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失龍
白龍連忙停住, 又往回倒了一點,随後落地化人。彭彧跟他并肩站着,眯眼打量, 只見前方一片怪石嶙峋, 似乎有個黑漆漆的玩意直捅天際——倒是和昆侖的那一根很像。
他正打算開口,忽見李祎亮起明晃晃的龍目, 同時挑起一邊眉毛:“一棵……樹?沒葉子的樹,還是黑色的?”
“唔?”彭彧納悶了一下, 随後想起對方不像自己能看破聖物的僞裝, 便随口接道, “在我看來就是白虎爪而已。”
“……等等。”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倆字,齊刷刷看向沈成鈞,李祎皺眉說:“在你看來這是什麽東西?”
沈成鈞一頭霧水:“樹啊。”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它是白虎爪?”
沈成鈞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切換:“我昨天不是說了嗎, 聽別人說的,就前些天我們準備從冥界逃跑,有人從此處經過,無意中提到的。”
李祎眯起眼:“也就是說, 你是近期才知道這是白虎爪的?那你為什麽說它已經在這裏待了百來年?”
沈成鈞更莫名其妙了:“它确實在這待了百來年,我很早就見過了,不過知道這是白虎爪确實是近期的事。”
李祎聞言不知想到什麽, 臉色倏地一變,一把扣住彭彧的手腕:“不對,怎麽就那麽湊巧這個節骨眼上讓你知道——這裏有詐,快走!”
他說罷一陣風似的卷着人平地掠出, 可随即重重撞在了什麽東西上面,不得已後撤一步,腳腕又一緊,似乎被什麽纏住了!
原本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的地方驟然亮了起來,彭彧被晃得本能閉眼,再睜開時只見李祎已化作原形,巨龍腳底以白虎爪為中心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陣圖,白光将四野映得亮如白晝——照亮了遠處影影綽綽的數道人影!
他腦子裏轟然作響,幾乎空白一片,巨龍咆哮着一爪子撕裂方才阻擋他們的結界,直接将他撞飛了出去!
彭彧就地一個打滾爬起來,卻見那龍沒有一并跟着逃出——從陣法裏伸展出無數白色的絲線,看似不堪一擊,可就生生纏住巨龍的四腳,将他困在了裏面!
彭彧渾身血液直接沖到頭頂,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已經判斷出這情況絕非自己二人能應付得了,飛快地右手摸向左臂,而左臂摸向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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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即将摸到雀翎和狐尾的時候,餘光忽見哪裏似有白光閃過,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被一股大力硬從原地撞了出去——吞日箭帶着尖銳的破風之聲,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
“……咳!”
彭彧被那一箭之力射得半天爬不起來,幾乎感覺渾身都不能動了,雖然筋骨被騰蛇蛻強化過,可到底肉體凡胎,哪裏經受得起這驚天一箭,意識瞬間化作一觸即潰的絲線,堪堪挂在了身體上。
白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四足踏地,生生将地面也踏碎了。他周身卷起刀般淩厲的罡風,眨眼将那些困住他的絲線斬斷,整條龍即将騰空而起,而就在此刻,他忽覺脊背一沉——上方不知何時竟也張開一個陣法,又将他壓回原地!
彭彧行将渙散的神智讓那一聲龍嘯硬按回軀殼,他擡起模糊的視線看了一眼,只感覺胸口撕裂似的疼,再不敏感的痛覺也在那神箭之下失了效。他吃力地撐起身體,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往左臂摸去,同時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龍,只看見陣法裏白光飛快流轉,交織出一個個刺眼的光點,随後光點中升起什麽東西來——竟是那八十一個童男童女!
他霍然瞪大雙眼,完全沒料到消失在安平的孩子會在這種時候這樣離奇地現身,那龍也顯然和他一樣驚詫,擡起的爪子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裏踩——就是這一眨眼的猶豫,上方的陣法再次向下壓了一截!
白龍的怒吼幾乎要将整個冥府掀飛,可偏偏無法撼動那堅不可摧的陣法,腳下浮現的童男童女在一瞬間齊刷刷爆裂開來,裏面湧出數不清細如發絲的蟲子,順着他的四足爬上他的身體。
他用力一甩龍尾,卷起的狂風又将那些蟲子甩落下去,同時口中噴出龍火,燒得噼啪作響。可緊接着他就感覺到施用法術的消耗成倍增加,不要命地流淌出去,幾乎瞬間将他的力量損耗一空。
腳底下這一個是真正的伏羲伏龍大陣!
彭彧緊緊咬着牙,終于忍着渾身劇痛讓不聽使喚的手指碰到了雀翎,一線紅光帶着驚天唳嘯席卷出去,随後一把攥向腰間狐尾,狐嚎緊随着雀唳撞破重重阻礙從萬丈幽冥脫出,在人間漫山遍野地鋪展開來。
這動作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一點力氣,他只能趴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那些蟲子不斷爬上白龍的身體,又不斷被抖落……終于那巨龍一聲凄厲的哀嚎,被蟲子鑽進鱗甲間細小的縫隙,一口一口咬到了血肉。
被蟲子叮上一口不過像被針尖輕輕刺了一下,那些蟲子到底不能完全鑽進他皮肉裏去,可僅僅咬上一口也足以釋放劇毒,存納在童男童女身體中的“惡欲”一股腦兒傾瀉出來,白龍只感覺無數喜怒憂懼山呼海嘯般灌入腦中,好像一個已經吃飽的人又被硬生生塞進整整三天的食物,幾乎要将他的腦袋撐爆了!
緊接着幻覺由那奔騰的惡念延展,鋪天蓋地地襲來,他瞬間分不清天上地下,只恨自己入冥界前不曾想起吃一顆周淮給的藥,偏轉龍頭最後朝彭彧的方向看了一眼,龍嘯聲漸漸小了下去,整條龍也緩緩停止掙紮。
彭彧眼睜睜看着白龍的身形在白光中一點點縮小,随後與那罪魁禍首的白虎爪一道飛向遠處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幾乎将自己一口牙也咬碎了,滾燙的腥氣順着他破了音的嘶喊沖出喉嚨:
“不——!”
白光随着那些身影徹底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冥界中,他一顆心好像在沸水裏滾過一遭,又被生生按進昆侖山終年不化的積雪裏。他艱難地嗆出兩口血來,四肢的血液被瘋狂鼓噪的心跳抽回胸腔,又從傷口流淌出去,他卻似乎感覺不到,也好像忘了疼,竟搖搖晃晃地撐着身體站了起來。
“彭彧!”
一線紅光終于自黑暗中飛掠而至,朱黎落地化人,見到他這傷勢頓時大驚失色:“此處發生了什麽!”
狐嚎也緊跟着闖入耳中,彭彧漠然地看了一眼同樣滿面驚駭的狐十七,嘴角扯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微不可聞地說:“來晚了啊。”
随後他忽然伸手攥住尚卡在胸腔裏的吞日箭,猛地一把拔出!
“……彭彧!”
朱黎險些被他這不要命的舉動吓丢了膽,忙上前扶住他的肩頭,彭彧被自己那一拔帶得踉跄了一步,生着倒鈎的箭尖帶走大片滾燙的血肉,同時帶走的還有什麽不知名的東西,好像被硬生生從心頭拔除,灌進冥界冷入骨髓的陰風。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意識是模糊的,他的靈魂好像飄到了頭頂,居高臨下地睨視着渾身挂滿鮮血的自己,落井下石地嘲諷道:“廢物。”
随後他又一把将那膽敢嘲諷他的靈魂拽回軀體,雙眼直視着白光消失的方向,本就漆黑的眼珠更勝過冥界的不見天日,近乎貪婪地将那白龍留下的最後一抹殘影鯨吞入瞳孔,同時将數道身影一筆一劃地刻于虹膜之上,緊緊用眼珠上反射出的冷光封閉起來。
他內心一片天崩地陷,所有柔軟的東西随着消失的龍尾毛悉數坍塌,随後無數堅硬的東西像突起的龍脊,生生從地壑中拱出,化作接天連地的昆侖山脈,山巅覆蓋着萬年不化的積雪,內裏卻深埋着騰陽滾燙的岩漿。
他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仿佛要把整個殘破的胸腔抽滿,并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說:“給我等着。”
“彭彧。”
他仿佛充耳未聞,并慢慢掙脫對方的攙扶,踩着不穩的腳步往前走,傷口淌出的血便瀝瀝落落地往後滴,及至走出冥界走回人間,自愈能力已強迫血不再流出,傷口表面覆了薄薄的一層皮,似乎已将那駭人的傷封住,即将愈合了。
已經适應了黑暗的雙眼突然接觸到陽光,不由自主地用力閉了一下,再睜開時發覺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昆侖,撲面而來的竟是腥鹹的海風。
彭彧不禁微微一愣:“這是哪裏?”
“北海,羅酆山,”朱黎說,“這裏是冥界入口,相當于正門,剛剛我們經過的那座城,就是酆都城。”
彭彧一路上心不知挂在誰身上,根本沒在意到什麽酆都城,此刻看到天看到地看到陽光,才好像終于從昏暗一片的幽冥掙出來。
他忽然手腳有些發軟,不禁彎下腰撐住自己的膝蓋,氣喘籲籲地倒了兩口氣,感到有些耳鳴。
“你傷得太重了,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回去。”朱黎再次上來扶他,并加了一些力氣,“別逞強了,你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回彭彧沒再掙紮,也沒力氣再掙紮,只擡頭看了一眼天上零星的雲層:“你們來的時候……沒看到有人從這裏離開嗎?”
朱黎:“沒有,如果有,我們早就追上去了——是誰把龍王帶走了嗎?”
彭彧聞言瞳孔微微一縮,又咳嗽兩聲,疲憊不堪地吐出一口氣:“走吧,去冼州。”