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金烏
玄武神蘇醒, 就意味着四象之力全部聚齊,那個大陣就要成了。
彭彧一顆心好像沒着沒落地懸在半空,一時竟沒了對策, 下意識地看了邊崇一眼, 對方回以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又放出一支吞日箭。
彭彧一偏頭避開, 束發的發帶也被刮斷,整個人披頭散發、半臉是血, 看上去似乎跟惡鬼無甚差別。九淵身上也道道挂彩, 堅硬的鱗甲在那神箭之下根本不堪一擊。
深海裏的陰影以“龜速”繼續上浮, 彭彧也指望不上一只縮頭烏龜真能幫他什麽忙,朱雀族的離火已經攻破結界,全部落在羅酆山上, 漫山遍野的白花眨眼被火焰卷了個幹淨。
仙人們又拉開一個什麽防守的陣型,看上去還能再撐一陣,彭彧自知在“吞日”到來之前他們是解決不掉邊崇了,狠狠一咬牙根:“黃豆!”
“叽!”
黃豆倒是毫無畏懼之心, 打輸打贏似乎跟它也沒太大幹系,純粹是覺得好玩。拳頭大的小鳥身形逐漸抽長,羽毛伸展, 拍打着翅膀直沖天際。
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那“食日”之景降臨的速度比預想的還要快,彭彧心裏也十分沒底,雖然他們做了幾個月的準備, 可到底沒有用到過實戰上,如果他那鏡陣不成功,還是沒有辦法将局勢完全逆轉。
邊崇似乎對他這“小把戲”不屑一顧,甚至不去管那四象陣是否成功,只不斷向他放出吞日箭。彭彧不勝其煩,躲得愈發狼狽,雪白的狐裘早讓血給染成了花的。
太陽的光芒愈發暗淡下去,各地不明所以的人們紛紛出來觀望,又大驚失色地奔回屋中。利州百姓得了柳懷止的消息全部閉門不出,整個利州大街小巷了無人煙,活似一座死城。
柳家的大門不知怎麽沒有關嚴,林景安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站在門口看天地異象。也沒人指望得上一個三歲小孩能懂什麽危險,柳衆清很想讓那夫婦兩個把孩子抱回去,可這兩口不知幹什麽去了,他一只鬼又不能同普通人交流,只好亦步亦趨地貼着房檐下的陰影跟在林景安身後。
天地間徹底陷入黑暗也不過半刻鐘的事,所有人都躲在家裏瑟瑟發抖不敢出門,唯獨小姑娘初生牛犢不怕虎,在門口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那完全黑下去的天色又一點點亮了起來,起初只是星子一般,随後光芒漸漸擴大,天空中勾勒出一個渾圓的光球,內中似有漆黑大鳥拍打雙翼,光芒便随着翅膀的扇動一圈圈擴散出來,并越升越高,越來越亮。
柳衆清亦翹首觀望,他三十餘年的人生鬼生加起來也沒見過如此奇景,不由一時看得呆了。再回神時那大鳥已升至最高點,與真正的金烏平齊,他餘光忽然捕捉到什麽細碎的光線一閃而過——鏡陣啓動了!
散布各地的鏡陣在同一時間反射出無比灼眼的光芒,甚至比太陽的光線還要亮,那些光芒無一例外全部打在同一個點上,滴水不漏地回饋給天上的大鳥。
光團的亮度陡然提升,那光芒被無限拉開延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滿整個天空,随即灑滿整片大地。黑暗在強光之下一觸即潰,仿佛遇到什麽洪水猛獸,夾着尾巴潰逃千裏。
天地間重新亮如白晝,好像太陽根本不曾消失過,滿頭霧水的人們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出來觀望,柳衆清卻好像發現什麽異樣,偏頭看去瞬間瞳孔收縮——一片琉璃片似乎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能量,竟有一角崩開了!
“景安小心!”
那崩裂的琉璃片邊緣鋒利如刀,好巧不巧正朝着林景安脆弱的脖頸飛去,柳衆清來不及細想,頃刻化為灰霧,直向着飛濺的琉璃片撞去。
琉璃片發出“砰”的一響,被灰霧炸成無數細小的粉末,在林景安身邊撲簌簌落下。這時候柳懷止終于發覺孩子不在身邊,忙出門來尋,一邊數落着一邊将她抱起,不由分說地扛回屋內。
林景安還看着剛才自己站過的地方,伸出短短的手指奶聲奶氣地叫着:“叔……”
柳懷止似乎沒聽到這話,關閉房門的同時沖着門外喊道:“衆清你是不是也在外面?趕緊回來!”
同琉璃片一并消散的灰霧到底是不能給他答複了,那支碧玉簪子“咔”一聲輕響,簪體上裂開一條縫隙,沒能引起任何人注意。
好在那琉璃只是碎了一角,對鏡陣整體産生的影響微乎其微,邊崇的表情終于變了,一成不變的面具被強行撕破,他渾身倏地一頓,竟然嘔出一口血來。
四象吞日陣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幹擾,四象之力沒能吞沒金烏,反倒瘋狂逆行,結陣的幾個仙人首當其沖,被驟然反撲的力量沖了個人仰馬翻,緊接着就席卷到了邊崇。
他踉跄一步才站穩,彭彧也剛從五髒六腑擠壓般的劇痛裏回神——僅僅是剛才那短暫的黑暗,他已經感到五行逆亂,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意識是無比清醒的。
他趕忙咽下一口已滾至喉間的血,視野才清明起來,就看到無數漆黑鬼影已從羅酆山下冒出,又被緊随而來的金烏光芒殺得片甲不留。
視線再往上,則正巧看到邊崇受創的一幕,不由內心大呼好機會,擡手就要讓朱雀族群起攻之,卻聽白澤的聲音插了進來。
白澤一蹄子将一個仙人踢進大海,直接送他去見列祖列宗,拍着翅膀急忙沖至彭彧面前:“等等,你不能殺他!我剛剛看過了,常澤身上那個契是‘同生契’,你殺了邊崇,他也活不了!”
“……什麽?”
彭彧心頭一凜,忙落下已經擡起的手,同時向那依然在撫琴的人投去視線,又聽白澤說:“白色的契代表‘服從’,金色代表‘平等’,而紅色代表‘同生共死’,你殺了一個,另一個也……”
彭彧眯眼細瞧,果然在那人眉心看到一個若隐若現的紅點,內心一腔岩漿終于在瞬間點燃,炸了個滿堂開花:“邊崇!”
邊崇抹去唇邊一絲血跡,面上又挂起了一成不變的畫皮,舉起手中的弓,再次瞄準彭彧。
彭彧只感覺自己快要被氣炸了肺,架着灰龍在接連落下的天雷中疾穿而過,徑直飛向對方。
一支箭又擦着他身側劃過,他連理也不理,朱黎從旁邊并過來,他在龍背上驀地起身:“九淵,去把那張弓給我奪過來!”
他說罷身形一躍直接在空中換乘,準确地落在朱黎背上,同灰龍一左一右向邊崇包抄過去,後者正準備拉弓,忽被疾掠而至的灰龍噴了滿臉冰渣,就這一愣神的當口,彭彧已摸下那片雀翎,化作一條紅色的長鞭,鞭梢甩上弓身,猛地一扯,神弓瞬間脫手。
彭彧一把将神弓接在手裏,灰龍也在邊崇身邊飛了半圈,一爪子硬拽下他腰間的箭筒,直接甩給彭彧,後者拈弓搭箭,箭尖直指邊崇。
邊崇先被搶弓再被瞄準,不由一愣,但随即又微微笑開,似乎篤定了對方不敢拿自己怎麽樣。彭彧全然不管那套,玉韘扣上弓弦,神力之下就是千鈞沉的弓也被他生生拉開了。
他眯眼始終瞄準着邊崇,後者不躲不閃,甚至抱起胳膊,彭彧卻在這時倏地将指向偏轉了一個小小的角度,吞日箭離弦而去,擦着邊崇的脖子直射向他身後。
這時候邊崇終于意識到什麽,臉色再次變了,猛一轉身試圖将箭攔截,但為時已晚。吞日箭尖鳴着直朝李祎飛去,鋒利的箭尖準确擦過獨木琴,将七根琴弦全部斬斷,随後貼着他臂下的空隙鑽了出去。
彭彧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箭的軌跡,放箭之時無比沉穩,過後反而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強行将自己砸落胸腔的心髒按住,将弓背在身後,同時摸出重明骨哨。
李祎被突然斬斷琴弦,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朱紅大鳥已掠至他頭頂,哨聲響徹耳畔。
琴聲強行中斷,被控制的龍族一下子失了方向,齊刷刷停頓下來,再讓那哨子一吹,全部如夢初醒。被頂起的玄武甲重新落入海中,砸起驚濤駭浪,海浪拍上羅酆山的山體,繼而将九淵之前凝出的一大片冰推向岸邊。
白虎族徹底将大周軍隊撕碎,不知是誰帶頭,接二連三在岸邊起跳,随後在冰上借力,一躍而上羅酆山。幾只白虎同山上鎮守大陣的神獸厮打起來,一時間血肉橫飛,徹底将陣法擊破。
四象之力沒了陣法的約束四處亂竄,将整個山體都震得地動山搖起來,再合海浪翻滾,組成了一對“山呼海嘯”,幾乎是天将傾頹之勢。
無數震耳欲聾的聲音沖擊之下,李祎好像終于找回了一點清明的神智,他捂住腦袋,擡眼便看到那道騎在朱黎背上的身影,瞳孔驟然收縮,渾身血液幾乎在瞬間沸騰起來,化作白色巨龍,咆哮着朝邊崇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