滿院子逮龍,還不敢大聲吼他,随後發現輕聲細語的教訓根本不管用,那龍看上去是認真聽了,實際上根本沒打算照辦。
彭彧實在被他搞得有點心累,沒忍住問九淵說:“你家龍王到底什麽毛病?”
九淵頂着滿頭滿臉的血道子,看上去格外凄慘:“我覺得他應該是……釋放天性了吧。”
彭彧:“……”
得,龍王這壓抑三千年的天性一釋放,彭宅直接被攪了個天翻地覆,只怕往後都要雞犬不寧。
果不其然,他問完九淵還沒過去幾天,某條龍就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彭彧自從北海歸來就養成了“早睡晚起”的習慣,加上聾了一只耳朵,每晚睡覺把沒聾的那只壓在底下,整個世界都清靜了。因為安靜他就睡得格外沉,通常是摟着龍入睡,但那龍身體恢複以後精力明顯比他旺盛幾個檔次,總是在他睡着以後偷偷溜掉,玩困了再溜回來。
這天晚上某龍也不知道抽什麽風,一爪子扒拉倒床頭的油燈,很不湊巧地點着了那本倒黴的小黃書。
床頭本來放着的是彭府專用“亮瞎眼”,那燈有個保護用的小機關,倒了會自動熄滅,絕對不會着起來。可巧就巧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裏被某龍打碎了十來盞,彭彧還沒來得及去拿新的,随便點了盞普通的油燈放在床頭。
事實證明人不該有僥幸心理,好久不做噩夢的彭彧莫名夢到自己被百來個黃豆貼着,熱得受不了猛然驚醒過來,這才發現房間已經被燒着了大半。
而那罪魁禍首的龍正遠遠趴在房梁上,好奇地看着黃豆在火裏飛進飛出。
彭彧:“……”
在騰陽都沒被燎成禿瓢的彭少爺,這回無端被自家龍點起的火燒卷了幾撮頭發,忙手忙腳亂地撲滅并喊人來救火,叫那龍三遍也不見他下來,自己反而被煙嗆得睜不開眼,只得動用了契将他強行帶出屋去。
經過這麽一燒,整個西廂徹底沒了,好在人、龍、鳥都沒事。彭彧十分心痛地看着自家被燒塌的屋子,只好張羅人重建,同時把龍帶回自己那邊去住。
他尋思着這麽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總有一天他家都得被那龍拆了不可,只得再次将“趕緊幫他恢複正常”提上日程,先去自家書庫裏找了一圈,發現并沒有類似的記載。
他老爹到底是個正常人類,雖然好買書不看,可到底買的都是人間的書,關于頭上頂的和腳下踩的還是鞭長莫及。彭彧思來想去又給白澤去了書信,對方回應說“契”這種東西目前還是天界用得最多,讓他最好去找仙籍看看。
龍族現有的仙籍着實不太給力,要想拿到有價值的東西就得親往仙界去找,彭彧琢磨了三天,覺得也确實是時候往天界走一趟了——他們這兩年千辛萬苦地尋找聖物,被利用又被算計,最後才死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仙,實在有點得不償失。
作為一個偉大的奸商,彭少爺表示這虧本買賣他不幹。
于是他思量再三,把龍、雀、虎、狐四族的信物全部挂好,湊齊一身雞零狗碎,就差上玄武神那再讨個王八殼,又戴上那枚坤玉韘,輕輕地轉了轉。
事實上裏面的神力在大戰那天就耗盡了,玉韘上有一個小小的裂痕,他将裂痕的那一面沖着四指隐藏起來,也沒叫跟潛岳黏糊的九淵,更不敢騎半傻不傻的龍王,拿雀翎招了個羽族,準備載他去天上。
他站在門口等了半天,希望來個雕、隼一類有氣勢的猛禽,結果半晌之後天邊悠悠飛來一只一人高的仙鶴,落在他面前啄了啄羽毛。
彭彧看着那仙鶴細瘦修長的鳥腿,實在懷疑它到底能不能載得動人,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剛騎上去,就聽九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上哪去?”
彭彧頭都沒回:“上天!”
彭少爺被仙鶴載着一飛沖天,他前腳剛走,後腳潛岳也跟着溜達出來,她正啃着塊點心,擡頭看向一人一鶴遠去的背影,含混不清地說:“少爺這是……駕鶴西去了?”
九淵:“……”
這姑娘可真挺會說話的。
天上地下時間不同,“駕鶴西去”的彭少爺這一走就是一個來月,回來以後關于在天上發生了什麽只字不提,落地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從裏面倒出一顆藥丸狀的東西,塞進載了他一來一回的仙鶴嘴裏,算是犒勞了。
那仙鶴十分高興,撲扇兩下翅膀,拿喙輕輕啄了啄他的胳膊,彭彧回摸兩把,目送着它遠去。
這時候九淵聽到鶴唳從屋裏出來,跟他點頭打過招呼:“你給它吃的什麽?”
“仙丹啊,”彭彧随手就要把瓶子遞來,“要吃嗎,也給你一顆?”
九淵沒接,疑惑地問:“哪裏來的仙丹?”
“太上老君那順來的。”
九淵:“……”
他面帶驚詫地看了對方半晌:“所以……你不僅上了仙界,還上了神界?”
彭彧坦然地一點頭:“是啊,那幫仙人又不頂什麽事,就是群小喽啰,找他們能有什麽用。”
他說着左顧右盼地找自家龍,九淵還想說什麽,被他擺擺手拒聽。
彭彧一時沒找着人,尋思着不會他不在的時間裏那條龍又翻天了吧,內心做了一番充分的思想建設,可最後找到他的時候卻發現這厮竟一反常态地安靜縮在床上,眼神有些飄忽。
彭彧心裏一跳,還以為他生病了,趕忙上前摸摸他的額頭,發現并不燙,不禁有些找不着北:“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
李祎沖他搖了搖頭,似乎沒什麽精神,慢慢地打個哈欠,竟然拉過被子窩在一邊睡了。
彭彧簡直莫名其妙,又戳在原地看他半晌,确定對方是真的睡了,才猶豫着繞過屏風走到外間,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他攤開自己左手掌心,輕輕一劃,紅色的契文便一條條浮現出來。
仙人們告訴他這契條并非是一成不變的,結契之後也可以随時增加,比如邊崇弄的那個“同生契”,就是在原有“服從契”的基礎上加了一條——目前通用的契皆有分享壽數、共生的作用,他實際上是加了一條“同死”,“死”不好聽就叫了個“同生”。
正常契因為某種原因解除,共享的壽命會自動還給雙方,一旦加上這條“同死”,那就真的是“殺一個等于殺一雙”了。
仙人們還說增加契條容易,添上兩筆就行,删減契條卻十分困難——這也就是服從契變得越來越蠻不講理,甚至被戲稱為“賣身契”的根本原因。
彭彧凝視那些契文良久,忽摸下朱黎給的雀翎來,甩出一點離火,随後稍一猶豫,往手心燙了上去。
“嘶……”
他着實沒想到被離火燎一下會這麽痛,覺得身上的騰蛇蛻實在是越來越不靠譜了。他鼻尖被疼出了一層冷汗,再看自己被灼傷的手掌——那些契文果然不見了。
離火不愧是能燒盡一切之火,在它之下契條也不能幸免。
看到離火确實有效,彭彧稍稍放下心來,又探頭往屏風裏瞧了一眼,發現李祎并沒有什麽反應,于是重新坐下去燒剩下的契條。他也不知道那些契條到底有多少,密密麻麻可能是有一兩百條,凡是他覺得沒用的、不合理的東西,全都拿離火一一灼掉。
屢次燒灼之後他手心也慘不忍睹了,甚至漸漸覺不出痛來,契文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了一條“共生”,一條“同死”。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身為凡人實在太過脆弱,萬一哪天“嘎嘣”了也并不想拉那龍一起陪葬,于是果斷将“同死”也燙了去。
契文消失的一剎那,他手心裏光芒一閃,紅色的契變成了金色的。
同時李祎眉心的紅點也轉成金色,一閃過後隐沒下去,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夢中微微皺起眉心,又迅速舒展開。
以前把“平等契”改成“服從契”的人不少,至于反着改的,彭彧恐怕還是幾千年來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